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第 88 章
似乎只是一眨眼的功夫,火勢就從一樓燒到高層。
你見過火海嗎?
烈火如洪水般洶湧泛濫,瞬間就吞沒了整棟高樓,也染紅了整片天空。
濃煙滾滾,碎石飛裂。
祁汐的臉被火場高溫烘得火辣辣的疼。
站在外面尚且如此,她不敢想像大廈裏頭現在是什麼情景……
「我女兒沒出來啊!我女兒還沒出來!」
「我爸!我爸在裏面!爸——」
「救人哪!快救人啊!」
「怎麼辦!怎麼辦啊……」
災難來得太過突然,人們完全不知如何應對,只能絕望地嚎叫或哭喊。
「成兒!堅持住啊成兒!醫生,醫生——」
祁汐有些怔然地偏頭,看見兩名年輕的消防員,又抱又搬將另一名隊員往醫護的方向帶。
——是剛才爆炸發生時,從雲梯上被震下來的消防員。
他那身火焰藍的制服千瘡百孔,早已看不出原貌,上面除了焦黑,便是血紅。
墜樓的消防員被送上救護車后,兩名醫生也拿着器械一擁而上。
可沒多久,他們又從車上下來了。
「搶救啊醫生!」旁邊一名消防員大吼道,「送醫院!你們為什麼不送他去醫院!」
面對他的失態,醫生什麼話都沒有說,只很輕地搖了下頭。
十幾層樓的高度墜下來,本就九死一生。
何況下面還着了火……
救護車旁的消防員不說話了,兩人慢慢低下了頭,又背過身。
他們哭了。
但很快,他們抹了把臉,重新戴好裝備,頭也不回地衝進了火場。
火還沒有撲滅。
人還沒有救完。
他們連哭的時間都沒有。
黃色的警戒線重新拉了起來,祁汐被勸離。
她沒有走,只退到哭喊的人群之外,安靜又木然地望着火場。
眼前的一切越來越不真實了。
消防車一輛接一輛地來。
消防員們一個連一個地往裏面沖。
全城的火焰藍好像都集中到了這裏。
可火依舊在燒,還燒得越來越大了。
成排的消防水車齊刷刷地對準火場噴射,如柱水流在衝天的烈火面前,完全不堪一擊。
轟隆。
轟隆隆。
被高溫炙烤的鋼筋水泥熔斷了,坍塌了。
越來越多的牆面坍毀,屋頂崩壞。
人們崩潰的哭喊也愈發撕心裂肺。
空氣里都是焦糊的血腥味。
人間煉獄也不過如此……
祁汐對周遭的一切都置若罔聞。她兩眼發直,只盯着在火光里出入不停的消防員。
沒有他。
還是沒有他。
帶人從火場裏出來的,沒有陳焱。
受傷力竭被隊友換出來的,也不是陳焱……
從來,從來沒有一刻,祁汐覺得他離自己這麼遠。
似乎只要一眨眼的時間,一個轉身的距離。
記憶里的少年,就會再次消失不見。
這場大火一直燒到夜晚。
高樓大廈被燒得通體發黑,低層樓只剩下空蕩蕩的樓架。
直到完全看不見火光,祁汐才穿過馬路,走向火災后的現場。
她站了整整一個晚上,身體和心臟都是麻木的。走出的每一步只憑本能。
腳下滿是災后的灰燼與傷痕。
醫護人員奔來走去地處理傷員,四
處都是哭聲與痛吟。
消防員的對講機滋滋啦啦地響個不停,幾十支隊伍在溝通中完成收尾工作。
更多的隊員站都站不起來。他們連說話的力氣都沒有,從火場出來后就倒在地上,靠到車邊。
全部筋疲力盡。
祁汐無聲地路過一個又一個累倒的消防員,尋視的目光頓在台階下的一名隊員身上。
她不認識他。
實際上,現在也很難認出誰是誰,每個消防員的臉上身上都是臟臟黑黑的。
祁汐望着那個消防員將手裏的水瓶夾到臂彎之間——他的手背上有灼傷,手指上都是水泡。另外一隻傷得不重的手把住了瓶蓋。
擰了兩次,都沒有擰開。
祁汐走過去蹲下,沒有說話,只默默拿過了他手裏的水瓶。
小夥子抬起眼皮看她,乾裂的嘴唇囁嚅了一下,像想道謝,卻沒有發聲的力氣。
右手用力,濕滑的瓶蓋完全不吃勁。
祁汐拉過衣擺一角墊在手下,更為用力地一擰。
瓶蓋開,她將水瓶遞迴去。
沒有人接。
年輕的消防員閉着眼睛靠在台階上一動不動,只有胸前細勻起伏着。不知道是累暈了,還是睡著了。
祁汐虛虛擰上瓶蓋,放到了他腿邊。
起身繼續往前走。視線略過一張張疲憊至極的臉,心上那隻名為「恐懼」的利爪,也攥得越來越緊。
最後,祁汐停到一輛消防車旁。
「段指導。」
段凌雲坐在車輪邊,周身全是消防車澆下來的水漬,可他臉上還是沒沖乾淨,黑印斑駁。
乏力的胳膊撐了兩次,指導員才從地上站起來。
「祁老師……」
祁汐看了他兩秒,唇片微動。
「陳焱……呢?」
她開口時很啞,聲帶像被火烤壞了。
一張臉卻好似浸入寒霜里,慘白而茫然。
彷彿一個迷路后找不到家的小孩。
段凌雲左右望了望,又走到車頭推了把躺在地上的隊員。
「陳隊呢?他不和一直你一塊兒么?」
隊員連睜眼的力氣都沒有,很小聲:「他讓我先出去……」
段凌雲看了眼臉色更白的祁汐,眉心蹙起來。
「陳隊?」他揚聲喊了一句,又拿起腰間的對講機,「陳焱?陳焱你出來沒?」
對講機里沒有回應,連電流聲都沒有。
忽然之間,前面有人大喊了一聲:
「陳隊!」
「來人,過來人搭把手!是陳隊——」
段凌雲已經拔腿跑了過去。
祁汐也想過去,但不知道為什麼,腿就是邁不動。
她眼睜睜地望着十來個消防員都擁了上去。有人在喊,帶着哭腔的:「陳隊,陳隊堅持住啊!」
「醫生,醫生!我們隊長在這兒!」
祁汐吸了口氣,邁開發軟的腳往前跑。
剛跑沒兩步,渾身就像被抽掉筋骨般摔倒在地。
她爬起來,只覺得頭暈腦轉,氣都喘不上來。
耳邊恍惚響起男人聲音:
「放心。」
「我不會有事的。」
……
你說過的。
你答應過我的。
陳焰火永遠說話算話。
所以不會的,不會的。
你不會有事的。
求求你。
求求了求求了求求了……
跑到跟前,祁汐什麼看不見。
叫嚷的消防員和醫生圍成一圈,阻隔掉了她的視野
。
直到中間的人被抬上擔架。
負傷的消防員半邊身子都被血浸透,臉上頭上紅黑一片。
唯有背後反光條下的字體,依舊閃熠清晰:
淮州支隊。
咚地一聲,祁汐一下子靠到旁邊的消防車上。
「淮州支隊……」她自言自語般喃喃,又像在說給反應不過來的大腦聽,「淮州,支隊。」
「淮州……」
「汐。」
背後,磁淡的男音很輕。
再熟悉不過,卻又極為不真切。
彷彿在遙遠的夢境裏呼喚她。
祁汐一震,屏息轉過身。
高大的男人提着頭盔,渾身都是土塵與污黑。
他看着她,只看着她:
「祁汐。」
祁汐嘴唇顫抖着,訥訥兩秒,才瘋狂地向陳焱跑去。
撲進愛人的懷裏,所有的力氣與膽量都消解。
失而復得,她放肆大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