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竹影

“這裏倒是格外的熱鬧。”熟悉的聲音清冷的泛不起一絲溫度。

枯木間，梅子吟的身影逐漸顯露。她瞧了眼揶揄着不知該說些什麼的付殷，又道了句“剛到。”

“小吟，我...”付殷面色發紅“師父和我都是關心則亂，語氣重了些，你莫生氣。”

“有些事彼此心底都清楚就行。”梅子吟眉梢微顰，並不想多說。

“當初的事師父也是被逼無奈。凡間的執着終歸妄謬，你就算能復活他一世，又怎能復活他生生世世，這世間萬物一旦有了妄念，下場便只有一種，師父他不願你行此歧途罷了。”

“何謂歧途？”

“紅顏白骨，愛恨嗔痴皆為歧途。”

梅子吟一愣，突然笑了起來“你一個道家之人，言語間倒越發有了佛教的影子。”

“或許是呆坐南天門太久了。”

“你心裏記着便好。”梅子吟面容一松“如若不是為了這些早已忘卻他的神袛們，佛澤何苦祭身南天門，他本該行在蒼穹間，為天下蒼生普度佛法。”

“你逾越了。”付殷瞥了淮安一眼。

談論閽龍之戰的舊神皆是帝神嚴令禁止之事，這天界的神袛們要麼不知，要麼不敢，要麼說不出，唯一能如此明目張胆言語的，只有她一人。

“你不愧是葯神的徒弟。”梅子吟嗔笑。

見她諷刺意味明顯，付殷捏了捏眉心，語氣間頗為無奈“你的身子損傷過重，還是在葯池裏好生休養，尋魂的事交給我即可。”

似乎不喜付殷插足此事，見他愈要再次開口，梅子吟眉心不自知的輕蹙起來“我已有初伏的一魂三魄，又有燭龍之目相助，找齊魂魄，為期不遠。”

“庚初伏的魂魄散了五百多年，尋找本就不易。況且墜無門現也有插足，我不清楚他們的來意，但可想而知，這一路一定不會太平。”付殷手心一緊，環繞指尖的冰涼讓他猶豫的腦袋瞬間清醒。

“你不放心我？”梅子吟瞧着自己乾枯發皺的身體，聲音卻在問付殷。

“現在鬼怪都猖狂如斯了么，讓一個高階神袛都為之畏懼。”

“和平盛世，墜無門牽扯甚多，輕易會打草驚蛇。”付殷揉了揉眉心。

帝神的決定，絕不是他一個水神能過多干預的，況且還有專門處理此事的武神。

“所以，你能怎麼幫我尋找？揣着燭龍之目，擅離職守，光明正大的去尋？”梅子吟清冷的眼神讓付殷面色一陣燥紅。

確實，燭龍之目是引起閽龍之戰的關鍵因素。

如若現世，懷揣他的人絕對是眾矢之的。

而子吟這副對外塑造的痴情形象，已經眾人皆知，嘲笑也好，唾棄也罷。

唯有她下界尋魂，才可以瞞過所有人。

思及此，付殷後背突然一陣發涼。

他這個小師妹雖在戰後自拋仙骨表達忠心。

但她那身孕育着龐大靈力的仙體，為帝神一直所忌憚的。

仙體存魂耗費巨大，這個無底的窟窿讓貴為舊神的她也只撐了五百多年。

他雖不願落俗般想她，但她這副虛弱的模樣，也是帝神能放任她到現在的原因。

弱為附骨之妖，已經不屑於稱為對手了。

“凡人之魂，薄如鴻毛，不會有人多加阻攔。”清冷的聲音如同落地的冰塊，讓付殷瞬間回了神。

目光觸及梅子吟發皺的仙體，他終是散去了自己輾轉曲折的思緒。“也罷，有事尋我，我一直都在。”

他按下掌心的冰冷，緩緩褪去身影。

這是場豪賭，沒人會為了不切實際的陰謀，把自己變成如此。

付殷的略帶狼狽的離開並未對梅子吟造成影響。

她只是緩慢向自己軀體靠近，涌動的靈力包裹住她和她的仙體，將棕褐色的池水盪起一層漣漪。

寂靜中，只餘下一個軀體和一個極力減淡存在感的地仙。

過了良久，才見那烏黑髮皺的嘴角裂開條縫隙，吐納間，久存的葯氣白皙如煙。

“它喚竹影，謝謝你幫我尋着了它。”發皺的面容觸目驚心，而梅子吟卻不以為然。

那雙瞳眸清冷而淡然，讓這副不堪的面龐也多了份從容。

“我需休養一季，葯神孕育的葯池是仙家有名的聖水之地，如若你願意，也可以在此修鍊。”

梅子吟指尖紅光一凝，便見斷竹幻化了身影，瞬間纏繞在她的腕間，變成一支翠綠的竹環。

“自然願意。”淮安長睫顫了顫，突然一笑。

枯朽的大地在霧氣的瀰漫下，逐漸泛起綠意。吐納間，恢復了以往青碧芳草，翠竹如海的秀麗風光。

【杳殷廂】子時

漆黑的大殿將葯神面容隱約在一片陰影之下，四周寂靜無聲，不規律的水滴聲在此時顯得無比清脆。

“提前讓葯神出關並非小人本意，奈何上頭有位大人想借您仙骨一用。”低笑的聲音辨不出男女，只見兩尺身影籠罩在黑袍間，將此地逼得一陣妖意。

“你來晚了。”長錐被扔在黑袍腳下，隱隱環繞的鬼氣讓笑聲戛然而止。

黑袍劇烈顫抖，半晌才聽見一聲憤怒的低吼“該死的地鬼，果然是從血脈里遺傳的狡詐。”

“你們同處一個門派，內部消息也各不相通么。”蒼老的面容緩緩抬起，平靜的神色彷彿取骨之人不是他般。

“葯神莫套小人的話，小人不比閽龍時期的前輩，他們的愚蠢我們銘記於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