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四姓
許夫人繼續道：”
當初皇帝話當真，吩咐盤藍四姓親。
女大莫去嫁河佬，河佬翻臉便無情。
皇帝聖旨吩咐其，養女莫嫁河佬去。
幾多河佬無情義，銀兩對重莫嫁其。
皇帝聖旨話言是，受盡河佬幾多氣。
養女若去嫁河佬，好似細細未養其。
你看，高皇都說不能嫁河佬，你怎能不聽？“
梨花想了想，眼珠一轉，說道：”當初皇帝話當真，吩咐盤藍四姓親。我又不是四姓親的。我姓陳。“
許夫人道：”你姓陳也是山客里姓陳的。當然要聽高皇的話。“
梨花笑了：”高皇那時只有四姓親，那現在山客里姓陳的怎麼來的，還不是四姓親的女兒嫁給山外河佬里姓陳的。要是山客女兒不嫁河佬，哪裏有我。“
許夫人沒想到還有這種說法，一時無言以對。
梨花又說，”夫人也是頭戴鳳冠，為何嫁給了河佬許漢青？“
許夫人嘆道：”我本非藍太夫人親生。這個規矩自然可以鬆動。而且這是我親爹做主。你雖然父母已不在人世，長輩里還有叔叔在。“
說到這裏，許夫人猛然打住。梨花的叔叔陳桂龍可是剛剛做了叛徒。
梨花已冷着臉接口道：”夫人就別提他了。有叔如此，還不如河佬。道一是不是已經講過，我說要嫁他？那黃福也算半個同族，一樣做了叛徒，還這樣對我，更是比河佬還壞。總之，我已經發誓要嫁給昨夜救我的人，便非嫁給道一不可。”
許夫人嘆道：“可他不光是山外的，還是全真教。想必他也對你說了，全真道就是和尚道，怎能娶你？”
“這我不管！”梨花狠狠地說，“我就是得嫁他。”
許夫人見說不通，只好拿出最後一招：“梨花，你發誓說何時要嫁他？”
梨花一愣：“這個我倒沒說。”
“那就好。”許夫人像是鬆了口氣，“此事也不用着急。他暫且不能娶你，你也暫且不嫁他。你看如何？”
梨花想了想說：“那他要是一直不肯娶我呢？”
許夫人沒答話。梨花想了想說：“那我便誰也不嫁。”
許夫人終於開口：“還是走一步看一步吧。”
......
道一踱出林子，見火堆旁只有奉雲，便問她許夫人和梨花何在。奉雲笑道：“梨花姐一個人哭去了。夫人去勸她了。”
道一哦了一聲，隨意坐下來。他卻不知，奉雲自被梨花逼迫不許和她爭道一以後，一直留心着梨花的一舉一動，在梨花要道一進林子說話，又哭着跑出來后，奉雲心裏已猜出梨花要說什麼。
她見道一坐下后一直悶聲不響，終於忍不住說道：“道一大哥為何不退了全真教娶梨花姐？”
”你......“道一嚇了一跳，”她對你說了？“
梨花點點頭：“早對我說了。”
道一愕然，片刻后才說：“我自幼便是全真教弟子，怎可退教娶她？況且，梨花詩因為情急之下發了那個誓才要嫁我的，並非真心。“
奉雲抿嘴道：”我知道了。道一大哥言下之意是，倘若梨花姐是真心，道一大哥是可以退教娶她的。“
”我可沒這麼說。“道一慌忙否認，”梨花她前天剛遇見我，我和她一共只說過兩句話。現在她便說要嫁我，只能是受那誓言所迫。“
”可她對我說她喜歡你呀。“奉雲笑道。
道一愕然：”她對你說過這話，何時？“
”就在走來的路上。“奉雲低下頭說，”她對我說她如何喜歡你。“
道一再次愕然：”她為何要告訴你這個？“
這回是奉雲慌了。”因為，因為......她就是喜歡告訴我這個。她問了我你許多事，然後就說喜歡你。“
道一嘆道：”不料山客姑娘如此直率。只可惜我乃全真門下，此情難收。“
奉雲一咬嘴唇：”道一大哥說只可惜，足見你也是喜歡她的對不對？“
道一慌忙否認。奉雲咬着嘴唇說：”你自管喜歡她便是，與我何干？“
道一長嘆一口氣：”唉，真麻煩。“
奉雲唇角彎起：”道一大哥是麻煩不少。“
......
說話間，許夫人和梨花回來。
四人圍坐在火堆邊。道一用期盼的目光望向許夫人。許夫人朝他點頭眨眼。
道一以為許夫人已經說服梨花，心中大喜，當即對梨花說道：”梨花姑娘，你長得艷如桃李，貌比天仙，又聰明能幹，武藝高強，實乃女中豪傑。你不用擔心，將來定能找到如意郎君。“
此話一出，梨花杏眼圓睜，朝他瞪來。許夫人也對他怒目而視。再一看，奉雲也有不滿之色。
道一不明白為何這話一下子得罪了三位女子，很是尷尬，慌忙借故起身，一個人溜進樹林。火堆邊留下許夫人，梨花和奉雲在聊天。
奉雲問梨花：”梨花姐，你這麼想嫁給道一大哥，不，道一師父，就不怕族人說閑話么？“
梨花柳眉一豎：”我想嫁誰便嫁誰。父母即亡，又無舅父，別人管不着！就算舅父在，我也一樣要嫁。剛才夫人在林子裏用高皇歌來壓我時，我就說了，我不是盤雷四姓的。不嫁河佬，哪有我姓陳的。我們姓陳的便是嫁河佬才有的。”
“什麼是高皇歌？”奉雲問道。
“什麼？你連高皇歌也不知道？“梨花眼睛睜大，”虧你現在還穿這樣的衣裳。“
許夫人道：”奉雲是漳州城邊尼姑庵長大的，年紀又小，能知道多少我們山客的事。奉雲，高皇歌是山客為牢記祖宗從何而來，世世代代傳唱的史歌，講的是祖宗盤瓠為高皇立下奇功後生下四姓山客的事。我唱給你聽。
盤古開天到如今，世上人何幾樣心。
何人心好照直講，何人心歹會騙人。
盤古開天到如今，一重山背一重人。
一朝江水一朝魚，一朝天子一朝臣。
象這樣的，好長好長呢。”
奉雲說：“那夫人就講講大概如何？”
許夫人看了梨花一眼：“我是照原樣講呢，還是......”
“揀要緊的講就得了。”梨花抿嘴道。
許夫人點點頭：“那高皇便是史書里所說三皇五帝中的第三帝高辛。他曾祖父便是黃帝。高辛在位時候，有一厲害番王來爭江山。高皇的兵馬打過幾回都輸了。高皇便掛出皇榜招納賢郎，誰人平得番王亂，便將最美的第三公主嫁給誰。
皇榜掛了三日，無人敢揭。盤瓠便去揭了，然後騰雲駕霧到了番王處，假意投靠，為番王出謀劃策，四處征戰，得了番王信任，終於三年後覓得一個良機，趁番王喝醉，身邊又無人時，將番王的腦袋割下，帶回給了高皇。
高皇便按約定將三公主嫁給了盤瓠。盤瓠帶三公主回到祖地鳳凰山，生下三男一女，男兒分別姓盤藍雷，女兒招了鍾姓將軍為婿。這便是山客四姓的由來。”
奉雲問道：“那麼梨花姐說，高皇歌里不嫁河佬，又是什麼意思？”
許夫人嘆道：“這話說起來可就長了。唐朝時候，陳政受唐高宗詔命為嶺南行軍總管時，帶著兒子陳元光和三千六百府兵入閩和山客打仗。後來，他兩位胞兄又帶了八十三姓府兵，五千多人來增援。
這一萬多人和山客打了幾年，雙方死傷無數，陳政才打贏。他自己也也積勞成疾很快去世，由二十一歲的兒子陳元光接了帥印。陳元光上奏朝廷，設立漳州郡，當了首位漳州刺史。
他那些府兵也留了下來，可都是些青壯男子，大多便娶了山客女兒為妻，也包括陳元光自己。山客女兒的父兄很多在打仗時戰死，在出嫁時提出，成親之日貼身要穿白色小衣，以紀念陣亡的父兄，外面才穿紅色嫁衣。
唉，這可不是紅白喜事一起辦？陳元光答應了。直到今日，很多山客女兒出嫁也是如此打扮。
山客死了這麼多人，自是會有怨言，加上後來漳州城裏男多女少，山客女兒嫁出去的越來越多。山客便在高皇歌里加了，女大莫去嫁河佬，河佬翻面便無情，幾多河佬無情義，銀兩對重莫嫁其，這樣的話。”
奉雲道：“我明白了。山客是怕自家男子娶不到姑娘吧。”
許夫人說：“也有此意。河佬精於耕種又會行商，比山客富裕許多，用大筆銀子來提親，總有山客肯嫁女兒的。要是沒人肯，高皇歌里也不必加這一句了。
山客以前只知燒山種山坡地，大雨一來，地里的肥力都沖走，一塊山坡地只能用三年便要另尋他處。寨子也因此得不停搬遷。後來從河佬那裏才學會造梯田，寨子也不用搬遷，才能造得這樣大。這是河佬女婿的功勞。”
奉雲皺起眉頭：“河佬女婿算是河佬還是山客？”
許夫人道：“有的人家當了河佬，有的人家又反過來當了山客，否則原來高皇歌里山客只有四姓，怎會現在有這許多姓。對了，當初四姓里，那鍾家便已是山客女婿了。
這裏人多地少，平地上人越來越多，山客女婿家在山外過不下去，有的也只好進山造梯田和山客住在一起，本來家裏女人便是山客嘛。以後，再把他們的女兒嫁給山客，又娶進山客女兒，久而久之，全家就是山客了。”
說著，許夫人朝梨花一笑：“梨花妹子，你姓陳，說不定祖上便是陳元光呢。”
梨花嘴唇一撅：“誰稀罕他當祖宗。”
許夫人道：“你大舉哥自幼膽大氣豪，胸懷大志，聞名鄉里鄉外，年紀輕輕便做得這般大事。陳元光也是二十齣頭就當了漳州刺史。你們都姓陳，難道就一點關係沒有？你和大舉官話說得這麼好，搬出山來，換身衣裳，誰敢說你們不是河佬？”
梨花哼了一聲：“我才不當河佬呢。河佬女人在丈夫面前連個屁也不敢放。對了，還得纏足，路都走不了，不如讓我去死了。
我們山客女兒在家裏說一不二，連拜堂成親時，我們都是男拜女不拜，誰讓我們先祖娘娘是高皇的三公主！
再說，我們挑擔背水，開荒種地，犁田插秧，哪點比男人差了。祖宗財產也有女兒一份。要是受了男人欺負，娘家人上門來就收走男家的雞鴨，也不敢有怨言。
還有啦，河佬一個男人可以娶幾個老婆。幾個老婆！哪個做女人的受得了。哼，也只有小腳的河佬女人受得了。她們連路都走不了，只好男人養着，邊哭邊看自己男人找別的女人去了。”
說著，梨花和許夫人都笑了。
奉雲不是山客女子，見許夫人和梨花一起這樣嘲笑漳州城裏的女人，心中有些不快，便對梨花說：
“梨花姐，你這樣想嫁道一大哥，不，道一師父，他可不是山客。若是他退出全真教娶了你，再娶上幾房妻妾，你該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