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第 94 章
來b城前,黎淮做了不少心理準備。
這段時間他的心臟就沒好好在胸口安生過,弟弟和裴時屹好上還要好一輩子這事兒本就讓他難以消化,起初只能想着時間一長,弟弟新鮮勁兒過去,一切就可以回到從前了。
除了等,確實想不到別的方法。
那次回江雲,黎多陽在家裏喝酒哭了以後,黎淮就很清楚,這件事家裏再着急,誰也做不了弟弟的主了。
哪知道還沒等到期盼着的新鮮勁兒過去,弟弟就有了大出息,這當然是好事,如果他沒有從助理口中聽說弟弟前段時間向他打聽江雲這邊房價房源等消息的話……
家裏並不缺房子住,黎淮在公司附近買了自己的房子,也計劃過等弟弟畢業后,再在本地送他一套房當畢業禮物。這些雖然沒有明面上說出來,可但凡了解黎家的誰都知道,父母事業有成,哥哥公司又在上升期,黎多陽又一直受全家人寵愛,哪怕以後當個米蟲家裏蹲,他想要什麼自然也有家人給他。
想靠自己的能力獨自買房,本也不是什麼稀奇事,可偏偏黎多陽這個念頭生在家人都知道那件事並反對的時間段。
黎淮怎麼可能想不明白。
甚至在聽說的第一時間生出了几絲難以言說的擔憂和害怕,向來鄙夷情情愛愛的他一整夜滿腦子都是那些男男女女為愛私奔或離家出走與家人決裂的泡沫劇畫面……
弟弟雖然很乖,但在認定的事情上,向來都一根筋。
要真是為了那個裴時屹和家裏……
黎淮失眠了半夜,天還沒亮就起床收拾行李坐在客廳沉思。
助理過來時,被沙發上的“雕像”嚇了一跳,客廳光線昏暗,黎淮一動不動地坐着,活像是鬼片開場!
“黎總你嚇死人了!”
“先送我去機場。”
“要不吃完早飯……”
“不用,現在就走。”
完了!助理有點兒害怕地想,他們黎總要去b城搞大事情了!
看着都像是不成就要破產的樣子……
結果一到地方撲了個空。
宋岩柏在餐廳尷尬笑道:“怪我怪我,我想着昨晚太晚就沒打擾你弟弟,早上打電話過去才發現人已經不是b城了,你說也是的!才周末兩天,怎麼還跑到海城去玩了呢?嘖嘖嘖!談起戀愛可真夠快活的啊……別瞪我,我想通知你的時候你都登機了,你也是,怎麼比我還急?我給你訂的票明明是中午的……咳,那你現在怎麼辦?要不在我家休息一晚明天再回去?”
“不回去了。”
“啊?”宋岩柏嚇得不行,“你不會想入贅我們宋家吧?這可不行,你的刻苦勁兒會把我卷哭的!”
黎淮一記眼刀過去,沒心思跟他開玩笑:“他們再怎麼鬧騰,最晚也是後天早上回來。”
“逮人啊你這是?我怎麼聽着你是為了私事才來的啊……哦是來棒打鴛鴦的?我就知道!虧我還為你這麼積極趕來幫我感動得大哭一場。”
“等你公司破產的時候我會這麼積極的。”
“……”
……
另一頭,海城。
春天的氣息多了一股海鹽味,玩了一天,黎多陽腿都快廢了,癱在酒店房間的大床上打遊戲,裴時屹也不知道從哪裏學來的按摩手法,很認真地按着他酸痛地腿腳,黎多陽一開始還笑着縮腿不讓,結果被按了一會兒,舒服得筋骨都要重塑似的,徹底說不出拒絕的話了。
來這邊的決定是非常突然的,那天晚上折騰了一宿,按照黎多陽以前的習慣,睡到太陽曬屁股都不一定起,可又偏偏是那晚,黎多陽在疲憊和酸爽的雙重感受下做了個奇妙的夢。
夢到了上輩子小時候的事,大概是五六歲,在別人眼裏他還是一個普通小孩的時候。親戚家裏的姐姐他們家留宿,那是個很愛跳舞的小女孩,每次舞動着旋轉時,裙子就像是緩緩展開生長的漂亮花朵,黎多陽總是會看得目不轉睛。
媽媽以為他喜歡漂亮姐姐,還拿這個開他玩笑。
黎多陽卻說:“我也想要穿裙子。”
五六歲的小孩子,滿腦子疑惑,不理解為什麼男生都只褲子,不能穿那些漂亮又方便解手的裙子。
媽媽依舊笑他:“男孩子穿裙子像什麼樣?難不成你想當女孩子?”
黎多陽不懂想穿裙子和想當女孩子之間的關係,但是媽媽不允許的態度,讓他再也不問了。
那位姐姐走之前,他偷偷去求人家:“姐姐,能不能借一條裙子給我穿一下,就穿一小會兒。”
他想穿裙子,就像看到喜歡的玩具,想要玩一玩。
姐姐笑着借他了,只是抱着裙子回卧室時,他被爸媽一起逮住。
不僅沒有穿成裙子,爸爸媽媽還把這個當笑話給親戚鄰居講了一天,說他不知羞,說他好玩,說這是孩子的黑歷史,等他長大了一定講給他聽……
黎多陽那天在被窩裏哭了,哭完后眼睛成了一對桃兒,爸媽發現后給他買了一輛四驅車玩具。
黎多陽很喜歡那輛四驅車,轉眼就忘了昨天的悲傷,只是再也不說自己想要穿裙子了。
夢的最後,他盯着那輛在家裏小跑道上疾馳的四驅車抿着嘴笑,他那時候不知道自己到死都穿不了一次裙子,不知道自己的未來要被困在狹小的幾個空間裏,不知道自己生命的終點會在成年之際,更不知道自己還會有另一段人生……他那一刻只覺得很快樂,就像那輛迅速衝到終點的四驅車,他也會迅速長大,迅速認識更多的人,迅速擁有更多的快樂。
腦子只有那麼大,快樂足夠多,難過就會被擠走。
那時候,他是這樣想的。
然後黎多陽就醒了。
天還沒亮,醒的不只是他,還有枕邊的裴時屹。
和他咧着嘴發懵相比,裴時屹則有些不同尋常,雙眼定定看着他,眼圈甚至有些發紅。
黎多陽還沒問,還倍感酸軟的身體就被勒緊了,隨後頸窩就是一片濕濡,他連忙問怎麼了,對方的薄唇繃緊,眼睫在打顫,颳得下頜那一塊的肌膚痒痒的。
裴時屹說做了噩夢,可又不說自己具體做了什麼噩夢,只是拚命抱住他,螺絲釘似的把人越擰越緊。
哄了好半晌,才終於願意說了。
“我夢到你在醫院……”眼皮都在顫。
“我好好的哪裏用得着去醫院?不過這段時間早晚溫差大,不注意保暖確實有可能……”
“不是,”聲音都啞了,抵着他耳垂的薄唇一抖一抖的,半點兒沒有最近建立起來的穩重模樣,“你在醫院好久,最後躺在那裏……”
很快,耳邊滿滿滾燙的濕潤,黎多陽哪裏見對方哭成這樣,抱住腦袋又是摸又是拍又是親親蹭蹭的安撫,好不容易才讓人鎮靜下來,最後紅着眼睛和他四目相對。
黎多陽便想到了自己的那個夢,突然就冒出了一個讓男朋友迅速快樂的想法,開口道:“我們出去玩吧,你不是說這兩天沒事嗎?那就去海城,路上也不會花太多時間,現在又不那麼熱,玩起來最舒服了!”
舒服就會開心,兩個人一起舒服,就是雙倍的開心!
簡直說走就走,裴時屹甚至都沒問他為什麼想到出遠門,先前的痛苦害怕緊張沒了,全被期盼取代,第一時間起床洗漱收拾行李,走的時候就差把黎多陽折一折掛在自己身上了。
這個世界的海城和上輩子沒有任何不同,以前也和家人一起來玩過,可剛來海邊,黎多陽還是會像是第一次來那樣脫下鞋踩海水,看到漂亮的貝殼撿起來……最後累了,趴上拎着自己涼鞋的青年背上。
裴時屹的背很寬,十四五歲的時候黎多陽就知道了。
受傷的時候在上面待過,疲累的時候也在上面待過。
年少時的裴時屹盛氣凌人,驕矜自負,說話總容易傷人,可每次背着他的時候,卻又不怎麼說話,有時候背累了,會格外小心地往上顛一顛,似乎怕顛重一點兒人就會受傷,好像他背的不是自己起初嫌棄的娃娃親對象,而是一個稀世珍寶,珍寶還很脆弱,而他則要用生命將珍寶護送到屬於珍寶的地方,這是他的使命。
上輩子的小時候,黎多陽也被爸爸背過,那時候很開心,想像着等自己長大再這樣背爸爸媽媽。
被裴時屹背着的時候,通常是沒有很具體的想法,就彷彿是在永恆的嚴冬找到一個火堆,他只想火堆永遠燃燒,如果快要滅了,他會給火堆添柴。
永遠這樣,彼此依存。
酒店的房間內,黎多陽在按摩中不知不覺睡着,他起初以為自己只是小睡了一會兒,可再醒來,轉頭一瞥鐘錶,居然已經是第二天了。
外面還沒亮,身體倒是很爽利,應該是睡前裴時屹給他擦洗過。
黎多陽傻眼地爬起來,原本還在睡夢中的青年極其敏銳地察覺到這股動靜,眼皮微動,漆黑的眼瞳精準望向他,似乎還沒醒透,表情如清冽的秋風,有些說不出的滲人。
要是以前,黎多陽還會被他嚇到,此時……趕緊撲過去,蹭着那張臉說:“不會又做噩夢了吧?噩夢噩夢快走開。”幼稚的孩子氣。
腰身被重重箍緊,原先還鋒利的眼睛期冀地看向他,翻身把人圈得更加牢固,綿密的吻接憧而來,兩人唇齒分開時,窗外已經有了光亮。
“沒做噩夢。”
“是沒做,”黎多陽盯他幾秒,忽閃着睫毛點頭贊同,“你之前做噩夢會哭,今天沒哭,肯定沒做。”
接着,連嘴帶舌都被咬了。
黎多陽和裴時屹很是沒羞沒臊在酒店裏待了一天,當晚才下飛機回到b城。
卻很“不湊巧”的,在電梯裏“偶遇”上哥哥。
黎多陽已經不是最初藏着戀情的黎多陽了,對此並沒什麼緊張的,還有些驚喜地問:“哥,你怎麼來了?也不提前說!”
黎淮看着眼前兩人一副宛如度蜜月歸來的親密,氣得險些兩眼發黑,不過還是努力穩住,先發制人道:“我怎麼不能來?我倒是想問,他怎麼在這兒?”
黎多陽一臉天真地說:“因為他家也在這兒。”
黎淮:“……”
居然把人帶到家裏了……黎淮正要借題發揮,忽然,電梯在預想之外的樓層停下。
弟弟還和拉着行李箱的裴時屹一起走出去,出去前又很貼心地掏出鑰匙給他:“哥,你應該沒帶鑰匙吧,我先去時屹家拿書,等會兒再回家。”
黎淮:“?”
他黑着臉看向裴時屹,對方這時候倒知道講禮貌了:“進來坐坐吧。”
黎淮面無表情走進裴時屹的家。
裴時屹倒是不像在外時那樣目中無人,安靜地給他倒水,然後在黎多陽的提醒下去給蛇兒子餵食。
聽到弟弟稱呼那蛇為“招陽”時,黎淮一口水險些噴出來。
重新坐回客廳,六目相對。
裴時屹看黎淮一直不說話,自覺去廚房開始切菜做養胃湯了。
黎淮這才藉著宋岩柏開口:“宋岩柏找你的事你應該知道。”
黎多陽點頭:“原來你是為這個來的啊,我知道,不過我不想太早談那些。”他不急,目前只想先自己找些同好一起搗鼓,把路走踏實了再想那一步。
黎淮的語氣好了些:“你不用擔心這個,宋岩柏在業內的眼光很毒辣,他能看上你的遊戲,就說明你的能力確實達到了那個層次,我這次來也跟這件事有些關係,如果他給出的條件你能滿意,我也給你把把關,無論怎樣你都不會吃虧。”
黎多陽眨了眨眼:“哥,你真的只是為這個來的嗎?”
黎淮一滯。
黎多陽撓撓頭,說:“那個遊戲你玩了嗎?”
黎淮不說話了。
這兩天,他一直在酒店玩弟弟做的這個遊戲,通關一次后,又繼續玩,各種支線全部摸索了個遍,很多劇情他幾乎都會背了。
每次看到結局主角送走公主,和一起經歷風雨的小怪、boss以及夥伴一起生活時,黎淮都會沉默很久。
尤其是看到裏面還有個名叫“黎大”的小怪……
不管是在打這個遊戲觸碰弟弟心靈世界后,還是之前弟弟為了讓他們安心一起出國又在回國后安靜地待在慶河備考時,他明明都知道,他的這個弟弟有多在意重視家人。
他一直知道。
所以在這件事上,才會手足無措。
他做不到再像多年前那樣命令弟弟遠離裴家的人,也做不到任由弟弟在不可控的危險區域徘徊。
不管是以前高考還是創業初期,都沒有這段時間讓他頭疼。
直到一旁的黎多陽好奇地問:“你玩那個遊戲的時候,開心嗎?”
黎淮想都沒想:“開心。”
玩那個遊戲時,確實是這段時間最放鬆,笑的最多的時候。
黎多陽一聽就笑了,他說:“哥,長大后我就覺得你沒以前笑得多了,好像忙起來,開不開心就沒那麼重要了,也可能是開心沒那麼容易了,所以好不容易開心一次,你就不要生氣了。”
黎淮一怔。
只是不想他生氣。
黎多陽慢悠悠地說:“在慶河的那兩年,開心好難,我不想再像那時候一樣了。”
上輩子的小時候,他不明白想穿裙子有什麼錯,因為不能,好奇在日積月累中成了難以言說的執念,直至這一世實現,可當十三歲的自己穿上五六歲時渴望一試的裙子后,除了短暫的新奇、喜歡和滿足,就什麼都沒有了,不會變身,不會變醜,也不會造成世界毀滅。
和穿上好看的新衣服沒什麼不同。
除了讓他開心,沒有任何不好。
十三歲滿足自己的穿裙子小願望后,黎多陽就再也沒穿過裙子了,就像一個三分鐘熱度的小孩,得到了,玩過了,就又轉頭忘了。
他一開始就知道,自己除了喜歡裙子,還會喜歡很多好看的衣服,他的世界不只有裙子,所以在爸媽不允許、笑話他時,他除了委屈傷心,並沒有要拼盡全力用撒潑打滾來取的一次穿裙子的機會。
可這一次,他只要一個人。
一輩子走下去的人。
他不知道該怎樣撒潑打滾,他只能一遍一遍地說出來。
黎淮沒說話。
黎多陽沒得到回應,歪頭去看他,結果看到男人眼角濕了一處。
他還沒開口,黎淮就猛地站起身,一句話沒說,頭也不回地推門離開了。
裴時屹端着熱氣騰騰的養胃湯出來時,看客廳少了個人,神色沒任何變化,他把失神的黎多陽往起抱了抱,無比寶貝地在他臉頰親了親:“吃完早飯再去上課。”
黎多陽這才回神,笑道:“好。”
四月中旬,黎多陽在宋岩柏幾次三番校門口截人後,又經過一番深思熟慮,答應了授權合作。
簽合同的時候,黎淮沒在,是裴時屹陪他一起的,對方在那個遊戲出來的第一天就知道他是開發者。
黎多陽那時候其實沒告訴任何認識的人自己和那個遊戲有關,家裏人倒是偶爾看到一些他電腦上的畫面,所以當時看裴時屹發來的遊戲通關截圖還很震驚,好半晌才明白泄露的原因:他所在的遊戲群,裴時屹也在,他先前還在遊戲群里裝水軍問有沒有人玩過這個遊戲,沒想到看到群消息的裴時屹就去玩了。
裏面的遊戲元素分別有:水母小怪,青蛇boss,背小怪爬山關卡,滑板關卡失敗后掉進在天台數星星關卡……最後和所有朋友分開,獨自一人闖關關卡,成功後任務獎勵蛇形手鐲、玉佩和小夥伴,而那隻前期炸毛紅眼睛兇巴巴的小怪黏着主角徹底不分開了……
裴時屹上手玩一玩,推斷他是開發者真是一點兒都不難!
不過,那時候對方的重點顯然和他完全不一樣,裴時屹對那隻兇巴巴又黏人的小怪意見很大:“太丑了。”
甚至還要投資給他開工作室重新請個專業畫師把主角和那隻小怪畫得好看些,黎多陽覺得要不是自己及時攔住,這個遊戲的主角和那個小怪可能會變成和其餘角色格格不入的乙女遊戲畫風!
不過一邊嫌棄“自己”丑,一邊每天截圖穿着水母護甲的綿羊主角和穿着炸毛小怪的各種合照去發朋友圈……
遠在江雲的遊戲愛好者謝尋起初還會點贊,甚至也跟着玩起這個遊戲,後來似乎明白了些什麼,等裴時屹再發這種朋友圈,他都會評論六個點。
這年五月,黎多陽終於組建了一個真正意義上的獨立遊戲團隊,非常有牌面,在校外有工作室的那種!
除了黎多陽一個新生,其餘的都是系裏的學姐學長,有幾個甚至即將離校實習,都是些系內的牛人,相處不到一個月,黎多陽也從他們身上學到不少。
大家對夢想滿懷憧憬,團隊正式成立當晚一群人就去大排檔熱鬧到半宿,吃完又去唱歌,黎多陽主要當聽眾,聽着鬼哭狼嚎聲鼓掌拍手。
裴氏昨天在江雲啟動了一個大項目,恰好是周六,裴時屹回去了一趟,說是很快回來。
黎多陽當時送他出門,和他在車前抱了抱,說:“不用很快,你什麼時候回來我都在。”
不算來回的路程,裴氏那邊的事情肯定繁瑣,裴佑平死後,裴老爺子幾乎把所有希望都放在了孫子身上,比較重要的事情,都絕對會讓他在場。那麼算上應酬,最快也該是周一中午回來。
因此在門口看到那個熟悉的身影時,黎多陽還傻了一瞬,以為自己看錯了。
他的臉在等燈光下有些紅,裴時屹以為他喝醉了,過來后就俯身在他嘴邊嗅了嗅,沒聞到酒味還有些驚訝,垂眸意外地望着他。
學長學姐們在一旁吆喝起鬨。
黎多陽:“你什麼時候回來的?”
裴時屹:“剛回來。”
黎多陽:“……”
裴時屹牽着他的手起身,還沒開口,一群人就很識趣地說拜拜,其中一個學姐還笑嘻嘻道:“乾脆拿個膠水把你們黏一起得了!”
黎多陽這時候也不知羞了,逞強地回嘴:“膠水不管用,應該用磁鐵,有事的時候能分頭行動,沒事的時候一靠近就黏上!多智能!”
“哎呦!臉紅不臉紅啊?”
黎多陽才不臉紅呢,他頂着熱乎乎的臉跟着裴時屹離開,回了家,一起看看招陽,看看招陽每天會蹭蹭的水母標本,然後避開招陽做更不知羞的事情……
睡前,裴時屹一點兒都沒兩地奔波+運動后的疲累模樣,不知為何,反而有些興沖沖的,把人圈在懷裏親耳朵半晌后,問:“今天怎麼沒喝酒?”
黎多陽:“你不在,喝醉了麻煩。”
怕喝上頭了,身體不是自己的了,會麻煩學長學姐送他回去。
裴時屹沒說話,凝眸近距離看他。
黎多陽已經有些困了,哼着氣說:“你怎麼回來得這麼早?有好好休息嗎?”
裴時屹只回答了他後面那個問題:“有。”
其實回得並不算早,按照他的計劃,白天就該回來了,只是沒想到黎淮會突然登門。
不是來找他,而是見老爺子的。
和老爺子談完,又單獨和他談。
談話的地方依舊是多年前的那個房間,裴時屹無事可做,整理着書桌上那堆宣紙,回國后在老爺子的影響下,他心不靜時就會抄寫經文,後來變成了抄寫黎多陽的名字。
一直到裴時屹整理完那些陳舊的宣紙,黎淮都沒出聲。
裴時屹微微蹙眉,壓下那股躁意,拿起毛筆正準備抄寫熟悉的三個字,對方終於開口:“我已經知道你爺爺的態度了,和你其實沒有什麼想說的,只是有些話,說了才能安心。”
裴時屹盯着宣紙不動了。
黎淮用毫無感情的聲音說:“我的態度還是和那年一樣,如果你保護不了他,哪怕他再喜歡你,他再不開心,我也會第一時間把他帶回家。”
當年瘋狂說著“我偏不”的少年只掃了他一眼,突然,頎長的身軀高高站起,他說:“你說的,永遠不可能發生。”
不管是前半句,還是後半句。
他絕不會再讓它發生。
這一次,裴時屹贏了。
因為黎淮走時說:“慶河的枇杷乖仔很喜歡吃,奶奶寄了不少過來,他的那份,你直接帶過去吧。”
……
黎多陽一覺醒來才發現家裏有枇杷,當時裴時屹正在廚房做早飯,天蒙蒙亮,他下床去廁所,然後就發現桌上上洗好的枇杷!
洗漱完就美滋滋地吃,還跑到廚房問他哪裏買的。
“你奶奶寄到江雲后,你哥哥讓我帶過來。”昨天太晚了,怕他知道了忍不住吃,對胃不好。
黎多陽嘴裏的枇杷差點兒掉到地上。
一直到早飯吃完,都沒回過神,出門前裴時屹親他,都暈乎乎的。
哥哥讓裴時屹捎帶給他的東西,意味着什麼?
上午上完課,手機來了消息。
【黎淮:枇杷好吃嗎?】
【黎多陽:……好吃!】
過了一陣,消息又來了。
【黎淮:開心嗎?】
後面還附帶一張笑臉。
黎多陽一動不動看着聊天框。
明明已經想過家裏人不能接受裴時屹后的生活計劃,明明做過最壞的打算,可是最好的結果出現,卻無法淡然了。
張科從他身邊路過,瞥了眼就嚇一跳:“卧槽你突然哭什麼?!”
黎多陽:“我沒哭。”
張科:“你沒哭揉什麼眼睛?!”
黎多陽:“這叫喜極而泣。”
張科:“誰會喜極而泣到這種地步?說吧你是不是背上網貸了?!說出來哥們都幫你想想辦法,千萬別衝動!”
黎多陽:“……”
跟張科和幾位熱心同學解釋完自己真的沒背上網貸后,黎多陽跑下了樓,朝着裴時屹所在的學院跑起來,然後就變得狂奔。
是真的在狂奔,黎多陽甚至覺得自己的速度用來參加校運動會都能得個獎,名叫突破極限獎。
結果跑到對方所在的教室,沒看着人,問了問,對方下課後就第一時間走了。
他們上課的地方之間有不少岔路,沒碰到也算正常。
轉身要回去找,手機就在這時候響了起來。
黎多陽還有些喘氣,剛想問你在哪兒,結果那邊喘得比他更厲害,接通的瞬間就問:“你在哪兒?!”
着急帶來的嘶啞聲很明顯,還有幾分慌亂。
黎多陽一愣,本能說了自己所在的地方,那邊聽到后頓了頓。
黎多陽這才問:“你怎麼了?”
手機里傳來狹裹着電流的風聲,那邊的人似乎在跑,沒再說話。
放學已經一段時間了,教室外的廊道幾個閑聊的同學。
黎多陽走到樓道沒一會兒,便被一股風抱住了。
周圍還有人,裴時屹像是什麼都沒看到,他抱住黎多陽,低頭盯着那雙微紅的眼睛看,他聲音很輕,似乎怕嚇到懷裏的人:“為什麼哭?”可眼底的戾氣顯然誤會他是被人弄哭的。
黎多陽早就沒哭了,察覺周圍那群人打探的視線,再看外邊人更多,連忙拉着人上了頂樓。
不料頂樓也有人!一對情侶正在距離有些遠的正對面打啵,聽到動靜也毫無反應。
可以說是進入忘我之境了。
黎多陽實在懶得換地,選擇無視那邊,他朝男朋友挨近一些,這才小聲說:“沒誰欺負我,就是枇杷太好吃了……我一時間不知道怎麼表達我的情緒,然後就哭了。”他不算特別扯地在扯,滿臉認真。
對方頓住,望着他沒說話。
今天是個陰天,沒有太陽,黎多陽直接在地上坐下了,往旁邊拍了拍,示意對方坐。
向來潔癖的青年徑直在他身旁坐下,緊緊挨着他,開始是挨着,接着便把人攬在懷裏,勁兒大得過頭,黎多陽懷疑找個用東西撬一下都不一定能撬開他們。
對方耳朵又開始動了。
黎多陽瞄着他的耳朵說:“以後我們不能這樣了。”
原本還在悄悄動的耳朵不動了,裴時屹有些茫然地看向他,一秒后,臉色大變,白着臉正要站起來,黎多陽雙手飛快把他牢牢抱住了,青年微顫的身軀隔着空氣彷彿將他的心都敲動了,黎多陽及時把話說全:“以後我們不能這樣了,你要來找我,就提前告訴我,我去找你,也提前告訴你,省得再像今天這樣錯過。”
被抱住的身軀突然繃緊,隨後,像是經歷一場劫後餘生的孩子,慢慢放軟了。
黎多陽心疼地鬆開他,摸摸那雙耳朵,看對方死死盯着自己,咧嘴笑一笑,一時間有些不好意思,沒話找話地指着他手上掛着玉墜的紅繩說:“時屹,我早就想說了,你這紅繩看着也沒什麼好的,但好像從你十四五歲就開始戴了吧?上次還見你特意脫下洗過,看看,都洗成什麼樣兒了……我給你換個新的吧?”
原本被他抱得一臉依戀黏糊樣的青年卻固執道:“不換。”
黎多陽看向那張異常英俊的臉,問:“為什麼呀?”
頂樓的牆上有很多磨損斑駁,是歲月留下的痕迹,黎多陽牽着裴時屹的手在上面碰了下,似乎這麼動一下就能留個看不見的痕迹。
手從牆上離開,被對方握得更緊了。
吹來的風涼絲絲的,遠處的情侶終於親夠了,手牽手退出頂樓的幽會大舞台。黎多陽脖子有點兒酸,順勢歪頭,枕上裴時屹的肩膀,繼續問:“為什麼呀?”
裴時屹薄唇抿着不動,只是黏他黏得更緊了。
樓下的銀杏樹沙沙作響,黎多陽聞聲仰起頭,下意識想看看樹葉,抬起頭的那瞬間才想起自己是在樹的上面,而不是樹的下面。
上輩子,他一直以為自己在往上走,可最後一刻才想起來,他始終都站在一個陡峭的坡底。
在此之前,黎多陽一直以為自己病痛的少年時期,失去了應有的青春。
可其實……不是那樣的。
樹下是一番風景,樹上也是。
在與命運抗爭的每一秒,都是他的青春歲月。
醫生護士是他的老師,病友網友以及窗外樹上那群飛來飛去的小鳥,都是他的朋友,爸爸媽媽也還是他的爸爸媽媽……他甚至造就了這樣一個世界,還有這個世界的裴時屹。
那一世的青春足夠盛大,才會有現在的這一刻。
黎多陽不依不饒地問:“為什麼呀?”
初夏的校園到處都是帶着生命力的喧囂,牆上濃淡相宜的爬山虎都在他的詢問聲中也顯得不那麼深沉憂鬱了,天台一角,兩個人被天幕染上淺淺的白光。
風聲靜止時,那片翹起的唇角被裴時屹側首吻住。
沉溺之前,黎多陽終於聽到他執拗又難掩得意的聲音:“不換,我抓住的,死都不放開。”
時間跟着天台飛起的雀兒一轉,回到多年前那個悶熱的夏天。
車外的熱浪一股接着一股。
車內的冷氣吹着兩個腿腳受傷的少年。
高些的少年在車上替另一個少年換好玉觀音的珠鏈后,修長的手沿着座椅微微一動,將那根換下的紅繩悄悄藏了起來。
那時候還不清楚什麼是喜歡,送完人家東西就可憐巴巴把對方戴過的舊繩子撿來當信物,非認定這就是一輩子。
可當年的認定,竟也這樣准了。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