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頓時,周圍的人倒吸了口涼氣,他們也看出來了今日的太子殿下有些不自重,可是蘇二小姐,您別說出來啊。
這尊神可不是隨意能惹的!
容楚大概也沒想到蘇玉瑤會這麼說,他還以為她妥協了,沒想到竟然看走了眼,小看了這丫頭的頑固。
蘇玉錦早就想把蘇玉瑤拉開了,見狀馬上把蘇玉瑤拉到了自己身後,請罪道:“瑤瑤她常年不見外人,口不擇言,還請太子殿下恕罪。”
容楚摩挲着手指,感受着掌心那殘留的纖細的觸感,眼底有些遺憾。
“是孤今日魯莽,嚇到了二小姐,改日,定當親自登府,向太傅賠罪。”
聞言,蘇玉錦馬上跪了下去。
“殿下言重。”
“孤正要去桃林,若是蘇大小姐實在歉疚,便同游吧。”
容楚此言,倒像是給了蘇玉錦她們一個賠罪的機會,可事實,當真如此嗎?
起碼,蘇玉瑤不認為事情有這麼簡單。
如果一個人有什麼讓人費解或者反常的行為,那麼通常這個人就是為了達成一個目的,才會改變自己平日裏的語氣習慣,強迫自己去做出一個有利於己身的樣子。
人是一種本能里會趨利避害的生物。
“……臣女,遵命。”
一群人又往桃花林而去,其中最扎眼的,就屬此行中的唯二女眷,若單是如此也便罷了,偏偏京城第一才女這種走到哪裏都會讓人趨之若鶩的人也身在其中。
帶頭的又是太子殿下,難免讓人想入非非。
當朝太子與太子太傅之女喜結連理,若是傳至坊間,又是一段可歌可泣的良緣。
只是這太傅之女是哪位,就有待斟酌了。
如果依照相貌才華來辨別的話,怎麼看,都是久負盛譽的蘇玉錦成為太子妃的可能性更大。
而蘇家二小姐久居深閨,為世人所不識,又有不足之症,基本上就會直接排除。
可是看今日太子殿下的態度,倒像是更看重蘇二小姐。
眾人心思活絡,桃林安靜如斯。
蘇玉瑤不習慣人多的場合,先前是能避則避,如今卻要一塊同行,身上數不清的目光讓她十分的不安,甚至驚慌。
去往桃花林的路並不遠,可這不遠的路對蘇玉瑤來說卻猶如天塹,而她已經沒有力氣跨過這天塹鴻溝了。
她的心臟跳的越來越快,像針扎似的疼了起來,胸口的窒息感漸漸的讓她喘不過氣來,一腳深一腳淺的像踩在棉花上。
“阿姐…”
蘇玉瑤一手捂着胸口大口大口喘着氣,額頭上佈滿了細汗,她看着地面在旋轉,蘇玉清的面容在她的眼前越來越模糊。
她顫抖着手臂環着自己,開在枝頭的桃花在她的眼裏凋落,鋪天蓋地的花瓣伴隨着星星點點黑,蘇玉瑤徹底墜入了黑暗中。
“瑤瑤!”
恍惚中,她感覺有人抱住了自己,第二次了,她沒有摔在地上。
她聽到有人在喊她,可是她已經做不出任何回應了。
“蘇玉瑤……”
“蘇玉瑤……蘇玉瑤!”
蘇玉瑤猛的睜開了眼睛,她驚恐的看着自己臟污的手,慌張的去摸自己的臉,手下黏膩的觸感清晰的告訴她,這是她自己的臉,她自己那張被她親手划花的臉!
怎麼回事…
蘇玉瑤心驚不已,她絕望的不願意相信這就是事實,她不是和蘇玉清在一起嗎?為什麼會在這?
“蘇玉瑤!死丫頭,睡睡睡,還睡,今天要是討不到錢,看我不打死你,趕緊給老娘出去討錢去!”
那人說著就踢了蘇玉瑤好幾腳,蘇玉瑤窩在地上蜷縮着身子,默默的承受着這頓打,等到那人打完了,她才慢慢的爬了起來,走了一步,又跌在了地上。
這是,她的身體。
果然是做了一場美夢嗎?這夢可真美,她還想,再見一見阿爹呢。
“瑤瑤,醒醒。”
“小玉瑤,該醒了。”
蘇玉瑤躺在地上,耳邊回蕩着一個聲音,有些熟悉,又有些陌生,鼻子裏聞到的也不是發酸發臭的泔水味,而是一股溫暖,安定的氣息。
“你再不醒,孤就要把你偷孤糕點的事告訴太傅了…”
是他啊…
蘇玉瑤昏昏沉沉的想着,她的意識開始朦朧,又逐漸清晰,冰冷的地面開始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柔軟溫暖的床褥。
還有,鼻尖不散的溫暖安寧的氣息。
蘇玉瑤顫着睫羽,緩緩的睜開了眼睛,眼前破敗的房子變成了營帳,她沒有躺在地上,也沒有人打她。
“醒了?”
聞聲,蘇玉瑤側目去看,看到了一身玄衣坐在她床邊的太子殿下,容楚。
她的鼻尖被陌生的氣息縈繞着,蘇玉瑤微微吸了吸鼻子,這味道在她第一次遇見容楚的時候也聞到過。
“做噩夢了?”
容楚坐在床邊,居高臨下的看着她,眼底的目光像是看透了一切,所有的真相都在他的眼裏無所遁形。
蘇玉瑤頭腦混沌的看着容楚,是這個人,把她從現實又拉回了這場美夢裏。
“香味,是,什麼。”
蘇玉瑤的聲音有些沙啞,氣息虛弱不堪,好似在用全身的力氣來換一個答案。
“香?”
容楚微微勾唇,笑着俯下身,雙手撐在蘇玉瑤身側,長發落在蘇玉瑤枕邊,和她散開鋪在枕上的青絲傾疊在了一起。
他緩緩低下頭,把脖頸暴露在了蘇玉瑤眼前。
“你聞聞,是這個香嗎?”
蘇玉瑤聞言,深深的吸了吸鼻子,容楚離得近,自然聽到了動靜,他的喉結滾動。
“聞到了?”
蘇玉瑤點一下頭。
“嗯。”
蘇玉瑤灼熱的氣息噴洒在他的耳廓,容楚耳朵發癢,直起了身,垂眸看着蘇玉瑤求知若渴的眼神。
“這是龍涎香。”
“龍涎,香……”
見蘇玉瑤喃喃自語,容楚又加了一句。
“只有孤有。”
說完看着蘇玉瑤又昏昏欲睡的樣子,眉頭緊蹙。
“來人,傳膳。”
不一會兒,營帳里就站滿了宮人,一人手上端着一份糕點。
容楚伸手將裹得嚴嚴實實蘇玉瑤抱起來,讓她坐在了自己腿上,頭靠在他的懷裏,之後接過內官手裏的粥,舀了一勺吹了吹,送到了蘇玉瑤的嘴邊。
蘇玉瑤虛弱的厲害,直到現在,她的心口還在隱隱作痛,她慘白着臉抬頭去看容楚,他不是太子嗎?為什麼要喂她吃飯?
“吃完飯,孤讓你看個夠。”
“來,張嘴,蘇玉錦還在外邊等着你呢,你想讓她擔心嗎?”
蘇玉瑤低下了頭,看着眼前的粥,張開嘴小口小口的喝了下去,直到一碗粥喝完,容楚才作罷。
喝完了粥,宮人依次端着糕點靠了過來。
“想吃什麼?”
蘇玉瑤眼神掃過那琳琅滿目的糕點,一眼看到了她和蘇玉錦剛剛吃過的白色糕點,甜糯的味道一下子讓她回想了起來,是以多看了兩眼。
“不想。”
容楚一直注意着她的神態,見狀輕笑了一聲,招來端着白色糕點的宮人,伸手拿起了一塊遞到了蘇玉瑤眼前。
“喜歡吃糯米糕?”
蘇玉瑤看着糯米糕抿了抿唇,沒點頭也沒搖頭。
“別看了,吃吧,光明正大的吃。”
容楚捏着糕點的手又往前遞了遞,蘇玉瑤想伸手去拿,可是手被裹在了被子裏,她掙扎了兩番,沒成功。
“別亂動,你吃,孤給你拿着。”
這一次,蘇玉瑤卻怎麼也不肯吃,她先前意識混沌,現在吃了東西,清明了些,看着一帳子的人,感受着那打量的目光,呼吸又變快了些。
容楚很快就發現了她的不對勁,丟下糕點把被子鬆開了些。
“被子悶到了?”
蘇玉瑤緊皺着秀眉,閉着眼捂着胸口。
“福壽,去喊太醫!”
“都退下!”
容楚揮退了宮人,營帳里安靜了下來,他鬆開了裹着蘇玉瑤的被子。
蘇玉瑤瘦弱的身體落在了他的懷裏,他皺着眉想要環緊,看着她喘不上氣的樣子,生生忍住了。
他把手覆上她單薄的背,慢慢的用內力給蘇玉瑤調息。
太醫來的時候,看到的就是這副場景,驚訝的下巴差點掉在了地上,這還是喜怒無常,乖張狠厲的太子殿下嗎?竟然如此溫情脈脈的抱着蘇二小姐,還給人家調息!他家殿下應該沒有被掉包吧?
大秦,是要多一位太子妃了嗎?
“發什麼愣,還不快滾過來!”
太子果然還是那位太子,只不過讓他不一樣的,是蘇二小姐。
“是是,下官知錯。”
趙太醫小跑着來到了床旁,熟練的拿起一塊絹布放在了蘇玉瑤的手腕上,他眼神專註的去把脈,儘力去忽略那握着蘇二小姐的手,還有惡狠狠盯在自己頭頂的眼神。
片刻后,趙太醫捋着鬍鬚,看着逐漸平穩下來的蘇玉瑤,又聯想到從營帳里出去的宮人,恍然大悟道:“原來如此。”
“神神叨叨,到底如何了。”
“殿下莫急,可容下官問蘇二小姐幾個問題?”
“不行。”
趙太醫:“……”
容楚冷冷道:“快說。”
趙太醫捋了捋鬍子,嘆了口氣。
“下官看蘇二小姐的脈象,最主要的癥結是在心脈不足,這也是二小姐體弱的原因,可是這兩次發病,卻不是此症引起的,據下官觀察,二小姐有此反應,都是在人多的地方才會如此。”
容楚輕輕拍着蘇玉瑤的背,給她順着氣,聞言頓了頓。
“要如何解決。”
“在人多的地方會令二小姐不安,避開就是了,殿下,這應該是心病,具體原因,還有待商榷。”
容楚攬着虛弱的像是要隨時離開的人,漸漸收緊了手臂。
“退下吧。”
福壽領着趙太醫退了下去,營帳里又剩下了他和她兩個人。
容楚把蘇玉瑤放回了塌上,目光沉沉的看着她耷拉着的眼皮。
“害怕人多的地方?”
聞言,蘇玉瑤耷拉着眼皮,不去看他。
“目光。”
“不是害怕人多的地方,是害怕那些人放在你身上的目光是嗎?”
蘇玉瑤沒想到他能理解,點了點頭。
“謝謝,你。”蘇玉瑤道。
容楚是個好人,他幫了她,還喂她飯吃,書上寫的,或許是她記錯了,畢竟她記性不怎麼好。
“你要怎麼謝孤?”
“謝謝。”
容楚輕笑。
“太傅常罵孤,不好好讀書,不如你來當孤的伴讀,到時候孤挨罵的時候,太傅看在你的面子上,或許就不罵孤了。”
蘇玉瑤疑惑的看着容楚,他是太子,阿爹怎麼會罵太子呢?
“阿爹,不會。”
容楚聞言哀嘆了口氣。
“蘇太傅是你阿爹,對你自然嬌寵,孤雖是太子,可也是太傅的學生,況且,父皇給了太傅特權,如孤不服管教,可訓斥,亦可鞭笞。”
容楚看着蘇玉瑤明顯不信的眼神,抬手點了點她的額頭。
“你若不信,去當孤幾日伴讀,便一清二楚了。”
“我,說話。”
“沒關係,孤不在意,孤讀書的時候你只需在旁邊看書即可,話太多的人,孤覺得吵鬧。”
“阿爹…”
“是,定是要太傅同意的,你放心,孤去說,父皇那裏,孤也會去說的。”
“太……”
“叫殿下,別叫孤太子殿下。”
蘇玉瑤微微彎了彎唇角。
“殿下。”
容楚看着那淺淡的笑意,有些失神。
先前怎麼哄都不叫,現在倒是好說話,乖巧的很。
容楚又給蘇玉瑤掖了掖被子,道:“睡吧,你阿姐那裏,孤去說。”
蘇玉瑤是真的沒精神,她看着容楚點了點頭,在滿是龍涎香的氣息里,安心的睡了過去。
容楚在床邊坐了許久,久到蘇玉瑤的呼吸都變得均勻了起來。
他起身,放輕了腳步,出了營帳,一眼就看見了焦急等着的蘇玉錦,他吩咐過,沒有他的允許,任何人都不許出入營帳。
蘇玉錦一看見容楚,急忙就跑了過來。
“太子殿下,瑤瑤怎麼樣了?”
容楚倒是沒有先回答她什麼,而是抬腳離開了這裏,蘇玉清見狀只得跟上去。
待到周圍人少了,容楚停了下來,轉過身看着蘇玉清反問道:“你先說說,瑤瑤的不足之症。”
容楚叫的太過親昵,蘇玉清皺了皺眉,可現在不是糾結這個的時候,她直視着容楚的臉,眼底閃過痛苦。
“每一個大夫都說,瑤瑤最多只能活到二十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