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趙悲歌 第二章 家寧

一個圓臉的姑娘走了過來：“師傅，又在出神了，醫生說你現在可以多活動活動手腳，可不是讓你整天躺着不動的。”

雷皓略偏了偏身子，圓臉姑娘名叫李染，大學畢業進公司就一直跟着雷皓，上機操作、巡迴檢驗、製作報表，連續跟了好幾個部門，後來幾個同事一起鬨，乾脆叫起了師傅，這次雷皓住院，離職手續都是她幫着辦完的。

雷皓看了看不遠處的水杯，終於還是沒有動。他用略帶沙啞的聲音問道:”我老婆呢？“

“師母去繳費和辦出院手續了，應該很快的。師傅你是不是餓了呀？師母說中午回家做飯，就不在醫院食堂訂餐了，你再忍忍啊。“雷皓舔舔嘴唇沒有說話，透過窗戶的反影看到妻子正從電梯出口快步走過來。

司明明皺着眉頭翻看那一厚摞賬單：“這個葯怎麼死貴死貴的，也不知道能不能走醫保，不行我得去和醫生說說這事。”

雷皓看着妻子稍顯凌亂的頭髮，袖口印出淡淡的油墨，這在以往幾乎是不可想像的。他又舔舔嘴唇，想要說些什麼，卻又不知從何說起。

“312病房，是這裏吧？我沒走錯吧？草，這不是特護。”彷彿一個悶雷在門外響起，，病房裏的病人都露出痛苦的神色，陪護也都皺起眉頭，可是看到出現眼前的滿臉橫肉的光頭，又集體沉默了。

光頭四下掃一眼，迅速把目光投倒雷皓身上，悶雷繼續炸響：“是雷哥吧？我和尚啊，老衲，老衲就是我啊。”

終於有護士忍無可忍地警告：“病房禁止喧嘩，出去。”和尚連忙搖手作揖表示收斂。

和尚輕手輕腳地把花籃放在床前：“雷哥，怎麼突然就倒了？要不是嫂子接了電話，都不知道你為啥不上線了。”

雷皓泛起一絲苦笑：“天有不測風雲，人有旦夕禍福。對了，這麼遠你怎麼跑過來了。”

“嗨，沒多遠”，和尚的聲音剛提起來，就受到周圍一致惡狠狠的瞪視。他馬上壓住嗓子，鬼鬼祟祟的樣子，象只偷雞的黃鼠狼。“沒多遠，就四個小時高鐵而已。雷哥，兄弟就是來看看你，別留我吃飯啊，我還要馬上趕回去呢，回去有飯局。”

雷皓再次苦笑，看看坐在床邊的妻子。司明明正抓起個蘋果使勁削着，蘋果皮時寬時窄，，司明明的臉色也時陰時晴，李染捂住嘴巴吃吃地笑，卻不發一聲。

“我後面上不了，你們打得怎麼樣？”

“怎麼樣？被人滅了唄，指揮銷聲匿跡，又出了那幾個叛徒，哪裏擋得住人家猛攻。而且人心都散了，除了我有時候上去打打游擊，給他們製造點麻煩，其他人好像都不怎麼上線。雷哥，這局太憋屈了，你快點把身體養好，我們召集人馬和神話決一死戰啊。”

通的一聲，蘋果重重地砸到桌上，司明明滿面寒霜地站起身：“我去洗手”

和尚有點蒙：“雷哥，嫂子是不是不歡迎我啊。”

“咳咳，她一直都反對我玩遊戲，現在又出了這事。醫生也說我今後不能激動，不能熬夜，不然隨時有可能複發。今後我可能只能玩玩大富翁和連連看了。”

和尚沉默了，看得出他不死心還想繼續遊說，可是眼前雷皓卧床不起的慘樣讓他終究無法開口。在把雷皓平安送到家后不久，和尚也急匆匆地告辭了：“雷哥，兄弟一場，啥都不說了。以後你想大夥了，就回遊戲來看看，有好幾個人一直在問起你呢。”他壓低了聲音道：“嫂子看起來對我有很大的意見，雷哥你幫我說說。今天實在時間太趕，不過老衲已經知道了地方，今後會經常來看你的。”

住了一個月的院，司明明也在醫院陪護了一個月，家裏多少有點人氣不足的樣子。不過當天晚上夫妻兩人展開了氣氛熱烈的茶話會，雷皓完全接受了老婆大人淚眼婆娑的控訴和約法三章的要求，保證今後一定做個有理想、有抱負、有情調、有節制的時代新人。與會各方均表示這是一次成功的會議、團結的會議、勝利的會議，為今後小家庭的權力結構提供了基本框架，上層建築穩定了，才好搞物質基礎嘛。

一個月下床行走，兩個月右手不再頻繁顫抖，到第三個月雷皓才能試着獨自下樓來遛彎。見到的人不論認識不認識的都湊上來惋惜幾句、安慰幾句、教訓幾句、忠告幾句，雷皓也只有帶着尷尬而不失禮貌的微笑嗯嗯啊啊着，滿足着各色人等的各種情緒。

俗話說，上帝關上了一扇門，多半會在哪給你打開一扇窗，雖然仍是行動不便，雷皓卻發現自己的聽力越來越好了，依稀能聽到隨風飄來的風中囈語。

“他大嬸，剛才過去的，是三號樓那個傻子吧？”

“是啊，他大姨，可不就是那一家嗎？不務正業，為了玩遊戲丟了工作，還落了個半身不遂，你家小寶可不要變成那樣的了。”

“嘖嘖嘖，造孽啊，你說這遊戲有什麼好？玩得都瘋了吧？他家的媳婦看起來可是周正，跟着這樣的男人真是遭罪啊。”

“幸好現在還年輕，又沒有孩子，趁早改嫁也好，也省得弔死在這棵歪脖樹上。我跟你說，前院的小劉，後院的老魏，巴拉巴拉……”。聲音漸遠漸小，幾不可聞。

雷皓默然良久，慢慢踱回方居，開始在網上搜起招聘信息來。

其實這一段他在智聯、老闆、同城都投過簡歷，可是適合他的職位圈子就這麼大，錦和公司的離職證明殺傷力又太強，偶然幾個對他感興趣的HR又不知從哪得知了他的身體狀況，現在他的簡歷掛在網站上好像個毒瘤一樣，連望一眼的都沒有了。

司明明進門的時候，雷皓還在故紙堆里翻騰，希望能找做到傳說中的撿漏。她順手把包丟在沙發上:”別折騰了，你的身體又沒有全好，就算有人要你，你也不一定上得了班。省省心吧，快來幫我找那個紅色的U盤，我明天出差用得着。“

雷皓拉開抽屜，一邊翻一邊問：“又要出差？這個月第三回了吧？“

“唉，那個客戶又投訴了，誰知道他拿來那麼多問題，煩死了。對了，就那個，拿出來放鍵盤邊上就行。對了，我今天電腦丟公司沒帶回來，晚上直播用你的哈“。

晚飯吃到一半的時候，李染來了，還帶來兩個紅燒蹄胖。雷皓依醫囑不近油腥，司明明向來不沾這些，只能眼睜睜的看着兩個蹄胖又進了李染的肚子。

雷皓看着嚼得興高采烈的李染提醒道：“別吃了，你還沒男朋友呢，再肥下去可真沒人要了。“

“什麼肥，我這是微胖，微胖，懂嗎？話說師母的身材真是好，怎麼吃了飯就化妝上了，又要直播呀？“

司明明一邊描眉一邊淡淡地道：“現在就我一個人養家，房貸壓力又那麼重，不開直播，我們喝西北風去？對了李染，幫我看看這兩款卡通毛巾哪個更漂亮。“

“我不太懂……，都差不多了，不過右邊這個好像有點掉毛。“

“嗨，隔着屏幕，他們又看不出來，只要賣出去，後面就是廠家負責了。“

“這倒也是，師母，其實你也別著急，我師傅這麼聰明，還怕什麼房貸？對了師傅，你幫我看下這張單子。“

雷皓略看了一眼：“這是供ATB產品地出貨檢驗報告，咦，這上面有問題啊。“

“這，是化驗室的小張當時算錯了一個數據，後來自己發現，自己又改了。誰知道ATB驗貨的時候查出來了，現在化驗室正在寫糾正措施呢。師傅，小張挺可憐的，又是我的好姐妹，你幫幫她啊。”

“哼，我都離職了，怎麼幫？你們自己搞定不就行了。”

“不行啊，ATB的人說了就認你，8D報告一定要你簽過字他們才接受。我。我們沒敢說你已經不在公司了。”

“呵呵，我不但沒有一點意外，相反還有一點小欣喜。”

“哎呀，師——傅——，你就幫我這次嘛。”

“悟空，你又調皮了，當心為師念緊箍咒哦。“

司明明摘下耳麥：“你們兩個要鬧出去鬧，沒看見我正忙着嘛？“

鬧是鬧，可是雷皓還是幫着做好了8D報告：“改好了，不過我現在手抖，簽不好名字。”

“太謝謝師傅了，愛你哦么么噠，簽名小事情，你的名字我又不是不會寫。”

“靠，我說發現了許多不是我簽名的表格，你玩歸玩，別拿我的簽名去幹壞事啊。“

“知道了，師——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