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鹿與少女與刀(下)
青山昨日染血，是瑞煬第一次大開殺戒，在溪邊清洗了衣袍上的灰塵，他給小女孩立了一個衣冠冢，聽說人是有靈魂的，有墓碑的人才不會被遺忘，願她安心轉世投胎，望她下一世有家人疼愛。
瑞煬渡完天劫成了大妖卻不能位列仙班，聽說東方蓬萊是修仙大派，便往東方去尋因果。
途徑珍珠鎮，他竟察覺到那女孩兒的半盞魂魄，驚鴻一瞥，又陰差陽錯——待他回頭，卻怎麼也找不到了。
於是瑞煬便在珍珠鎮住了下來，每日在街上閑逛知曉不少人間事物。
原來凡人出生時就有了名字，不像妖，要等機緣才可得天地賜名。
原來凡人是要吃五穀鮮食的，那他那樣養孩子豈不是……瑞煬敲了敲自己的腦袋——那雙鹿角早已被他隱藏起，額前髮絲被敲得零落下幾根，隨後他路過路邊攤，點了一碗色香味俱全的五穀魚粉……
瑞煬在鎮子上混得久了，某一日聽見說書先生講人與妖的故事。
見那先生茶碗一端，“啪”的清脆一聲放下道：“且說那書生徐定，學富五車，才高八斗，眼光也是與眾不同，棄了烏紗帽棄了帝王席，到那荒郊野嶺尋牡丹精魅、狐妖仙君！猜猜如何？嘿！還真讓他找着了！”
“哇……”眾人齊齊驚訝，瑞煬也饒有興緻地駐足。
那說書先生接着道：“夜黑風高月，人心叵測時，徐定的對頭可不就盼望着他有來無回么！誰知那徐定還就真的在也沒回來過了！”
“害……”人群齊齊唏噓。
“不過這徐定可沒丟命，猜猜又如何？”
瑞煬在桌面放下一錠銀子，說書先生抬眉瞅他一眼，接着搖頭念道：
“一日有高僧在城中捉到一隻白狐妖，高僧問它吶：‘人氣旺盛的大城有損你修為，為何到此徘徊，是否想趁機謀人性命？’那白狐竟涕泗橫流：‘我不過是為了那書生徐定執迷不悟罷了！’說罷灑鮮血作畫，是那書生徐定的模樣。”
說書先生頓了頓。
瑞煬在桌面上又放了一錠銀。
先生睜隻眼，閉隻眼：“又一日，城中厲鬼傷人，高僧趕到時以金光纏之，問她如何，她尖嘯：‘只為徐定一人，為他屠盡天下負心之人，好讓他知道，我決不負他’，高僧無法只能度化她。”
又一錠。
“……”
“咳咳，又一日吶！高僧去往某皇宮，告知帝王他傾國傾城的寵妃乃牡丹精所化，牡丹精在高僧的逼迫下現身，竟直取帝王首級。當然！刺殺未果，牡丹遺恨：徐定當的起國士第一，爾等有眼無珠，心胸狹隘……”
瑞煬聽了會兒，全是在誇大這書生徐定的能耐，而他與妖如何相處一句也沒提，瑞煬只好打道回府。
說書先生見人要走，收起幾錠銀錢，悠然道：“年輕人，聽我一句勸，人妖殊途吶……”
瑞煬可沒什麼想法，畢竟他是順其自然的一隻鹿，他從來不會強求。
瑞煬離去還有一個原因——這鎮上來了一群海族。海族是海妖與人的後代，有些生來就是人形，同時具有着海妖的妖力，是南方部族頗為神秘的一類。聽說海族有鮫人珠，可以在夜半吸引魂魄前來。
……沉燃捏緊了手，她看見了董望書。
“想借鮫人珠？”為首的董望書伸手就掏出一把亮晶晶的珠子。
“不是這個。”
“哦？鮫人流淚可化鮫人珠，鮫人流血可化鮫人珠，鮫人渡劫失敗也可化鮫人珠，不知這位大妖前輩要的是哪一種？”
“渡劫的。”瑞煬直言。
董望書好看的眉頭皺了皺：“我鮫人一族本就數量稀少，修鍊至渡劫更少，更別提此種明月珠乃是族內至寶，你若用內丹作保，我便借你！”
瑞煬沒說話，他也不傻，內丹一旦交出去他便會如任人宰割的砧上魚肉，到時別說借珠，就是內丹也要拱手讓出。更何況能不能找到她的魂魄還是兩說。
瑞煬沒答應，他大概想着順其自然。
然後當夜，他就順其自然的遇到了女孩的魂魄，那一縷飄散的白色煙霧擠進他的窗，繞着他的眼，纏着他的手指，讓他想起她帶着花環總是乖巧地叫他“瑞”。
那縷殘魂飄飄忽忽在珍珠鎮裏到處閑逛，經過客棧前孩童玩鬧的小木馬，經過深院裏隨風擺動的長鞦韆，經過瑞煬白天吃過的小攤點的家，最後天光魚肚白時，到了有漁船的江邊，一頭扎進水裏不見了蹤影。
瑞煬怔怔地站在江邊柳樹下。霎時間天亮了，霎時間周圍全是蟬鳴聲，霎時間他覺得自己現在應該編一個花環。
恰好柳條垂落在他眼前，瑞煬伸手摘了一支，“不如就叫江嬋吧……但願人長久，等我帶你回來。”
……
瑞煬忍着身體裏不斷冒出的虛弱感，他垂睫看着手裏熠熠生輝的明月珠。江邊已是黃昏，再等片刻，等到天黑，他就能救她了。
然而就在此時，江邊漁船竟排列成陣法，正中心困着一個發光的白點，瑞煬定睛一看便知曉是圈套也忍不住往下跳。
那白點正是江禪的一魂二魄。
瑞煬不費力就到了她面前，難得這回是有形態的魂魄，明月珠威力大增，直接將江禪收入其中。明月珠中的熒光替她修補魂魄，瑞煬見狀將她藏進懷裏，着手應對面前的噬人陣法。
這些空漁船受人控制在江面上圍成圈，不急不忙地划動，瑞煬腳下騰空的正中心竟漸漸起了漩渦。
瑞煬足不沾水，卻依舊感受到一股強勁的吸力在拚命拉拽他，他此時妖力所剩無幾，若不能一次逃脫，就只能喪命江底。
突然他像是得到指引，他朝他來的方向看去，董望書攜他的隨從正在柳樹下觀望。
這是……專門給他設的局？不費吹灰之力，既守了約定又得了妖丹？瑞煬竟然有一種果然如此的感覺，都說海族詭計多端，前人誠不欺我。
“救我！妖丹送你，否則丹珠具毀！”
－－－－－－題外話－－－－－－
董望書：求救都這麼沒誠意！
瑞煬：愛救不救，順其自然。
董望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