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36章 番外四（下）
…
交接完成後,白牧星對這顆星球上的情況心裏有了數，開始在星網上訂購自己需要的機器。
一台中高端的綜合型農業機艦，這是最大的一筆開支,足足花了白牧星五百萬星際幣。
剩下的白牧星就不準備買整機了，他檢查了倫西送給他的幾台舊機器的狀況，訂購了需要置換維修的幾個單獨部件。
其他的像是作物種子、肥料和各種藥物之類零零碎碎的,也都一一購置妥當。
白牧星習慣做事前做好計劃,這些東西在出發之前他已經整理好清單,到了地方根據實際需求略微增刪一下,非常井井有條，並沒有手忙腳亂。
星際快遞的效率很快，第二天,白牧星就陸續收到了許多包裹。
被印着物流公司logo的運輸艦載着送貨上門，跟運輸艦一起來的還有包安裝的技術人員,負責把機器安裝調試好。
可以說是非常貼心,不枉白牧星花了幾百萬。
白牧星就這麼度過了極為充實的一段日子。
說不上累,但事情又多又雜，還是要費時間才能做好的。好在他如今最不缺的就是時間。
等他把這顆荒廢了好幾年的農牧星收拾得規整又漂亮之後,已經是半個月之後的事了。
這天早上六點半。
白牧星準時起床。
即使事情已經做的差不多,並沒有什麼緊急的事需要他早起處理，但多年以來養成的生物鐘，還是讓他在天色微微亮的時候就自動睜開了眼睛。
他打開半成品料理包，拼湊出一頓簡單的吐司沙拉的早餐,吃到七分飽，走出小屋。
天色正浮於將亮未亮之間，天邊雲層與地面交界處暈染橙紅色的曦光，帶着一點淡淡的粉,朦朦朧朧又遮掩不住呼之欲出的意味，像是蒙在少女面頰上似有若無的面紗，活潑而羞怯。
白牧星手上抱着兩個純黑色款式簡單的方形小盒。
這是他父母的遺物，裏面盛着骨灰和一些他們的舊物，白牧星離開首都星的時候，把這些從首都星的公墓中取了出來。
他沒有乘坐陸行艦，只靠兩隻腳在地上慢慢走着。
他走過兩片農田——當然現在上面還光禿禿的沒有種任何東西——又繞過一處低矮的灌木，來到一處平緩的山坡上。
山坡光禿禿的，只在坡背光面的位置生長着一顆不過白牧星手腕粗的小樹，軀幹透着清透的綠意，還是顆嫩生生的小樹苗。
白牧星看了看，覺得這個地方視野開闊，也清凈，是個好地方。
正對着的還有兩塊農田，等到收穫的時節，地里金燦燦地波浪起伏，就更好看了。
他這麼想着，把兩個盒子埋在了小樹底下的泥土裏。
白牧星把土填平，正想離開，旁邊忽然咕嚕嚕地滾過來一個有點眼熟的黑色不明生物。
“咚”一下撞到白牧星的鞋子，停了下來。
白牧星定睛一看，發現是一隻咕咕獸。
這種小動物就像倫西所說的那樣，數量少而且是夜行生物，除了他剛到這裏那天見到一次外，就再也沒遇見過了。
這是第二次碰見。
這隻咕咕獸也不知道是從哪裏掉下來的，似乎被滾暈了，陷入了痴獃狀態，撞到白牧星腳邊停下后好一會兒沒動彈。
白牧星伸手在那毛茸茸的身軀上戳了一下，因為毛呈圓球形炸開，他也不知道自己戳到了具體是那個部位，力道放得輕輕的。
“咕咕。”
黑毛球被他戳的發出一陣叫聲，聲音細細軟軟的，像是幼崽的哼唧。
啊，原來這玩意還真是咕咕叫的！
名字不會就是從這裏來的吧？
指尖觸感溫溫熱熱，白牧星還沒有接觸過這麼毛茸茸的又弱唧唧的小東西，頓時覺得有種說不出的新奇。
猶豫片刻，嚴肅着臉又戳了一下。
這小東西也不知道是不是撞傻了，被白牧星戳一下就哼唧一聲，但是並沒有起身逃跑，最多扭動兩下。
好怪，再來一下——
白牧星不知不覺戳的有點上癮。
“滴滴。”光腦發來消息提示音。
白牧星終於回神，打開光腦，看到黑皇帝給他發來了消息。
黑皇帝:[早上好！是不是忙得差不多了？]
白牧星:[是的，差不多忙完了。]
那邊又問:[新家有好玩的事嗎？]
智能光腦前，身形高大的男人垂頭看着亮起的屏幕，他面容英俊、氣勢逼人，每一處器官和身體部位都待在該待着的部位，如果忽略儀態上有種說不出的僵硬外，看起來倒是堪稱人模人樣。
他手中還拿着一本書，粉紅色封皮，書名是誇張的花體字。
——《戀愛寶典:增進關係的101條必備法則》。
第十七條:分享欲是維持關係的必備良藥。尤其對異地情侶來說，每天分享一點生活小事，能增加彼此的生活參與感，如果對方是比較害羞的性格，就需要你主動出擊，幫助對方建立起分享生活的習慣。
第一次戀愛，不，嚴格來說是第一次當人的某異族生物很嚴謹地在執行着！
……
另一頭，看見這問題，白牧星沉思片刻。
他抬頭望了望，正好看見一隻白灰相間的小鳥從灌木叢中飛掠而過，圓乎乎像個小炮彈一樣斜刺沖入空中，一頭撞進了日出時璀璨的霞光中。
白牧星視線追逐它看去，猝不及防直視了剛剛跨過地平線的第一縷日光，眼底閃現一片斑斕金色。
他眯起眼緩了幾秒鐘，才適應了這樣明亮的日芒，只是眼底依舊殘存着陽光到來過的痕迹，以至於所見的景色愈也染上一層明麗。
陽光照在身上，有種溫暖的質感。
好玩的事？
白牧星在晃眼的日光中想了想，其實也沒有什麼很特別的事情。
但，清爽的早上，偶遇的小動物和一大早就問候自己的網友，都讓他感覺並不壞。
奇怪的衝動驅使下，他對着趴在自己腳邊的咕咕獸拍了一張照。
發了過去。
照片上，他的一截手背也入境了，一縷淡淡的暖色微光照到他手上，將淡淡的青筋都照的分毫畢現，本就白透的膚色更被映出淡淡半透明質感，與距離他指尖不遠處的黑色毛絨絨形成鮮明對比。
white:[剛吃了早飯，遇到一隻小傢伙，挺可愛的。]
黑皇帝:[！！！]
另一端的男人收到消息后，先是盯着照片上一角的一小截手背獃獃看了幾秒，反應過來后迅速將照片保存到相冊。
然後視線下移，看到“可愛”的字眼后，又回頭從到那礙眼的毛茸茸黑乎乎的一團生物上，面色漸漸變得凝重。
光腦前的高大人形豁然站起身。
他走到有半面牆那麼高的鏡面前，從腳底開始，屬於人類形態的雙腿、手掌，胳膊，一直到整個上半身悉數崩裂，化作一團深邃漆黑的黑暗。
然後黑暗開始翻騰不休，像是馬賽克一樣變換數次后，才勉強從中凝結出一隻人類肉眼可以看見巨獸的形態。
這巨獸約有兩人那麼高，站在人面前像一座小小的山嶽，外形上不屬於任何一種被記錄在帝國卷宗上的生物，非要靠的話大概和獅子有幾分相似，但獅子絕不可能有這麼龐大的體型。
它通體呈現漆黑之色，只在表層說不清是毛髮還是鱗甲的部位泛着一層淡淡銀光，僅僅是毫無動作地站着，就給人莫大的壓力。
彷彿一柄被嚴酷淬鍊過的冷刃，一旦出鞘就會毫不留情地收割所有能看見的生命。
“滴滴——滴滴——”
室內的能量檢測儀指針一下拉到爆表，同時門外兩位高級軍官配備的同步接收儀發出尖利警告，提醒他們室內的能量波動已經達到了一個極度危險的水平。
接收儀屏幕上的等級顯示在短短數秒內從f、e、d一路攀升到s+，發出鮮紅的警告。
s+級別的能量波動，理論上相當於一個s級體內蘊含的全部力量在一秒內爆發的均值。
但考慮到現實中人體血肉之軀的限制頗多，人類的身軀根本無法承載這種強度，所以這種級別的能量波動還沒有從人類身上檢測到過。
它們出現的時機，絕大部分都關聯到能毀滅星球的天災。
——當然，這種只存在於傳說中的巨獸，只會比天災更具有毀滅性。
兩位軍官相視一眼，都從彼此眼中看見了自己難看至極的臉色。
即使不用儀器提醒，s級對危險的敏銳天性也已經在他們腦海中拉響警報。
他們有理由懷疑，如果不是監測儀的最高檢測程度只到s+，出現在錶盤上的數據，一定更為恐怖。
但即使在這樣的壓力下，他們仍舊沒有逃走，而是堅守在自己的崗位上。
如果連他們都退卻了，那就再也沒有人能頂上。
難道要指望艾瑞爾少將那種毛頭小子？
那些年輕的s級別alpha軍官們，雖然在民眾中的聲望一度超過了他們這些老將，但軍部高層很清楚這些人到底有幾斤幾兩。
他們雖然天賦卓絕，但實在過於稚嫩，遠遠不足以被選入執行這種關係到全帝國安危的任務。
級別僅僅只是一個開始，那些年輕人還有得是路要走。
並不是每個天才都能打磨成器，
在成長過程中走歪的、黯淡的s級alpha數不勝數。
兩位上將保持着緊繃的姿態，隨時準備向駐紮在數個星系之外、最近的空間跳躍點的軍隊發送信號，啟動應急預案。
必要的時候，他們甚至做好了自爆來阻止那隻異族的決心。
——雖然這大概並沒什麼用。
好在能量在鮮紅的s+級上停留數分鐘后，就開始緩緩回落，最終降回到f級以下的安全範圍。
他們這才鬆了口氣。
同時也不免好奇，也不知道那隻異獸是在幹什麼，居然引發了這麼大的能量波動？
為了避免激怒這隻雖然披上了人皮、但只要它想就能隨時吞噬所有生物的異族野獸，除了最基本的人為看管外，並不敢做出任何多餘的監視與試探。
除非對方主動要求，他們平時是不靠近的，只在屋外檢測能量波動。
小聰明和陰謀詭計在絕對的力量面前幼稚得像個笑話。
於是，這會兒雖然經歷了一場無形的危機，守在門外的兩位上將卻對發生了什麼一無所知。
只是，他們想當然地認為，那一定是相當恐怖怪誕的場景。
當然，屋內此時的場景，不能說和他們以為的一模一樣，只能說是南轅北轍。
巨獅般的銀色異獸對着鏡子中的自己端詳幾眼，又低下頭用尖利的爪尖小心扒拉着光腦，仔細對比着照片中被白牧星誇讚“可愛”的那一坨小生物。
可愛的定義是什麼來着？
它打開詞典搜索。
……多用來描述初生、柔弱、幼小的事物。
選擇性無視掉“初生”、“幼小”。
它的視線定格在了“柔弱”上——
沒錯。
雖然能量耗盡、它又一再縮減體型后，如今能被人類視線看到的形態仍舊有兩人高、像座小山一樣龐大。
但比起全盛時期可以一口吞下一整個星球的本體，確實是很柔弱沒錯！
所以伊珈族才總是一副神智失常、混沌又瘋狂的樣子。
這是由它們的力量來源決定的，世間沒有完美的造物，強大的力量背後代表的往往是另一些方面的極端缺陷。
元帥看着這一行結論，若有所思:“力量愈強就越瘋狂嗎……”
這樣的話，按照這篇論文中的邏輯，那隻伊珈如今神智越來越清醒，大部分時間已經和人類的舉止無異常。
也就是說——它現在居然是處於一種極度虛弱的狀態嗎？
但即使是這麼虛弱的狀態，也能輕易對整個人類帝國造成滅族的威脅。
也就是對方確實不是抱着毀滅的態度來的，不然他們現在哪能這麼心平氣和地在這裏開會。
元帥心中苦笑一聲，深覺人類的渺小。
他頓了頓，暫時沒有在這個問題上糾結，繼續往下看去。
下面的內容就是這篇研究的重點，也就是關於“求偶期”的研究。
文章說，沒有意外的話，伊珈族的一生都會在混沌和痛苦中度過，度過漫長而孤寂的時光，然後在死亡來臨前走入星河亂流，藉由這強大的暴烈磁場消解死後留下的殘軀。
——除非它們中途遇到自己命定的伴侶，才會開始進入一個特殊的階段:求偶期。
與宇宙中的絕大部分種族不同，伊珈族的伴侶幾乎不會是同種族的存在。
研究人員推測這也是它們獨居的因素之一。
為了求偶順利，他們甚至會根據伴侶的種族進行擬態。
可以說是將為數不多的智商全部用在了刀刃上。
……
論文看完。
年輕的帝國皇帝沉思片刻，首先出聲點評:“這聽起來似乎有些戀愛腦。相遇之前是個混沌的殘缺體，只有遇到伴侶之後才會開始嶄新的生命階段，嗯……”
其他人:“……”
重點是在這裏么陛下！
而且您是不是奇怪的文章看多了？
雖然事情好像似乎確實是那樣沒錯，但怎麼就描繪得那麼古怪呢？
這屆星網甜寵戀愛主題徵文活動沒請您當評委，真是可惜了。
“咳咳，”內務大臣清了清嗓，進行了一波客觀總結。
“所以，現在的推測是，這隻伊珈現在正在求偶期？而且他認定的伴侶是個人類，所以才會進行人類的擬態。”
“而現在他準備見網友，再加上之前的種種跡象，可以大概率確認，這位網友就是被它選定的伴侶、求偶的對象。”
隨着他的總結，白牧星的資料隨之被投放在公屏上。
光從資料上看，這就是個普通beta。
照片上的beta黑髮雪膚、面容沉靜中帶着冷淡，是隔着電子檔案都擋不住的疏離感。
但是……除了長相出眾點、履歷在beta中稱得上優秀之外，實在看不出什麼特殊之處。
皇帝陛下又琢磨上了:“原來異族的審美是這款，和人類的眼光也差不多啊？我還以為它會喜歡觸手或者鱗甲系的呢，哈哈。難道在他眼中人類的形態不會很奇怪么？”
“……”
閉嘴吧陛下，求你了。
沒有人會對異種族生物的戀愛審美感興趣！
皇帝陛下完全沒有感覺到下屬們的痛苦，仍舊在自顧自說著。
“不過，它們確定伴侶人選的依據到底是什麼？它那張照片又是從哪來的。在它學會人類語言后，向我們提出的第一個要求就是找到照片上的人。但是資料顯示它和這個人類之間唯一的關聯，就是五年前曾經在戰場上的非直接接觸，按理說它沒有任何契機能拿到這樣一張照片。”
他說著調出一份影像資料。
那是一張破碎老化的照片，只剩下原本的大約三分之一的部分，彷彿遭受過什麼極其暴力的摧殘。
從殘餘的部分，隱隱約約可以辨認出白牧星尚顯稚嫩的臉龐。
雖然這位陛下的用詞常常有那麼億些不正經，但不得不說，真的認真起來時，指出的問題確實一針見血。
內務大臣暫且將這些問題記下，準備交由專業人士返工研究。
其實，有白牧星這條線索在，直接監視或是詢問他本人是最高效的方法。
白牧星身家清白，純血種的帝國人，本人又是退役軍官，他們完全可以控制住白牧星，要求他配合軍方行動，那樣事情會便利許多。
但——
內務大臣嘆氣，提起這些很是頭疼:“為了不觸怒那隻伊珈，我們並不能插手太多。”
他們調查了白牧星的背景和資料，但也僅此而已了。
甚至連兩人在網絡上的交流都沒有監視。
稍微用腦子想想吧，任何一個強大的存在，都不會樂意認定的伴侶被別人擺佈。
他們承擔不起惹怒這樣一個存在的後果。
“沒辦法啊。”皇帝看起來倒是沒有內務大臣那麼緊張:“要麼找個能打得過那隻伊珈的，不然我們就只能夾着尾巴老實做人。想開點嘛，事實又改變不了，與其每天愁眉苦臉，不如高興點，反正要做的事情都是一樣的。”
“其實說到底，與其糾結這些，不如想想辦法讓他們快點結婚。它看起來還是挺重視伴侶的，如果感情生活順利的話，應該不會沒事瞎折騰。就是這個小夥子看起來不太好搞啊，冷冰冰的，它如果不幸失戀了的話，不會直接發狂吧？”
“……”
皇帝不知道想到什麼，忽然露出一個神秘的笑容:“我們這樣像不像婚介所拉皮條的？哈哈，帝國高層深夜聚集於此，居然是為了促成一段跨種族婚姻。”
他說著還不忘動手，將會議室的名字改成了《異種族婚戀研究會議i》。
為其餘與會人員帶來了全方位沉浸式體驗。
所有人:“……”
一直沒有開口的首席元帥終於看不下去，嚴肅道:“陛下，請沉穩一些。”
在此期間。
兩位負責監守異族的上將一直默不作聲，彼此默默對視，都在對方眼中看到了一言難盡的複雜之色。
他們實在覺得很荒謬。
帝國那群專家廢寢忘食地對古文獻研究數月後，得出就是這樣令人匪夷所思的結論？…
交接完成後,白牧星對這顆星球上的情況心裏有了數，開始在星網上訂購自己需要的機器。
一台中高端的綜合型農業機艦，這是最大的一筆開支,足足花了白牧星五百萬星際幣。
剩下的白牧星就不準備買整機了，他檢查了倫西送給他的幾台舊機器的狀況，訂購了需要置換維修的幾個單獨部件。
其他的像是作物種子、肥料和各種藥物之類零零碎碎的,也都一一購置妥當。
白牧星習慣做事前做好計劃,這些東西在出發之前他已經整理好清單,到了地方根據實際需求略微增刪一下,非常井井有條，並沒有手忙腳亂。
星際快遞的效率很快，第二天,白牧星就陸續收到了許多包裹。
被印着物流公司logo的運輸艦載着送貨上門，跟運輸艦一起來的還有包安裝的技術人員,負責把機器安裝調試好。
可以說是非常貼心,不枉白牧星花了幾百萬。
白牧星就這麼度過了極為充實的一段日子。
說不上累,但事情又多又雜，還是要費時間才能做好的。好在他如今最不缺的就是時間。
等他把這顆荒廢了好幾年的農牧星收拾得規整又漂亮之後,已經是半個月之後的事了。
這天早上六點半。
白牧星準時起床。
即使事情已經做的差不多,並沒有什麼緊急的事需要他早起處理，但多年以來養成的生物鐘，還是讓他在天色微微亮的時候就自動睜開了眼睛。
他打開半成品料理包，拼湊出一頓簡單的吐司沙拉的早餐,吃到七分飽，走出小屋。
天色正浮於將亮未亮之間，天邊雲層與地面交界處暈染橙紅色的曦光，帶着一點淡淡的粉,朦朦朧朧又遮掩不住呼之欲出的意味，像是蒙在少女面頰上似有若無的面紗，活潑而羞怯。
白牧星手上抱着兩個純黑色款式簡單的方形小盒。
這是他父母的遺物，裏面盛着骨灰和一些他們的舊物，白牧星離開首都星的時候，把這些從首都星的公墓中取了出來。
他沒有乘坐陸行艦，只靠兩隻腳在地上慢慢走着。
他走過兩片農田——當然現在上面還光禿禿的沒有種任何東西——又繞過一處低矮的灌木，來到一處平緩的山坡上。
山坡光禿禿的，只在坡背光面的位置生長着一顆不過白牧星手腕粗的小樹，軀幹透着清透的綠意，還是顆嫩生生的小樹苗。
白牧星看了看，覺得這個地方視野開闊，也清凈，是個好地方。
正對着的還有兩塊農田，等到收穫的時節，地里金燦燦地波浪起伏，就更好看了。
他這麼想着，把兩個盒子埋在了小樹底下的泥土裏。
白牧星把土填平，正想離開，旁邊忽然咕嚕嚕地滾過來一個有點眼熟的黑色不明生物。
“咚”一下撞到白牧星的鞋子，停了下來。
白牧星定睛一看，發現是一隻咕咕獸。
這種小動物就像倫西所說的那樣，數量少而且是夜行生物，除了他剛到這裏那天見到一次外，就再也沒遇見過了。
這是第二次碰見。
這隻咕咕獸也不知道是從哪裏掉下來的，似乎被滾暈了，陷入了痴獃狀態，撞到白牧星腳邊停下后好一會兒沒動彈。
白牧星伸手在那毛茸茸的身軀上戳了一下，因為毛呈圓球形炸開，他也不知道自己戳到了具體是那個部位，力道放得輕輕的。
“咕咕。”
黑毛球被他戳的發出一陣叫聲，聲音細細軟軟的，像是幼崽的哼唧。
啊，原來這玩意還真是咕咕叫的！
名字不會就是從這裏來的吧？
指尖觸感溫溫熱熱，白牧星還沒有接觸過這麼毛茸茸的又弱唧唧的小東西，頓時覺得有種說不出的新奇。
猶豫片刻，嚴肅着臉又戳了一下。
這小東西也不知道是不是撞傻了，被白牧星戳一下就哼唧一聲，但是並沒有起身逃跑，最多扭動兩下。
好怪，再來一下——
白牧星不知不覺戳的有點上癮。
“滴滴。”光腦發來消息提示音。
白牧星終於回神，打開光腦，看到黑皇帝給他發來了消息。
黑皇帝:[早上好！是不是忙得差不多了？]
白牧星:[是的，差不多忙完了。]
那邊又問:[新家有好玩的事嗎？]
智能光腦前，身形高大的男人垂頭看着亮起的屏幕，他面容英俊、氣勢逼人，每一處器官和身體部位都待在該待着的部位，如果忽略儀態上有種說不出的僵硬外，看起來倒是堪稱人模人樣。
他手中還拿着一本書，粉紅色封皮，書名是誇張的花體字。
——《戀愛寶典:增進關係的101條必備法則》。
第十七條:分享欲是維持關係的必備良藥。尤其對異地情侶來說，每天分享一點生活小事，能增加彼此的生活參與感，如果對方是比較害羞的性格，就需要你主動出擊，幫助對方建立起分享生活的習慣。
第一次戀愛，不，嚴格來說是第一次當人的某異族生物很嚴謹地在執行着！
……
另一頭，看見這問題，白牧星沉思片刻。
他抬頭望了望，正好看見一隻白灰相間的小鳥從灌木叢中飛掠而過，圓乎乎像個小炮彈一樣斜刺沖入空中，一頭撞進了日出時璀璨的霞光中。
白牧星視線追逐它看去，猝不及防直視了剛剛跨過地平線的第一縷日光，眼底閃現一片斑斕金色。
他眯起眼緩了幾秒鐘，才適應了這樣明亮的日芒，只是眼底依舊殘存着陽光到來過的痕迹，以至於所見的景色愈也染上一層明麗。
陽光照在身上，有種溫暖的質感。
好玩的事？
白牧星在晃眼的日光中想了想，其實也沒有什麼很特別的事情。
但，清爽的早上，偶遇的小動物和一大早就問候自己的網友，都讓他感覺並不壞。
奇怪的衝動驅使下，他對着趴在自己腳邊的咕咕獸拍了一張照。
發了過去。
照片上，他的一截手背也入境了，一縷淡淡的暖色微光照到他手上，將淡淡的青筋都照的分毫畢現，本就白透的膚色更被映出淡淡半透明質感，與距離他指尖不遠處的黑色毛絨絨形成鮮明對比。
white:[剛吃了早飯，遇到一隻小傢伙，挺可愛的。]
黑皇帝:[！！！]
另一端的男人收到消息后，先是盯着照片上一角的一小截手背獃獃看了幾秒，反應過來后迅速將照片保存到相冊。
然後視線下移，看到“可愛”的字眼后，又回頭從到那礙眼的毛茸茸黑乎乎的一團生物上，面色漸漸變得凝重。
光腦前的高大人形豁然站起身。
他走到有半面牆那麼高的鏡面前，從腳底開始，屬於人類形態的雙腿、手掌，胳膊，一直到整個上半身悉數崩裂，化作一團深邃漆黑的黑暗。
然後黑暗開始翻騰不休，像是馬賽克一樣變換數次后，才勉強從中凝結出一隻人類肉眼可以看見巨獸的形態。
這巨獸約有兩人那麼高，站在人面前像一座小小的山嶽，外形上不屬於任何一種被記錄在帝國卷宗上的生物，非要靠的話大概和獅子有幾分相似，但獅子絕不可能有這麼龐大的體型。
它通體呈現漆黑之色，只在表層說不清是毛髮還是鱗甲的部位泛着一層淡淡銀光，僅僅是毫無動作地站着，就給人莫大的壓力。
彷彿一柄被嚴酷淬鍊過的冷刃，一旦出鞘就會毫不留情地收割所有能看見的生命。
“滴滴——滴滴——”
室內的能量檢測儀指針一下拉到爆表，同時門外兩位高級軍官配備的同步接收儀發出尖利警告，提醒他們室內的能量波動已經達到了一個極度危險的水平。
接收儀屏幕上的等級顯示在短短數秒內從f、e、d一路攀升到s+，發出鮮紅的警告。
s+級別的能量波動，理論上相當於一個s級體內蘊含的全部力量在一秒內爆發的均值。
但考慮到現實中人體血肉之軀的限制頗多，人類的身軀根本無法承載這種強度，所以這種級別的能量波動還沒有從人類身上檢測到過。
它們出現的時機，絕大部分都關聯到能毀滅星球的天災。
——當然，這種只存在於傳說中的巨獸，只會比天災更具有毀滅性。
兩位軍官相視一眼，都從彼此眼中看見了自己難看至極的臉色。
即使不用儀器提醒，s級對危險的敏銳天性也已經在他們腦海中拉響警報。
他們有理由懷疑，如果不是監測儀的最高檢測程度只到s+，出現在錶盤上的數據，一定更為恐怖。
但即使在這樣的壓力下，他們仍舊沒有逃走，而是堅守在自己的崗位上。
如果連他們都退卻了，那就再也沒有人能頂上。
難道要指望艾瑞爾少將那種毛頭小子？
那些年輕的s級別alpha軍官們，雖然在民眾中的聲望一度超過了他們這些老將，但軍部高層很清楚這些人到底有幾斤幾兩。
他們雖然天賦卓絕，但實在過於稚嫩，遠遠不足以被選入執行這種關係到全帝國安危的任務。
級別僅僅只是一個開始，那些年輕人還有得是路要走。
並不是每個天才都能打磨成器，
在成長過程中走歪的、黯淡的s級alpha數不勝數。
兩位上將保持着緊繃的姿態，隨時準備向駐紮在數個星系之外、最近的空間跳躍點的軍隊發送信號，啟動應急預案。
必要的時候，他們甚至做好了自爆來阻止那隻異族的決心。
——雖然這大概並沒什麼用。
好在能量在鮮紅的s+級上停留數分鐘后，就開始緩緩回落，最終降回到f級以下的安全範圍。
他們這才鬆了口氣。
同時也不免好奇，也不知道那隻異獸是在幹什麼，居然引發了這麼大的能量波動？
為了避免激怒這隻雖然披上了人皮、但只要它想就能隨時吞噬所有生物的異族野獸，除了最基本的人為看管外，並不敢做出任何多餘的監視與試探。
除非對方主動要求，他們平時是不靠近的，只在屋外檢測能量波動。
小聰明和陰謀詭計在絕對的力量面前幼稚得像個笑話。
於是，這會兒雖然經歷了一場無形的危機，守在門外的兩位上將卻對發生了什麼一無所知。
只是，他們想當然地認為，那一定是相當恐怖怪誕的場景。
當然，屋內此時的場景，不能說和他們以為的一模一樣，只能說是南轅北轍。
巨獅般的銀色異獸對着鏡子中的自己端詳幾眼，又低下頭用尖利的爪尖小心扒拉着光腦，仔細對比着照片中被白牧星誇讚“可愛”的那一坨小生物。
可愛的定義是什麼來着？
它打開詞典搜索。
……多用來描述初生、柔弱、幼小的事物。
選擇性無視掉“初生”、“幼小”。
它的視線定格在了“柔弱”上——
沒錯。
雖然能量耗盡、它又一再縮減體型后，如今能被人類視線看到的形態仍舊有兩人高、像座小山一樣龐大。
但比起全盛時期可以一口吞下一整個星球的本體，確實是很柔弱沒錯！
所以伊珈族才總是一副神智失常、混沌又瘋狂的樣子。
這是由它們的力量來源決定的，世間沒有完美的造物，強大的力量背後代表的往往是另一些方面的極端缺陷。
元帥看着這一行結論，若有所思:“力量愈強就越瘋狂嗎……”
這樣的話，按照這篇論文中的邏輯，那隻伊珈如今神智越來越清醒，大部分時間已經和人類的舉止無異常。
也就是說——它現在居然是處於一種極度虛弱的狀態嗎？
但即使是這麼虛弱的狀態，也能輕易對整個人類帝國造成滅族的威脅。
也就是對方確實不是抱着毀滅的態度來的，不然他們現在哪能這麼心平氣和地在這裏開會。
元帥心中苦笑一聲，深覺人類的渺小。
他頓了頓，暫時沒有在這個問題上糾結，繼續往下看去。
下面的內容就是這篇研究的重點，也就是關於“求偶期”的研究。
文章說，沒有意外的話，伊珈族的一生都會在混沌和痛苦中度過，度過漫長而孤寂的時光，然後在死亡來臨前走入星河亂流，藉由這強大的暴烈磁場消解死後留下的殘軀。
——除非它們中途遇到自己命定的伴侶，才會開始進入一個特殊的階段:求偶期。
與宇宙中的絕大部分種族不同，伊珈族的伴侶幾乎不會是同種族的存在。
研究人員推測這也是它們獨居的因素之一。
為了求偶順利，他們甚至會根據伴侶的種族進行擬態。
可以說是將為數不多的智商全部用在了刀刃上。
……
論文看完。
年輕的帝國皇帝沉思片刻，首先出聲點評:“這聽起來似乎有些戀愛腦。相遇之前是個混沌的殘缺體，只有遇到伴侶之後才會開始嶄新的生命階段，嗯……”
其他人:“……”
重點是在這裏么陛下！
而且您是不是奇怪的文章看多了？
雖然事情好像似乎確實是那樣沒錯，但怎麼就描繪得那麼古怪呢？
這屆星網甜寵戀愛主題徵文活動沒請您當評委，真是可惜了。
“咳咳，”內務大臣清了清嗓，進行了一波客觀總結。
“所以，現在的推測是，這隻伊珈現在正在求偶期？而且他認定的伴侶是個人類，所以才會進行人類的擬態。”
“而現在他準備見網友，再加上之前的種種跡象，可以大概率確認，這位網友就是被它選定的伴侶、求偶的對象。”
隨着他的總結，白牧星的資料隨之被投放在公屏上。
光從資料上看，這就是個普通beta。
照片上的beta黑髮雪膚、面容沉靜中帶着冷淡，是隔着電子檔案都擋不住的疏離感。
但是……除了長相出眾點、履歷在beta中稱得上優秀之外，實在看不出什麼特殊之處。
皇帝陛下又琢磨上了:“原來異族的審美是這款，和人類的眼光也差不多啊？我還以為它會喜歡觸手或者鱗甲系的呢，哈哈。難道在他眼中人類的形態不會很奇怪么？”
“……”
閉嘴吧陛下，求你了。
沒有人會對異種族生物的戀愛審美感興趣！
皇帝陛下完全沒有感覺到下屬們的痛苦，仍舊在自顧自說著。
“不過，它們確定伴侶人選的依據到底是什麼？它那張照片又是從哪來的。在它學會人類語言后，向我們提出的第一個要求就是找到照片上的人。但是資料顯示它和這個人類之間唯一的關聯，就是五年前曾經在戰場上的非直接接觸，按理說它沒有任何契機能拿到這樣一張照片。”
他說著調出一份影像資料。
那是一張破碎老化的照片，只剩下原本的大約三分之一的部分，彷彿遭受過什麼極其暴力的摧殘。
從殘餘的部分，隱隱約約可以辨認出白牧星尚顯稚嫩的臉龐。
雖然這位陛下的用詞常常有那麼億些不正經，但不得不說，真的認真起來時，指出的問題確實一針見血。
內務大臣暫且將這些問題記下，準備交由專業人士返工研究。
其實，有白牧星這條線索在，直接監視或是詢問他本人是最高效的方法。
白牧星身家清白，純血種的帝國人，本人又是退役軍官，他們完全可以控制住白牧星，要求他配合軍方行動，那樣事情會便利許多。
但——
內務大臣嘆氣，提起這些很是頭疼:“為了不觸怒那隻伊珈，我們並不能插手太多。”
他們調查了白牧星的背景和資料，但也僅此而已了。
甚至連兩人在網絡上的交流都沒有監視。
稍微用腦子想想吧，任何一個強大的存在，都不會樂意認定的伴侶被別人擺佈。
他們承擔不起惹怒這樣一個存在的後果。
“沒辦法啊。”皇帝看起來倒是沒有內務大臣那麼緊張:“要麼找個能打得過那隻伊珈的，不然我們就只能夾着尾巴老實做人。想開點嘛，事實又改變不了，與其每天愁眉苦臉，不如高興點，反正要做的事情都是一樣的。”
“其實說到底，與其糾結這些，不如想想辦法讓他們快點結婚。它看起來還是挺重視伴侶的，如果感情生活順利的話，應該不會沒事瞎折騰。就是這個小夥子看起來不太好搞啊，冷冰冰的，它如果不幸失戀了的話，不會直接發狂吧？”
“……”
皇帝不知道想到什麼，忽然露出一個神秘的笑容:“我們這樣像不像婚介所拉皮條的？哈哈，帝國高層深夜聚集於此，居然是為了促成一段跨種族婚姻。”
他說著還不忘動手，將會議室的名字改成了《異種族婚戀研究會議i》。
為其餘與會人員帶來了全方位沉浸式體驗。
所有人:“……”
一直沒有開口的首席元帥終於看不下去，嚴肅道:“陛下，請沉穩一些。”
在此期間。
兩位負責監守異族的上將一直默不作聲，彼此默默對視，都在對方眼中看到了一言難盡的複雜之色。
他們實在覺得很荒謬。
帝國那群專家廢寢忘食地對古文獻研究數月後，得出就是這樣令人匪夷所思的結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