第六章 月落烏啼霜滿天

第六章 月落烏啼霜滿天

煙花易冷,人在漫長的萬古黑夜裏也如同煙花般只是曇花一現的風景。尤其是女子,有句話叫紅顏薄命,在這樣一個人命如草芥的年代,女子的命比用草芥做的宣紙還薄。

申小甲看着江捕頭一行人帶着那個已經變涼變白的薄命紅顏策馬而去,再一次生出對這世界的憎惡,更加懷念起自己的那個時代。

以前,他曾經幻想過自己穿越到千百年前的而今,甚至一度認為自己那敢愛敢恨的性子非常適合在這樣的朝代生存。

可真到了如今的年月,他又收起了自己敢愛敢恨的性子,變成那個自己曾經最討厭的人,做什麼都瞻前顧後,凡事都先忍一忍,活得極其擰巴。或許,這就是成長的代價吧。

申小甲一邊想着自己的心事,一邊緩步走出破廟。之所以沒有跟着江捕頭他們一起回衙門,是因為他來時是追着八哥跑來的,而江捕頭他們是騎馬奔襲而來。

馬走馬路,人行小道。道不同,自然不能一起走。和別人共騎一匹馬,且還是個男人,申小甲腦海中總會浮現出他摟着別的男人或者別的男人摟着他,在馬背上一上一下的場景,氛圍極其古怪,甚至飄着許多粉紅色的泡泡。

再三保證自己會準時到達衙門之後,那個喜歡拔刀的江捕頭終於同意他一個人慢悠悠地走回月城。

行至密林深處,申小甲忽地覺得身子有些微寒,緊了緊身上衣服,望了一眼天上那個不知何時躲進雲層後面,無力地透着光亮的太陽,嘀咕道,“就不該一個人走,寂寞空虛冷啊。”

突地,一個聲音驟然在申小甲右側某處炸響,“別什麼都怪在寂寞頭上,你就是身子虛,腎虛的虛。”

申小甲循聲望去,隨即翻了一個白眼,對着某棵樹下的草叢啐了一下口水,“別藏了,我都看見你露出的馬腳了。”

“胡說,我是人,哪有什麼馬腳!”

“對,人是沒有馬腳……那草叢裏是不是也不應該長出雞腿呢?”

空氣忽然安靜了下來,一根油膩膩的滷雞腿在草叢邊緣一閃而逝。

窸窸窣窣。

草叢劇烈抖動幾下,一個身穿翠綠色錦袍的少年跳了出來,雙手叉腰,滿臉不服氣地看向申小甲,鼻孔朝天道,“睜着眼睛說瞎話,哪有什麼雞腿?”

申小甲像看白痴一樣瞥了少年一眼,指着少年嘴角的油漬,沒好氣道,“晏齊,下次偷吃完記得擦嘴……”

晏齊聞言愣了一下,而後迅速用袖子在嘴上一抹,瞧見申小甲腰間掛着的那隻八哥,乾咳一聲,轉移話題道,“申小甲,別人都拿玉佩香囊什麼的當腰間掛飾,你怎麼掛着一隻黑鳥,很別緻啊!”

“這是我剛剛收養的寵物,當然要用繩子拴着帶出來遛一遛……”申小甲一臉傲嬌地看向晏齊,不咸不淡地問道,“你怎麼跑這兒來了?”

晏齊整理了一下身上的衣衫,輕聲吐出三個字,“等你啊。”

“你又想整出什麼么蛾子……今天不行,沒空陪你折騰,我要去衙門辦案子……”

“什麼叫么蛾子!失敗了,你們就說這些都是么蛾子,但要是成功了呢,到時候你們只會誇讚我獨具慧心,與眾不同。”

“不是……我就沒聽說過用身子撞樹撞出來的絕世高手……要不是我媽死得早,肯定不願意我跟你一起玩。”

“以前沒有,不代表以後沒有,事實勝於雄辯,到時候等我成了絕世高手,一定打得你心服口服!”晏齊從地上拔了一根野草叼在嘴邊,歪着腦袋對申小甲說道,“不說這些了,我來找你是有正經事的。”

申小甲眼神怪異地盯着晏齊,驚奇道,“你還有正經事?”

晏齊不滿地嘟着嘴,“那當然……少看不起人,沒聽過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莫欺少年窮嗎?”

“第一,你不窮,你娘是醉月樓老闆娘,日進斗金……”申小甲豎起兩根手指,“第二,我也是少年,你剛才那句話用在我身上也合適。”

晏齊見申小甲說完不再搭理自己,抬腿繼續前行,立刻也跟了上去,語氣激動道,“不扯淡,我是認真的,來找你是真有正經事……有人在我家酒樓鬧事,給我們送了一支小火箭,差點把酒樓給燒了!然後聽說現在酒樓里擠滿了刀槍棍棒,大戰一觸即發,大場面!”

申小甲回頭看了一眼晏齊,咧着嘴道,“我怎麼感覺你越說越興奮呢,就跟不是在說自家酒樓一般,真要是被人給點了,你得提着殺豬刀追殺人家幾萬里吧……”

“開什麼玩笑,我感謝他還來不及,”晏齊搓了搓手,雙眼發光道,“那酒樓我早就想一把火燒了!只有燒了那酒樓,我才能走我自己想走的路!小甲,我總覺得我不該給人端茶遞水,我應該是個俠客!”

申小甲無奈地笑了笑,“少年人都想仗劍走天涯,但是……晏齊,聽我一句勸,闖江湖是很辛苦的,風餐露宿,日晒雨淋,你將來肯定會後悔的……”

“絕不後悔,我就想轟轟烈烈地活一場!”晏齊豪氣干雲道,“就該喝最烈的酒,用最快的刀,砍最壞的人!”

申小甲看着晏齊就像看着前世的自己,眼神忽地黯然下來,“人生怎麼可能會無悔呢,等到你知道什麼叫痛的時候,就會嘗到遺憾的滋味。”

“那等痛的時候再後悔,眼下我只想痛快!”晏齊滿臉興奮道,“小甲,咱們一起去酒樓看熱鬧吧,等他們打完了……你幫我討要點賠償……一條凳子十兩,一張桌子二十兩,咱們倆再三七分賬,三成交給我娘重新購置桌椅,剩下的七成足夠咱們去煙雨樓見見世面的……”

“原來你是算計着去煙雨樓喝花酒啊,”申小甲冷笑一聲,“你也不怕被你娘知道了,打斷你三條腿!”

“十八了啊!”晏齊一臉憋屈道,“好多人在咱們這年歲早就結婚生子了,而我卻連女人的手都沒有牽過……”

“牽手的事情日後再說……”申小甲忽地打斷晏齊的話,面色凝重直視前方,“咱們可能遇到麻煩了!”

晏齊聞言一驚,咽下卡在喉嚨上的牢騷,順着申小甲的目光看去,心中不由地也生出一種酷暑時節周身冰寒刻骨的感覺。

樹影斑駁的林子裏,不知何時蟲鳥盡散,四下靜寂無聲,一位身穿破爛蓑衣,頭戴枯草斗笠的中年男子在距離他們百步之外的小道上盤膝而坐,一根黑色的竹竿橫放在膝蓋上,雙目緊閉,渾身透着絲絲縷縷的寒氣。

申小甲和晏齊雖然不曾涉足江湖,卻也聽酒樓的說書人講過一些傳奇人物的故事,此刻兩人心中都出現同一個名字,卻都不敢說出口。

蓑衣客似乎並沒有感覺到申小甲和晏齊到來一般,仍舊是閉目凝氣,不動如山。

申小甲喉結蠕動了兩下,卻並不開口說話,而是拉着晏齊的手臂轉身奔向另一條小道,腳步卻是越來越慢,終究完全停了下來。

百步之外,那名蓑衣客再次出現在小道上,同樣的雙目緊閉,同樣的盤膝而坐,同樣的寒氣逼人。

申小甲咕咚一聲咽了下口水,手心裏捏着一把冷汗,他已經可以肯定對方是為了他或者是晏齊而來,一時有些慌了神,急忙拉着晏齊迴轉身子,逃向另一條荒草叢生的小道。

跑出幾十步之後,申小甲和晏齊又一次停了下來,因為前方又一次出現了那個蓑衣客。

“不科學啊,”申小甲看着枯坐在小道上的蓑衣客,額頭上滲出一顆顆冷汗,“鬼打牆?陰魂不散?”

“也可能是跑得比較快,春風以前這麼捉弄過我,那年我才剛滿八歲,他也八歲……”晏齊忽地想起什麼來,眼中恢復了幾許鎮定,“對了,春風!你快把他叫出來,只要有他在,任何攔路狗都不足為懼!”

申小甲偷偷地在衣袍上擦了擦手心的汗,苦笑道,“春風回老家了,咱們今天只能靠自己了……”

“我靠不住啊!”

“靠!我也一樣!”

正在這時,盤膝坐在樹影里的蓑衣客突地睜開雙眼,目光如刀地射向申小甲,將黑色竹竿平舉胸前,右手握着竹竿把手一端,左手慢慢扯去長長的竹筒,露出如寒霜般的劍刃,聲音清冷道,“月落烏啼霜滿天,江楓漁火對愁眠。霜江劍,曾八,敢請申小兄弟慷慨赴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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昭雪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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