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第 95 章
和祁汐生日一起降臨那場雨,只是高溫的障眼法。一直到九月初,夏天也依舊賴着不肯走。
祁汐和陳焱也一時沒搬離清大附近那個小區。
北城居大不易,不管是租還是買,一時半會很難找到地段那麼好的房子。兩個老人不好直接干預他們的生活,只時不時嘟噥兩句「現在可不是買房的好時候」,或者「你們不住空着也是空着」。
他們現在住的那套小兩居,是陳焱媽媽以前的房子。
她有一個很好聽的名字,叫顏莞。
人也如其名,生得昳麗而燦爛。
老兩口很疼愛這個獨女,女兒考上大學后不習慣住宿,他們便早早在學校附近給她買了小房子。沒成想大學沒念完,她就為著個男人,跟父母鬧得天翻地覆,還一畢業就跟人私奔去了潯安。
氣極又心痛之餘,陳焱的姥爺將這套房子賣了,還申請外調,和陳焱姥姥去了國外。
十年再歸,他們精心溫養的花朵早已枝凋葉落,變成異鄉的一抔黃土。
陳焱的姥姥大病一場,去掉幾乎半條命。之後,兩人又花了比出手時大幾倍的價格,把房子買了回來,恢復成女兒生前喜歡的模樣。
知曉其中過往後,祁汐也沒有再改過房間的佈置。
來到北城后的第一個周日,陳焱開車帶她去了北京遠郊的一座小陵園。
陵園近旁有一棟帶十字架的白色圓頂建築,正午整點時刻,教堂里唱詩的歌聲,與管風琴的聲音一同傳出來。
祁汐立在墓碑前,雙手合十。
世有神明。她的祈禱在此刻無比真心:願這位和自己未曾謀面的媽媽,能在教堂的每日讚歌里,得到真正的慰藉和安息……
九月初,陳焱開學了。
他課還挺多的,好些時候一天都不見人。不想媳婦兒一個人無聊,男人給准丈母娘買了機票,把人從南都請了過來。
兩家人吃飯見面過後,祁汐就開始陪着自家媽逛北城。
第一次來古都玩,席蔓渾身都是用不完的勁兒,熱情堪比拉着老年團逛回扣點的導遊。
更可怕的是,這個愛好蹦廣場舞的小老太,身體比天天趴在電腦跟前的年輕人都好。祁汐白天被老媽抓着爬長城,晚上還得陪老太太去游衚衕,日子過得堪比軍訓。
母女倆一直玩到落葉變黃。席蔓興緻勃勃地爬完紅楓漫野的香山,才心滿意足地回南都了。
祁汐也開始備戰考博。
得知她有想讀博的計劃后,陳焱的姥姥主動提出要當她的推薦人。
老人家以前是清大教授,孫媳婦想考清大,她樂得當引路人。
祁汐卻婉拒了老人的好意。她想考的是戲劇與影視學,比起響噹噹的清大,專業對口的戲劇學院可能會更合適。
陳焱按照推薦書目,嘩啦啦給媳婦兒買來幾摞書。祁汐也拿出當初高考和考研的精氣神,結果剛學沒兩天,她就倒了。
這段時間她到處跑,挺累的,又趕上換季,頭一回領略北方秋冬的乾燥,十一月開始供暖的第一天,祁汐就流了一手的鼻血。
病來如山倒。早上起來摸到發燙的腦門,祁汐索性就沒起床,在外賣上叫了個退燒藥,吞下兩片后倒頭繼續睡了過去。
這一覺直接睡到了下午。
迷迷糊糊再醒來時,嗓子眼裏燒疼燒疼的。但臉上那種干到緊繃感沒有了。
祁汐皺着眉翻了個身,一眼就看到床尾空氣里散開的霧氣。
卧室里不知道什麼時候放了個加濕器,也不知道啟動多久了,正無聲地噴洒着白而細膩的水汽。
察覺到胸口的重量,祁汐垂眸。
身上蓋了兩床被子,
還有一條毛巾被。
……這個男人是想壓死她么。
床頭櫃的加熱墊上,還放了一杯水。
下意識地抿了下唇邊,舔到厚膩潤澤的西瓜味——是她常用的那支唇膏。
祁汐端起水杯抿了一口,偏頭看緊閉的卧室門:「阿焱?」
無人回應。
伸手摸向枕邊的手機,她摁亮屏幕看見時間:差一刻下午五點。
門忽而從外面被推開。
「醒了?」男人拎着一個膠袋,手裏還牽着沒來得及脫下牽引繩的小乖。
祁汐怔了下,訥然:「啊……」
陳焱沒說話,似是不悅地沉沉看了她一眼,又彎腰拆掉了小乖的牽引繩,還把搖頭擺尾企圖進卧室的狗兒子毫不留情地關到了門外。
看着男人走進衛生間,祁汐抿抿唇又問:「這個點兒……你不是有課嗎?」
陳焱關掉水龍頭,輕嗤:「等課上完,回家老婆也燒傻了。」
「……」
「哪有那麼嚴重……」祁汐小聲嘟噥道,「我本來想醒了給你說——」
聲音有點悶啞,她輕咳了下:「沒想到睡了這麼長時間……」
陳焱走到床頭,朝加熱墊上的水杯示意:「喝完。」
他擰起沒,聲線又沉了一度:「天天喊着讓你喝水,就他媽不聽。」
「……」
祁汐端杯子的手頓住,抬起眼皮。
這個男人,心軟嘴硬是改不了了。
明明很在乎,明明是關心,話一出口就不是那個意思了。
要不是他身板硬長得帥,換別人這張嘴早就被揍過八百回了。
當然,想對付這個毛病,也很容易。
「咚」地一下,祁汐將水杯放回床頭,沒好氣的:「我都已經發燒了,你還要跟我發火?!」
果不其然,陳焱的神色立時一軟。
「這就叫發火?」
他聲音也軟下來,抬手往祁汐腦袋上摸:「我還不是心疼你。」
祁汐白了男人一眼,推開他的手。
陳焱不氣反笑:「明白了。」
他端起水杯,弔兒郎當的:「想讓你男人喂直說。」
祁汐嘁了聲,這次沒再推開男人,就着他的手把水喝了個乾淨。
陳焱放下杯子,手又摸到人腦袋上。
男人洗完手總是擦得潦草,掌心裏現在還帶着濕潤的涼意。
摸不準溫度,他打開帶進來的膠袋,掏出一個電子溫度計。
拆掉包裝放到女人耳後滴了一下,看見屏幕上的數字,陳焱眉心終於鬆開。
「燒退了。」他說,一邊拿開一床被子,「再好好養兩天。」
祁汐眸光微動,很輕地「嗯」了聲。
她不覺得生個病發個燒是多要緊的事。
在獨立后的時間裏,比這還要嚴重麻煩的事情,她也早習慣一個人去處理或承受。
可或許,這就是被愛的樣子吧。
每一天都會被提醒:她不再是一個人了。
再習以為常,微不足道的小事,也會被愛人放在心上……
目光跟隨男人走到床尾,她又問:「你什麼時候買的這啊?」
陳焱彎腰稍調小加濕器:「一早。」
她鼻血刷刷的樣子把他嚇到了,馬不停蹄在網上訂了加濕器。
北城就這一點好,網購不少東西當天就能到。
送貨的師傅打不通電話,店家又在網上聯繫陳焱,他不放心才請假回家來的。
「北方冬天都這麼乾燥么。」祁汐抽了下鼻子,總感覺還能聞到乾巴巴的血腥味,「我長這麼大,還是第
一次□□醒。」
「是么。」陳焱偏頭看他,似笑而非的,「你確定以前沒□□醒過,嗯?」
「……」
反應兩秒,祁汐一下子哽住。
漢字真是,博大精深。
音調一變,整個意思就變了。
「我都生病了——」她隔着被面踢了男人一腳,不滿瞪他,「你還在這兒耍流氓……」
看人還能被自己逗跳腳,陳焱笑了。抓住踹人的光腳丫塞回被窩,他又問:「那想吃點什麼不?」
「老公給你做。」
來北城后,陳焱下廚的頻率低了不少。之前是姥姥姥爺和丈母娘輪番投喂他們,後來祁汐老跑去消防學院跟他一起吃食堂。
他們學校食堂還挺不錯的。
「不餓。」祁汐搖頭,「沒胃口。」
「喝點兒粥?」陳焱說,「加肉鬆還是蝦?」
祁汐視線微晃,想到什麼似的眼睛一亮,很快她又懨懨的:「不想吃……」
陳焱看她兩秒,點頭:「成,那你再睡會兒。」
他把床頭的空水杯填滿,隨後帶上門出去了。
祁汐躺回被窩。燒退了,情緒好了,腦袋恢復輕省,她反而沒了睡意。
重新亮起手機,她回復積累一天的消息。
最新一條微信是時菁發來的:【赴火下周殺青,有個慶功會,來不?】
祁汐有點驚訝:【這麼快就拍完了?】
時菁回復很快:
【三個多月了,差不多。後期還得幾個月呢】
祁汐:【我就不去啦,要忙起來了。】
時菁:【也是,結婚事情才多】
祁汐愣了下:【不是,我是準備複習考博了。】
時菁:【那你倆啥時候辦婚禮啊?】
祁汐盯着這條消息,很慢地眨了下眼睛。
婚禮……
可能是因為從年少起就足夠親密,陳焱也一直很照顧包容自己,和他在一起生活后,一切都很自然。
——自然到好像,他倆已經結婚了很久一樣。
前陣子媽媽問他倆啥時候去領證,陳焱回了句「過年回南都正好領」。
他當時語氣很淡,感覺並不看重這些手續和儀式,順手做完就完事的感覺……
祁汐用力明了下唇,在對話框裏輸入「應該過年的時候吧」。摁下發送前,她又刪了個乾淨。
祁汐:【其實……】
【他還沒有跟我求婚呢。】
時菁回了個「啊」,後面跟兩個感嘆號。
正欣慰還是好友瞭然自己的心思,人家就又來了一句:
【你們還有這程序呢?】
「……」
祁汐:【不應該有么……】
時菁:【不是,主要你倆這,人身家也給你上繳了,家長也見過了,房子也馬上到位了,就感覺,你倆這小日子早就過起來了啊】
祁汐努努唇,很輕地咂了下舌。
製作人這話,也很符合她一慣的標準:實在的到位才重要,虛的無所謂。
時菁又道:
【你老公,純純一鋼鐵直男,估計也沒想到求婚訂婚啥的。要不你暗示他一下?】
不,不是的。
祁汐在心裏否認。
陳焱是鋼鐵直男沒錯,但他不會想不到這些。
——一個費盡心思給她準備生日驚喜的男人,一個細緻到給她擦潤唇膏的男人,不會沒想到求婚這件事。
說白了,「鋼鐵直男不懂浪漫」這樣的說法,不過是為不夠用心開脫的借口……
門板「砰砰」響了兩聲。
「吃飯
。」
聊結婚聊得祁汐心裏莫名有點憋。她朝卧室門揚聲:「我不想吃。」
「不想喝粥……」
男人沒回話,只聽見咔噠一聲,門開了。
半晌再沒動靜,祁汐偏頭。
陳焱沒進來,門半敞着。
祁汐皺起眉剛要喊他,鼻尖突然動了動。
反應片刻,她掀開被子下床,蹬上拖鞋往外面走。
在卧室里嗅到的香味越來越濃。
不是粥,而是——
「哪來的炒米粉啊?」祁汐看着桌上的盤子,驚訝出聲。
還不是一般的炒米粉,就是她最喜歡的,郭阿姨的牛肉炒米粉。
從氣味到賣相都一模一樣,滿滿的盛出兩盤。
都沒有放辣椒。
下意識往廚房方向看,對上男人笑意盈盈的眼。
祁汐難以置信:「這……你做的??」
陳焱走過來拉開餐椅,挑挑下巴:「嘗嘗。」
祁汐坐下,挑起一筷子米粉放嘴裏。
「好吃!」她眼睛亮亮看男人,「跟郭阿姨家的一樣!」
陳焱輕笑:「廢話。
「就跟她學的。」
「啊?」祁汐怔住,「你什麼時候跟她學的?」
陳焱撩了下唇邊,也拿起筷子。
「這玩意兒又不難做。主要是她那料。」
他又朝門口的快遞盒子示意:「郭阿姨給咱寄的,下午剛到。前陣子天氣熱寄怕壞。」
——不然早讓你吃上這口了。
祁汐眼皮抖了下,沒接話,垂睫又夾起一筷子米粉。
應該是怕她發燒吃辣嗓子疼,男人沒放辣。
可她卻覺得很好吃——比郭阿姨做的不辣的還好吃。
「我記得郭阿姨說,他家米粉的料都是家傳的,不給外人說。」祁汐問男人,「你怎麼讓人教你的啊?」
「倒也沒費什麼事兒。」陳焱淡淡答。
他找郭阿姨一開口,人家就知道為什麼了。
她說,她這料親兒子都不知道怎麼調呢,不過看在他這麼疼老婆的份上,就交給他啦。
「我跟她說,」陳焱慢悠悠道,「我媳婦兒要吃不上您這口,晚上得饞得睡不着。」
祁汐失笑:「哪有那麼誇張啊。」
陳焱嗤:「怎麼沒。以前問你吃什麼,十回里八回都米粉。」
「後來不也巴巴先跑店裏去了。」他涼涼乜她一眼,「我他媽還以為你回潯安就是吃米粉去了。」
「……」
祁汐氣音笑,沒吭聲,埋首安靜吃了一會兒。
「那是因為,這個米粉是你帶我吃的第一頓飯。」
女人聲音很輕,帶着點難以啟齒的含糊意味。陳焱筷尖一頓,扭頭看她。
祁汐卻沒有繼續說了。
也是知曉一切后她才明白過來:那晚,少年帶她去小吃街的南都炒米粉,不是隨便挑了一家進的。
她從南都來,他希望這份家鄉的味道,能夠驅散她初到潯安的種種不快。
她也確實受到了撫慰——不是因為家鄉菜,而是陪她一起吃飯的人。
吃什麼,從來都不重要。
和誰一起吃,才重要……
祁汐輕輕撥了下盤子裏的牛肉塊,說:「我回南都之後,都沒有再吃過炒米粉了……」
她在潯安最愛吃南都炒米粉。
回到南都之後,卻再也沒吃過。
陳焱很深地看了她幾秒,輕地嘖出一聲:「看來我又混蛋了。」
他側轉身面朝她,坐姿懶散散的,目光卻很認真:「以後給你做一輩子米粉,
能補回來么?」
祁汐搖頭。
「要陪我吃一輩子米粉。」
陳焱笑:「好。」
他拉過她的手:「老公陪你吃一輩子的飯。」
一周過後,北城正式入冬,氣溫驟降。
病過一場后,祁汐也漸漸適應了北方的氣候,甚至有點樂在其中的意思——空氣干放個加濕器就好,跟暖氣比起來,這些都不算什麼。
以前她也在有地暖的房裏呆過,陳家的這套房子是老房,暖氣是那種靠在牆邊的成排鐵片,不怎麼好看,但火力是地暖沒得比的。
靠在暖氣片旁喝着冰咖啡背書,這種悠哉是她前二十六年不曾體驗過的。
房子越暖人越懶。之前祁汐還能和上課的男人同步起床,天冷后她根本起不來。
周日,陳焱沒課。祁汐本想着能好好睡個懶覺,沒成想一大早就被男人叫醒。
他的叫醒服務不知道是不是受軍營影響,一向簡單粗暴,上來就掀人被子:「起!」
不動彈就給人屁-股上來一巴掌:「懶婆娘,太陽照屁-股了。」
「……」
祁汐細細哼唧了聲,胳膊先摸床頭上的手機。
看清屏幕上的時間后,她兩眼一黑。
才七點半。
沒起床氣的人也有氣了,祁汐把手機往男人身前一扔:「這點兒哪有太陽啊!」
陳焱眼疾手快抓住她手機,彎腰放回床頭,又把賴床的人往懷裏摟。
「沒太陽,有雪。」
祁汐睫毛顫了顫,猛地睜開眼。
「下雪了?!」
「嗯。」
祁汐一個激靈,直接從床上跳起來,直奔陽台。
拋下身後笑出聲的男人,她迫不及待地推開窗。
真的下雪了。
不知道是什麼時候下起來,還不算大。
海鹽一般的雪粒從空中簌簌而下,落在地上銀銀茫茫一片霜。
不是期待的鵝毛楊,可以打雪仗的大雪,但第一次看見雪的南方人已經足夠滿足。
祁汐在窗口凍得鼻尖微紅也不願意動,陳焱沒招,翻出以前部隊發的又厚又長的大衣,把老婆從頭到腳裹了個邊。
最後給人手裏又塞了杯熱水,他才牽着小乖出門。
南方人養南方狗,小乖見到雪也是興奮到不行,尾巴搖得快竄天,一點沒有平時老態龍鐘的懶樣了。
在樓上望着小狗被男人逗得汪汪叫喚,祁汐笑彎了眼。
她一直以為盛夏是屬於他們的季節。
現在看來冬日也是。
和他在一起,一年四季,都是好時光。
直到連打了兩個噴嚏,祁汐才依依不捨地關上窗。
從衛生間洗漱出來,遛狗的男人正好帶回了早點。
搬來北方后,祁汐的口味包容很多:北方人喜歡的咸豆腐腦她喜歡,很多北方人不喜歡的豆汁她也喜歡。
吃完豆腐腦就喝不下豆汁了,剩下的小半杯,陳焱鎖着眉頭幫她喝完。
放下豆汁的空杯,男人起身:「穿衣服,走。」
祁汐不解:「幹嘛去?」
陳焱朝她揚眉。
「看雪。」
他沒有說去哪兒,但是,她知道。
打車到了故宮正好八點,是開放遊覽最早的時間。
這麼早,卻已然人山人海。
到了門口祁汐才知道要提前預約才有票,心裏正咯噔,身旁的男人便拿出手機,點到預定好的門票頁面。
祁汐驚訝:「你什麼時候預約的啊?」
陳焱笑了下,沒回答,牽着她往檢
票處走。
他們從午門步行而入,走了一會兒便看到坐落在雪中的紅磚金瓦。
早就看過不知道多少故宮雪景的照片了,但親眼所見,祁汐還是被結結實實驚艷到了。
雪彷彿有凝滯時間的力量,就像祁汐在網上看到過的一句話,說:下雪的故宮,就變成了紫禁城。
落雪的宮殿,似乎一下回到百年之前,收斂了威儀,顯出厚重的靜美,也多了幾分獨有浪漫。
白雪鑲紅牆,碎碎墜瓊芳。1
立在飛雪的暗紅色宮牆之下,一樓一隅,一磚一瓦都很容易催生人對深宮舊事的種種想像……
美是真的美。
人也是真的很多。
而且幾乎人手都捧着手機,不少攝影愛好者們還扛着長-槍短炮,四處尋找拍攝雪景的最佳視野。
祁汐的目光定在不遠處穿漢服的女孩子身上。
她明顯精心打扮過,硃紅色的漢服與故宮相得益彰,帶毛邊的大披風又和白雪過於相稱。
扶起複古的油紙傘對着鏡頭微笑,想也知道拍出來的照片有多好看。
小姑娘面對相機從容又自然,鏡頭外,她的男友攝影師手忙腳亂。
一會兒架起三腳架,一會兒趴地上找視角。
最後,看着小夥子定好時,又飛快衝到女朋友身後抖披風時,祁汐忍不住笑。
「咔嚓」一聲快門脆響,她偏頭,看見陳焱正舉着手機對準自己。
祁汐抬手扯了下帽檐,下意識躲鏡頭:「別照了……我都沒化妝。」
想看故宮雪景的心太迫切,她在家也沒打扮,套了件厚羽絨服就跑來了,現在還盯微微浮腫的眼圈。
陳焱依舊舉着手機,不以為然:「我媳婦兒不化妝也最好看。」
女人在他的誇讚聲里莞爾,他摁下快門,恰到好處地拍下了她微笑的畫面。
祁汐也拿出手機:「你給我發過來。」
陳焱把剛拍好的照片給她發了過去。放下手機,他也朝穿紅色漢服的女孩那兒瞟了眼。
「他那裝備我也有一台。」他指的是女孩男朋友手裏的相機,「等下次來咱也帶上,給你好好拍幾張。」
祁汐眨眨眼:「陳隊長拍照技術怎麼樣啊?」
「拍別的可能不行。」男人揚唇,笑得恣意,「拍老婆一定行。」
祁汐輕笑出聲,垂眸看手機上的照片。
照片里的她素着一張臉,臉上不是沒有瑕疵,但眼睛卻很明亮,笑容也是自然又舒展的。
這就是他拍的她。
和他在一起的她。
被愛真的會讓人變得更漂亮。
離開太和門后,他們又去看了乾清宮,坤寧宮,珍妃井。
雪地里走得後背都出汗,祁汐一喊累,陳焱就帶她往餐廳走。故宮裏有家冰窖餐廳,是個半地下的拱式窯洞,很有特色。菜品味道不錯,難得的是消費在景區里也算良心。
吃飽喝足后從餐廳出來,地上的白明顯厚了一層。
雪下大了。
故宮裏的人也更多了。
人們除了拍照,又多了點玩雪的童心。
祁汐看着一個小男孩蹲在石獅子旁邊,拿夾雪的模具在石像腳下夾出一排雪白的小恐龍。
「還累不?」陳焱出聲問她,「要不回?」
祁汐望着雪中這一派熱鬧紛繁,搖搖頭:「再逛逛吧,好不容易來一次。」
陳焱呵出聲:「有什麼不容易的。以後你想來咱就來。」
頓了下,他又道:「沒雪看看花也行。故宮裏月季梨花丁香什麼的都有,等開了咱就來看。」
祁汐側眸凝了男人片刻,笑着點頭:「
好。」
兩人牽着手繼續踏雪前行。不知道走了多久,也不知道在往哪兒走,再停下來時,周圍人明顯少了很多。
祁汐抬眸,看見面前殿宇上的牌匾:武英殿
她環顧四周,問:「這邊人怎麼這麼少啊?」
「這邊現在是書畫館,可能沒那麼「網紅」吧。」陳焱說,一邊又朝偏偏腦袋,「這兒雪乾淨,給你看個夠。」
祁汐嘴角彎了彎,心下微動。
他知道這裏人少。
他還知道故宮裏雪融花開。
他提前預定好了門票。
一路玩過來的線路也是規劃好的。
在這場雪落下之前,他就早有預備了……
人少的地方幽靜安然,步伐都會不自覺變慢。
兩人閑閑散散走上斷虹橋。對着橋上形態各異的石獅子拍了幾張,扭頭髮現祁汐已經走過橋頭,正蹲在一棵樹下面不知道在做什麼。
走過去,他才看見她正在積雪上寫寫畫畫。
樹下的落雪沒有被踐踏過,完整潔白的雪面上寫着幾個字母:
cyxqx
陳焱低笑出一聲,也蹲下在祁汐身旁,伸出手。
他只在她寫好的字母間加了一筆:
cyxdqx
祁汐看了男人一眼,眼尾彎翹,伸手繼續在雪上又寫下一排字母:
qxdcyx
她剛收回胳膊,男人的手機鏡頭就讀准雪地。
拍照,也是存證。
雪地里刻下的姓名無期限親密。
冰雪消融,愛意不減。
拍完男人起身:「走。」
祁汐蹲着沒動,睫尖動了動,忽然伸出兩手,將身前的雪呼啦攏在一起。
陳焱皺眉:「冰手——」
話還沒完,他就被糊了一臉雪。
祁汐得逞跳了起來,朗聲大笑。
陳焱在女人清脆的笑聲中緩慢闔了下眼。
她偷襲,他猝不及防,滿臉是雪,睫毛都被勾勒得根根分明。這副樣子不顯狼狽,反而為眉眼染上柔軟的繾綣。
抬手抹掉唇上的學渣,男人黑眸虛眯了下:「跟我玩兒是吧?」
祁汐心裏警鈴大作,趕緊扭身就跑。
已經晚了。
剛邁出兩步,後背就被拋來的雪球打開了花。
一場雪仗就這樣一觸即發。
雪球很快飛得到處都是,兩人的笑聲也越來越響。
他們像兩個小孩一樣毫無顧忌地玩鬧。
幼稚,卻也久違的快樂……
雙方力量過於懸殊,沒多久祁汐就敗下陣來。
「不玩了不玩了!」她高聲搖起白旗,一邊拍掉肩上的雪渣。
服了這個男人。
平時照顧她體貼她爹系得不行,玩起雪來就變成六歲的大兒子。
欺負她一點都不手軟的,她帽子縫裏都是他塞進來的冰碴子……
陳焱卻沒有停戰的意思。他背過身蹲下,在地上攥起一個雪球——比他的拳頭都大。
祁汐一看腳都快軟了,連忙叫停:「別,別鬧了——」
男人翹起唇邊,笑得一臉痞壞,舉着雪球走近她。
祁汐簡直欲哭無淚:「你別——」
一聲窸窣,雪球沒有飛向她的臉。
而是碎在了陳焱的手中。
彷彿點燃純白的煙花,綻開漫天的雪色。
雪花簌簌而落,男人的掌心裏還躺着一件東西——銀色的圓環外接一顆飽滿的璀璨,比白雪還要耀眼。
祁汐腦中轟隆一聲,瞬間空白。
她屏住呼
吸,怔怔看着陳焱捻起戒指,單膝跪到自己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