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第 9 章
慶河市雖不是省會城市,卻有着豐富的文化底蘊,生活氣息閑適,煙火味綿延至今,從高樓林立的市中心到小橋流水的街道,全都和記憶里如出一轍。
這裏對黎多陽而言,完全不是一個陌生的城市。
他當初寫到這裏時,就是以自己的家鄉為藍本。
小時候身體還沒那麼糟糕,黎多陽交了很多朋友,大多玩鬧嬉戲的記憶都出自這座城市。
黎東成開車送的祖孫倆回來,到家時天都黑透了,車子駛過那條當地有名的老街道時,車窗似乎都染上了幾分這個小城特有的霧色。
黎多陽沒想到還能再次回到這裏。
在醫院病床上的最後幾天,他總是會夢到慶河市,夢到幼年的玩伴,夢到教室里同學的喧鬧和擦過黑板的粉筆,最常夢到的,就是這條老街道。
奶奶在慶河市有兩套房子,一套在市區的老小區里,是年輕時單位分的,離學校醫院都很近,生活便利,就在附近,老人家平時就住在那兒。另一套則在郊區,是棟裝修好的小別墅,黎家夫婦多年前買給她住的,老人家原本是去住過一段,養花種菜還是很方便的,可一些老朋友都不在附近,久了就覺得沒意思嗎,還是搬回了那個年頭已久的老小區。
最後,黎家夫婦商量后將她那套兩室換成了附近一樓帶院子的三室兩廳。
至於那套小別墅,一般都是他們過年過節的回來,一人正好能去住一陣子。
黎東成的車子停進了老小區里,下車招呼兒子過去拿行李。
黎多陽帶的東西並不多,只有一個行李箱一個書包,但黎家夫婦在後備箱塞了不少給祖孫倆的營養品,吃的喝的用的都有……
父子兩人搬了三趟才搬完,在樓道還碰到了鄰居,也是個老人家。黎東成從小就在這附近長大,這附近不少人他也都認識,打完招呼還拍着黎多陽的腦袋讓他喊奶奶。
黎多陽喊完,被摸了腦袋,然後收穫了一盤洗得乾乾淨淨的大葡萄。
回家把行李收拾完,他和奶奶坐在客廳吃葡萄,黎東成則累得夠嗆,洗漱完就回卧室躺下了,他明天一早還要回江雲市。
到十點,奶奶才去歇息。
“乖仔,你也早些睡,明天早上吃了飯,奶奶帶你去附近走動走動。”
“好吧。”
黎多陽沖完澡,也回了卧室。
卧室是奶奶去江雲市前就給他收拾好的,乾淨整潔,書桌上還特意給他放了嶄新的文具。
他又簡略地整理了下書桌,給空調定了時便撲上床去。
大半天坐車的疲乏隨着冷氣逐漸揮散而去,黎多陽窩在柔軟的薄被裏,不知不覺睡著了。
翌日。
黎多陽醒來時,黎東成已經離開了,奶奶知道他會睡懶覺,也沒叫他,哼着小曲兒在外邊的院子裏澆花。
電視開着,正在播放學生的早間操新聞。
外面有大爺大媽遛鳥說笑的聲音。
黎多陽恍恍惚惚地看着,有一瞬間,差點兒以為自己回到了小時候。
他揉揉眼睛,簡單跟着電視做了幾分鐘的學生體操,然後才去吃早餐。
飯後,回房間開始整理帶來的行李。
除了最後一件,所有的衣服都放入衣櫃了。
黎多陽將那條偷偷帶來的裙子撫平,小心地掛了進去。
*
兩周后。
院子那棵樹上的葉子被風抖落了一地,在地面上飛來晃去。
黎多陽拿着掃帚一點點清掃,快掃完時,外面響起奶奶的聲音:“乖仔,樓上弟弟又來找你玩了!”
剛掃完院子,奶奶就在鄰居的催促聲中出門一道逛商場了,他走到客廳時,那小孩正抱着鼓起的書包坐在沙發上。
“陽陽哥!今天穿嗎?!”
“……”
這小孩叫小軒,剛十歲,是他奶奶樓上鄰居的孩子。
也是第一個發現他那條裙子的人。
上周發生的事,奶奶不在家,已經在家乖乖學習一周的黎多陽沒忍住,就又試着穿了那條裙子,只是剛穿好,還沒照鏡子,院子裏就有東西被吹倒了,發出巨響,他第一時間跑出去看。
是塊廢棄的鐵郵箱從置物架上掉下來了,他過去收拾妥當。
完事後,意外發現樓上的窗戶那兒,有張小臉直直往這裏看。
當時黎多陽就有種不妙的預感。
果然。
當晚那小孩就來家裏玩,還告訴他自己其實也會偷偷穿裙子,說這話時,眼睛還亮晶晶的,跟找到同類似的。
黎多陽:“……”
之後聽奶奶說,小軒爸媽離婚早,跟着爸爸生活,或許是想媽媽,私下會穿媽媽留下的舊裙子淘氣,樓里的人都習慣了。
小軒奶奶和李素萍關係是樓里最好的,黎多陽來這裏的第一周就被小軒奶奶喊到家吃飯過,做了滿滿一大桌菜,特別熱情。
只因這個,他也會好好招待對方的孫子。
黎多陽自認沒有女裝的癖好,他覺得自己只是出於沒穿過裙子又恰好有條漂亮裙子在手裏,就壓不住那股新奇勁兒。
此時,沙發上的小軒滿眼期待地看他。
他只好道:“今天穿最後一次。”
“好!你演媽媽,我演奶奶!”
“好吧……”
黎多陽進卧室找裙子,客廳里的小軒已經迫不及待地打開書包,拿出裏面的裙子就直接往身上一頓套。
黎多陽出來時已經穿好了,他個頭比小軒高很多,四肢修長,背又薄,如果只掃一眼背影,大多人都會以為是個十七八歲的短髮姑娘。
小軒一面累得喘氣,一面看着他哇哇大叫:“哥哥好看!!!”
黎多陽看他穿得艱難,過去幫忙,結果半天也套不進去,他委婉說:“裙子不合身。”
小軒氣喘吁吁地把裙子收起來:“是我長胖了,我媽媽太瘦了,我回去再找找,你等等我……”說著,急急忙忙抱起書包和裙子跑了。
黎多陽本來就是沒事陪小孩子玩,也不着急,看着電視等人。
電視上出現廣告時,已經過去了近二十分鐘,小軒還是沒來。
黎多陽沒事幹,又洗了些待客的水果,擺出自己這段時間囤的零食,再看看手錶,距小軒離開,大概過了半個小時。
小軒家就在他家樓上。
黎多陽不放心地出去看。
樓梯走到一半,上面就下來了兩個人。
小軒和小軒爸爸。
小軒一看他,像是才想起了自己先前的話,連忙跑過去說:“陽陽哥,我要去見媽媽了!剛剛都在收拾行李,忘了告訴你了……”
黎多陽眨了下眼睛,有些沒反應過來。
小軒爸爸不好意思地沖他點頭,他見過黎多陽以前陪他兒子穿裙子玩的畫面,看他此時衣着也不驚奇:“抱歉啊陽陽,小軒媽媽回國了,打算帶他出去旅遊玩一段時間,我還要趕飛機送他過去……”
“好,那你們路上小心。”
黎多陽笑了笑,錯開身,和一臉雀躍的小軒拍了個手,垂眼看着父子倆提着行李匆匆離開樓道。
*
慶河市某商場。
“這裏跟十幾年前可真是不一樣了,像兩個地方。”
“這些年發展這麼快,哪兒不是翻了天的變化,您不是每年都來嘛,沒來過這兒啊?”
“以前都是過來給黎兄掃墓,也就待一天,沒逛過。”
“我說呢,這邊好玩的好吃的可不比你們江雲市少,以後沒事常來玩,我親自給你們爺孫倆當導遊!”
“鄭總是說笑了,你的工錢我可付不起……”
“付得起付得起!等你這孫子長大了成家,請我喝杯喜酒就成!”
說話的是裴老爺子和一個年的中年男人。
後者姓鄭,如今有些發福,臉上總笑眯眯的,可但凡認識的都知曉他在正事上狠厲手段。
眼前這慶河市最大的商用樓便是他曾經孤注一擲買下地皮、拉着半死不活的地產公司建出來的,後來也是靠着這個把自己公司盤活,如今在業內也算是個傳奇人物。
早期困難時,裴建生幫過他幾把,因此這人對裴老爺子向來都格外敬重。
以前裴老爺子來慶河市給黎老掃墓從不聲張,這次趕上兒媳婦顏嫚帶著兒子來這邊的宅院養身修心,他考慮孫子多年來都在國外,便親自將他帶出來,逛逛這座有着歷史文化底蘊的城市,想着明日再一道去給黎老掃墓。
沒想到半途碰到這位舊識,都見了面,一路來這邊看看。
三人走到一樓東邊。
大門外正熱鬧辦着活動,是宣傳品牌的,參與活動不需要花錢,只要用裏面的商品玩個遊戲可以抽獎,一等獎獎品價數,不少人躍躍欲試。
鄭總笑着往後看那位沒什麼表情的少年:“要不要去試試?反正也沒事,玩玩嘛!”
裴時屹正要拒絕,裴老爺子便道:“參加遊戲的都跟他年紀差不多,到現在都沒人贏,贏不了的遊戲他是不會參加的。”
“……”
少年徑直過去,跟活動方的人說了幾句話,抬手接過對方遞過來的特製弓箭。
一共十發,全都射中了商品所在的靶子。
圍觀群眾紛紛鼓掌。
半晌后,裴時屹擠開喧鬧的人群,拿着一個精巧的小盒子過來了,臉臭臭的,遞給裴老爺子。
“這是你的獎品?一等獎?”
“嗯。”
“怎麼不打開看看?好歹是你自己贏來的。”
少年只好伸手打開盒子。
裏面躺着一枚鑲了不少小鑽石的銀髮卡,款式簡約,卻異常好看。
裴時屹:“……”
裴老爺子咳嗽一聲,鄭總也有些意外,卻忍不住笑:“哎呀,怎麼是個女孩子的獎品?”
“……”
鄭總玩心大,繼續拱火:“這怎麼用啊?總不能自己戴吧……”又摸摸自己微禿的腦袋打趣小輩,“其實也不是不行,時屹跟你鄭叔可不一樣,又不是沒頭髮戴,是不是?”
裴時屹用力蹙起眉心,唇都綳直了,顯然生了氣,跟那獎品燙手似的,氣勢洶洶衝到附近垃圾桶前,抬手要扔。
發卡隨着盒子滾動一下,即將掉出去。
太陽下,漂亮的發卡折射着刺眼的光,下面卻是一堆髒亂的垃圾。
一個畫面倏地闖入少年腦內——
艷陽下的馬場裏,穿着白T的黎多陽別著發卡,目不斜視地跟他擦肩而過。
當時的太陽和人都很刺眼。
遠處,看着他又拿着發卡回來的老爺子怔了怔。
那發卡沒扔,臉卻比先前更臭了,老爺子剛要說些什麼,身後突然響起一道熟悉的聲音:“你是……裴老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