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第七十八章
十一月,公司團建旅遊,這也是所謂的一年一度的員工福利。
旅行地點是他們投票決定的,最後定在南方一個小鎮。
從首都機場出發,朱依依他們坐了三個小時的飛機,以及一個小時的計程車,傍晚才到達清秱鎮。
路程很奔波,住宿條件倒是不錯,是當地一家有名的民宿,晚上坐在陽台的搖椅往外看,能看到整個小鎮最美的風景。
她和曉芸安排在同一個房間,因為能出來玩,曉芸心情很激動,前一天晚上興奮地拉着她聊天聊到半夜,一直在查看附近的景點攻略。
連帶着朱依依都有了小學生春遊前夕的興奮感。
兩人就這麼聊到凌晨兩點才睡覺。
因為生物鐘,朱依依第二天很早就醒了,這一醒,就再也無法入睡,她輕聲洗漱完就走到外面買早餐。
這會不是旅遊旺季,大街上的遊客並不多,早上七點半,街上很安靜,和大城市的清晨不同,這裏沒有擁擠的地鐵,沒有將馬路堵得水泄不通的車輛,也沒有那麼多衣着光鮮、行色匆匆的都市精英。
這裏的生活慢悠悠的,大家都不趕時間,路邊有剛蒸出籠的包子,還冒着熱氣,許多商鋪也才剛開門,走在青石板路上,心情是前所未有的平靜。
朱依依買好早餐回去時,曉芸剛睡醒,躺在床上,眯着一隻眼睛玩手機。
見門打開,她把手機放了下來。
“依依,你這麼早就醒啦。”曉芸揉了揉眼睛,瞥見她手裏拿着的早餐,開玩笑道,“完了,還要領導給我買早餐,我面子也太大了。”
朱依依拿枕頭砸她,看了眼時間,還有半個小時就要下樓集合了,催促她趕緊起床洗漱。
九點鐘,所有人都在一樓集合,一起出發去附近的森林公園。
朱依依原本對行程充滿了期待,直到又開始所謂的團隊比賽。
團建活動里最讓人厭煩的大概就是無處不在的比賽環節,還要美曰其名為培養團隊的競爭精神。往年朱依依都可以不參加,但現在作為團隊的負責人,她沒辦法拒絕。
這回,連戶外野餐都要搞個知識問答的比賽,答對了才有食物。
沒有任何意外,他們組勇奪最後一名。
第一輪,他們只答對了兩題,分到兩個麵包。
第二輪,連題目都搶不到,只拿到了安慰獎,每人獎勵一個橙子。
一開始他們還以為是自己的問題,後來發現,原來別的組都在偷偷作弊,要麼拿出手機查答案,要麼在微信上發消息求助,主持人看到了,也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的,像是默認了這個規則。
“看來我們還是太老實了。”曉芸欲哭無淚,“已經是最後一輪了,我們不能認輸,不然今晚真的要餓死了。”
朱依依決定向朱遠庭求助,給他發了好幾條微信消息。
最後給她打過來電話的人卻是薛裴。
他打字說道:【我幫你。】
朱依依正要拒接,又收到他發過來的消息。
薛裴:【別掛。】
第三輪比賽已經開始,朱依依最後還是接通了。
接通電話后,誰都沒有說話,朱依依也不知道這個位置的收音效果怎麼樣,薛裴到底能不能聽清。
很快,她發現是自己多慮了。
主持人在台上念着題目,有時候還沒念完ABC的選項,薛裴就已經將答案發了過來。
微信聊天記錄上,滿滿一頁都是他發過來的消息。
朱依依不敢全都回答,只選了其中幾道,舉手搶答。
曉芸大概發現了異常,探頭過來看了眼,震驚地說:“哇,你這個朋友好厲害。”
她剛說完,屏幕那頭就發過來消息:【謝謝。】
曉芸看到他的回應,在旁邊笑了起來。
這一輪,他們拿了第二名。
拿到了一個蛋糕,一盒片好的烤鴨,還有一盒水果。
出了這口氣,曉芸顯而易見地開心。
“謝謝你的那位朋友,我終於吃上肉了!”
而朱依依看着野餐墊上放着的食物,不知怎麼想起那天在北城郊區的房子裏,他們最後一次對話。
她說,她只要決定了一件事,就永遠都不會回頭。
薛裴當時的回答是:“這麼巧,我只要決定了一件事,就永遠都不會放棄。”
“你如果一直都不想結婚,那我就一直等着你。但你不能把我和別人區別對待,不能給別人打90分,只給我打0分,你不能對我這麼不公平。”
——
薛裴是在會議間隙收到了朱遠庭發過來的消息。
【哥,我姐他們公司搞什麼搶答比賽,她給我發了好幾道題,我現在要上課呢,你幫忙看看。】
他回:【有什麼懲罰嗎?】
朱遠庭:【倒沒有,但我姐說要是答不對,就沒有吃的。】
薛裴立刻走出會議室,給朱依依打了電話過去。
坐在會議室里的周時御從透明的玻璃門望出去,薛裴穿着單薄的衣衫,站在寒風裏,手機貼在耳畔,聽一會,然後在對話框裏打字回消息。
嘴角還帶着淺淺的笑意。
二十分鐘后,下半場會議開始,薛裴才放下手機走進來。
走進門時,臉上的神情已經判若兩人,剛才的溫柔彷彿只是表象。
周時御知道,薛裴這是從戀愛腦模式又切換回工作模式了。
會議結束,周時御好奇問道:“朱依依剛才給你打電話了?”
“不是,”薛裴把手機反面蓋在桌面,“我主動打過去的。”
周時御忍不住笑了出聲:“不是我說,你能別這麼上趕着嗎?”
薛裴像是根本沒聽見他的話,自顧自地往下說:“時御,我想去找她。”
“那就去啊。”
多簡單的事。
“但她不想見我。”薛裴的表情有些落寞,“她見到我,可能會生氣。”
周時御走到陽台抽煙,說起風涼話:“其實我覺得朱依依對你還算不錯了,我要是她,哪怕我不喜歡你,我也要裝作喜歡你,先是玩弄你的感情,再騙光你的錢,把你甩了,最後她全身而退,一點都不虧。”
他只是在開玩笑,薛裴卻像是當真了。
“她不會的,”薛裴苦笑着說道,“因為她連騙都不願意騙我。”
——
第二天的日程,是去山上的寺廟祈福。
這裏香火旺盛,人聲鼎沸,每天都有很多香客來這裏虔誠祈禱。
朱依依也去求了個平安符,她剛從正殿走出來,在許願牆旁邊站着的曉芸就朝她招招手,示意她過來。
“幫你也拿了一個,聽說這個很靈的,我媽還特意叮囑我一定要過來許願。”
曉芸指着面前的許願牆,遞給她一個紅色的祈福牌。
“對了,說起來,我剛才還看到一個跟你同名字的呢。”曉芸拉着她的手走到另一邊,“吶,你看,跟你名字一樣的。”
朱依依笑了笑:“這麼巧?”
嘴角的笑容在看到上面的字跡時,瞬間凝固。
那塊紅色的祈福牌上寫着:“希望剛畢業的朱依依小朋友工作順利,開開心心。”
落款時間,正好是她大學畢業出來工作那一年。
那上面的字跡她再熟悉不過。
她站在那久久沒動,曉芸覺得有些奇怪,疑惑地問道:“怎麼了,不會真的是你吧。”
朱依依沒說話,搖了搖頭。
走了一天,回到酒店,大家都累得夠嗆,連飯都不想下樓吃。
朱依依最後點了外賣。
電視機上在播放着綜藝節目,朱依依一邊看一邊笑,曉芸忽然開口說了句:“我剛刷到我高中同學的朋友圈,以前我暗戀的男生今天結婚了呢。”
朱依依立刻抬起頭,關切地望着她。
“沒事,我不會哭的,只是有點感慨。”曉芸擺擺手,“我和他都已經有五六年沒聯繫了。”
夜晚總是容易傷感,情緒需要一個宣洩口。
“我們高二那年做了半年的同桌,一開始,我挺瞧不上他的,覺得他成績也不好,成天無所事事的,後來校運會他短跑拿了全校第一,一時成為了風雲人物,班上很多女生都注意到他,給他送早餐,可能喜歡這種事情也是會跟風的,就因為這樣,我也開始留意他,留意他每天穿什麼鞋,考試考了多少分,心情好還是差……”
“我從來沒主動和他說過話,我們只有在一起打掃衛生時才說上幾句,有一次上體育課,班上的人都走得差不多了,我走得慢,他突然喊住我,讓我幫忙拿他的校服外套上去,他的朋友在旁邊起鬨,我臉燙得像快燒着了。接過他衣服的時候,我心跳得特別快,那一整天,我都不敢看他。後來,高三分班,我們就沒有再聯繫了,直到高考結束的時候,他送了我一樣東西。”
“是什麼?”
“是他高二比賽的獎牌。”
說到這,曉芸停了下來,朱依依好奇地問道:“然後呢?”
“然後就沒有然後啦。”曉芸笑着說,“高考後,他去了外地上學,我留在了北城。”
“其實我知道,在當時的某時某刻,我們都曾經心意相通,只是我們都沒有說出口,雖然已經過去那麼多年了,但想想還是挺遺憾的。”
朱依依不知想到什麼,給了她一個擁抱。
從清秱鎮旅行回來,朱依依帶了不少當地的特產。
周末,朱遠庭來她出租屋蹭飯,她順道把帶回來的特產拿給他。
又給了他另一份,說“買多了,你要是吃不完就拿給薛裴,但不要說是我去旅遊拿回來的。”
免得薛裴誤會。
她只是想感謝那天他的幫忙,沒有別的意思。
朱遠庭當下瞭然,伸出三指發誓:“放心,我絕對不會告訴薛裴哥,這是你特意買給他的。”
知道他是故意曲解她的意思,朱依依作勢要打他,朱遠庭嚇得立刻跑了出門。
朱遠庭辦事確實不靠譜。
第二天,她下班從超市買了菜回來,回到小區門口,就看到薛裴在樓下站着。
每當她覺得薛裴不會再來找她的時候,他都會重新出現在她的生活里。無論她說多難聽的話,他都還是像現在這樣,平靜得像什麼都沒發生過一樣,和她打招呼。
“今天下班這麼早?”
朱依依拿出鑰匙開門,薛裴跟在她身後上樓。
把菜放回廚房,她走出來時,薛裴還在客廳站着,沒有亂走。
她意有所指地說:“我只買了一個人吃的分量。”
薛裴聽出了她話里的拒絕,但他今天的心情很好,嘴角彎了彎,說道:“謝謝你給我帶的手信。”
朱依依裝作沒聽懂:“你誤會了,我不是給你帶的。”
薛裴眼底是全然的不信。
朱依依解釋:“昨天阿庭過來,我拿給他的,他可能覺得吃不完才拿給你的。”
薛裴笑着說:“可是阿庭已經告訴我了。”
朱依依抑制住在微信上罵人的衝動,捏緊了手機。
“哦,就算是我給你的,又能代表什麼?”
“不代表什麼。”薛裴頓了頓,“但我很開心。”
朱依依仰頭望着他,昏黃的燈光為他增添了暖意,髮絲都透着金色的光。
他輕聲說道:“就像現在這樣就很好,只要你不要對我視而不見,不要說那麼狠心的話,你不需要對我很好,偶爾給我一點甜頭,我就會很開心的。”
廚房裏的水已經燒開了,薛裴看了眼時間,沒再打擾她:“你吃晚飯吧,我先走了。”
薛裴走後,朱依依還站在原地,靜靜地看着那扇已經重新關上的門。
——
周一,因為公務,薛裴要去外地出差。
候機那會,周時御給女朋友打電話,報備行程。
“就去幾天,下周就回來了。”
“想要什麼,回來給你帶禮物。”
“沒有女同事,就我和薛裴兩個人去。”
攝像頭換為後置,“看到了吧,就只有我們兩個。”
薛裴看了眼鏡頭,沒什麼表情。
例行的查崗環節結束,周時御掛了視頻電話,走過來時,一邊搖頭,一邊對薛裴說:“沒辦法,太粘人了,每次都要問好半天。”
說出口的瞬間,周時御忽然意識到了什麼,吸了口氣:“嘶,怪我,又沒考慮到你的感受。”
薛裴冷哼了聲。
登機前,薛裴想了想,也給朱依依發了消息:
【我去粱城出差幾天。】
【和時御一起。】
自然是沒收到回復。
直到飛機抵達梁城,走到機場通道,薛裴打開手機,發現在一個小時前,朱依依給他回了消息過來。
一一:【好。】
走着走着,發現旁邊的人不見了,周時御回過頭,看見薛裴望着手機上的消息,眉眼彎彎。
“誰給你發消息了,笑得這麼開心?”
周時御想探頭過來看,薛裴立刻把手機收好。
周時御覺得沒意思:“行,不看了。”
出差這幾天,薛裴每天晚上都會給朱依依發消息,說今天做了什麼。
雖然大部分時間,她都不會回復。
出差結束后,薛裴回了一趟老家。
朱建興去年退了休,在家閑着也是閑着,想找點事做,有個棋友說可以低價轉讓一家商鋪給他,就在桐城二中附近,說是開間小賣部或者文具店肯定划得來,朱建興也不懂那些彎彎繞繞的,猶豫了一段時間都拿不下主意,便想問問薛裴的看法。
薛裴這次回家,也是擔心朱建興被騙,特意回來看看。
回來第一天,薛裴就陪朱建興去確認了商鋪的具體位置。
實地考察過後,果然對方低價轉讓是有原因的,薛裴查閱了相關資料,原來桐城二中明年就會在城南新建校區,自此初中部和高中部分開,原址後續人流量肯定會受影響。
當薛裴向對方要房屋權屬證明時,對方也是支支吾吾的,說不出個大概。
連朱建興都看出來其中有貓膩,沒等對方說完,就拉着薛裴走了。
往回走的路上,朱建興一陣后怕,打着冷顫。
“幸好我先問了你,不然我這點退休金都要被人騙光了,他前兩天還催我簽合同,說很搶手,很多人都在問。”朱建興越想越不對勁,又問薛裴,“不過你這麼急着趕回來,沒打擾到你工作吧?”
“沒有,我這幾天本來也打算回家一趟的,”談話時,薛裴想起朱依依前幾天發的朋友圈,“對了,叔叔,依依說想吃您做的醬板鴨了,改天我捎點過去給她吧。”
朱建興笑着說:“她這孩子就是嘴饞,從小就記着些吃的。”
這一帶是老城區,附近有房屋在施工,地上擺滿了建材,起重機正在高空作業,空氣里都是沙子水泥的味道。
薛裴掩住了口鼻。
這會手機震動了一下,薛裴看了眼,是朱依依發過來的消息。
一一:【你回老家了?】
薛裴走得慢了些,回道:【嗯,昨晚剛到的。】
【有沒有什麼想吃的,我帶點上去。】
一一:【不用。】
不希望話題就在這裏終結,薛裴還想再說些什麼,可又不知道能說什麼,抬起頭,思考了一陣。
樓頂上兩位工人正從起重機搬運貨物,放在一旁的金屬鋼板半懸在空中,風一吹搖搖欲墜,發出哐當哐當的響聲。
薛裴正要提醒走在下面的朱建興,但就在這一刻,戴着頭盔的工人拿走了壓在鋼板上的重物,那塊金屬鋼板就這麼直直地從高處往下墜——
瞳孔驟然放大,沒有任何反應的時間,在最後時刻,薛裴跑上前,推開了朱建興。
砰地一聲!
世界好像變成了黑色,除了疼痛,所有知覺都被削弱,聽覺也漸漸模糊。
鮮血汩汩流出。
所有人都圍了過來,有人在打電話叫救護車,有人在喊他的名字,有人在彎腰查看他的傷勢。
手機掉在地上,已經砸得粉碎。
因此,那條編輯了一半的信息最終還是沒有發出去。
——
家裏給她打電話那會,朱依依正在參加公司內部舉辦的比稿會。
馬上就輪到她發言,她整理着講稿,準備上台。
這次的比稿,雖然沒有實質性的意義,但如果能被評為第一名,團隊裏能有五千塊的獎金,平分到每個人頭上也有幾百塊。
開會時,她的手機開了勿擾模式,直到開會結束,她才發現半個小時前吳秀珍給她打了十幾個電話。
吳秀珍還是第一次在上班時間給她打電話。
看着這十幾個未接來電,朱依依心裏隱隱有種不好的預感。
她立刻回了電話。
一接通,電話那頭止不住地哭,連話都說不清楚,聲音支離破碎。
磕磕絆絆的語句中,她聽明白了吳秀珍的話。指甲刺進肉里,鑽心的疼。
當晚,她就坐高鐵回了老家。
四個小時的路程,她反覆翻看着薛裴這幾天給她發的信息。
他說,他要去出差了。
他說,周時御總是在他面前秀恩愛。
他說,等我回北城,給你一個驚喜。
深夜的高鐵,空曠,安靜,她的肩膀不斷地顫抖,終於泣不成聲。
其實,那天她去寺廟祈福的時候,給他求了一個平安符。
但一直沒有拿給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