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一)

楔子:(一)

天地初開,天族與噬族大戰了一場。

噬一族本就驍勇善戰,血脈元神徹底覺醒狀態下,可吞噬這世上任意一種生靈的元靈,包括仙神之元神,故亦被稱‘噬神者’。

只是此般狀態下,凡吸食過多元靈,便極可能連自身的意念都吞噬,進而轉為另一種形態,可毀天滅地。

凡噬族所到之處,眾生皆對其避之。

至於這噬一族之來歷如何,有人大膽推測;噬乃是先天混元濁靈所幻化。

但具體來路如何,眾生皆無從知曉。

噬一族雖實力強悍,但族人稀少,全族之人竟不足十;最後,噬一族寡不敵眾慘敗,終是整族覆滅,此戰亦讓天界損失慘重。

自此之後,短短萬年內又衍生了眾多新的生靈。

除去生靈種族之間互相有個小打小鬧,九重天倒是一派寂靜,似乎在養精蓄銳。

各路大仙小仙整日應卯再交卯,各自守於崗上,內心卻期盼這九重天驚現一個重磅驚天的八卦,來緩解一下這無趣又枯燥的日子。

所幸近來,天界迎來一件萬年難遇的大喜事;

天帝之義弟絲悅上神即將大婚,屆時由天帝親自主持。

終不負各路仙家期盼,婚期的這一日終於來臨。

另一邊,五玄宮的側殿內;

清茉小心撫了撫眼前金光璀璨的嫁衣,觸感絲滑又輕逸,叫她生出一陣不真實的感覺。

饒是沒見過世面,她也大概猜得到,織成這嫁衣的原物乃世間罕見。

“上神對主子真是用心!瞧這嫁衣袖邊都讓百花仙子綉上了主子平日裏喜歡的海棠。”

聞;清茉一張秀臉立即含了一絲羞怯。

張口說話的是她的貼身侍婢,名喚阿瑟,打從她住進這五玄宮那日,一眾侍婢便明裡暗裏的輕視和刁難,幸得阿瑟一直在旁出謀應對。

殿外的風似乎比往日的大得多,一股腦的從敞開的窗口涌了進來。

清茉繫於身側的紫晶鈴竟被吹的喚動起來,發出一陣清脆的聲音。

絲悅將此鈴贈於她的時候,她只是那蠻夷之地的一介散仙,說是散仙,卻連飛行之術都不會。

因為爹爹單教一些琴棋書畫,不傳授她半點術法不說,還將其真身給封印了。

幼時不止一次向爹爹詢問過其中之意,但每次都換來的都是沉默。

她自是不死心日日追着盤問,可換來的還是一次次的輕嘆;

“阿茉,你且記住,往後切莫向他人提及此事,日後你定會明白這其中之緣由!”

後來;

逐漸長大,她心中疑慮也慢慢淡了下去。

只因每次提及此事,爹爹神色都會透着悲鬱,儘管他儘力掩飾卻還是叫她敏感察覺。

后一想,爹爹做事向來周全,這麼做自是有道理的!

而她亦不想再觸及爹爹心裏的悲傷,往後便再未向其提及過此事。

爹爹於她心裏乃世間最完美之人,他善良寬厚,琴棋書畫樣樣精通,上天入地無所不能。

那時候在北荒相依為命的日子還歷歷在目;

那日,

她費盡心思捉到一隻瑩白透亮的兔子,興沖沖拎着它那長耳朵,回了棲身院落後;

邊咽口水,邊回憶着書中所記載烹飪兔子的配方。

正當在紅燒和清燉之間猶豫時,爹爹溫潤的聲音於她身後響起

“它已生了靈智,修行不易,阿茉且放它離去吧!”

她低頭望了望手中瑟瑟發抖的兔子,心中有些愧疚亦不知所措。

爹爹微微一笑,行至其身旁,接過發抖的兔子抱於懷中,修長的手指溫柔撫了撫它瑩白的長毛。

那兔子於他安撫下逐漸平復,乖巧趴在其懷裏。

緊接着;

他慈愛望着她,語重心長道

“阿茉,修身之易,修心則難,世間萬物皆平等,切不可為了口頭之欲而傷害這世上任意一隻生靈。”

她受教的應了下來,瞧着他懷裏那溫順乖巧的兔子,愈發慚愧低下了頭。

自那之後,

她再未捕捉過一隻獸類。

與往日一樣,若是餓了,便到北荒周邊尋一些野果充饑,渴了便飲些花露。

爹爹早已辟穀,只是偶爾飲上一小杯花露。

那時在北荒日子很是清苦平淡,卻讓人知足。

只要是有爹爹在,即便再大的苦難,亦能讓人心安。

然而,

突如其來的變故,卻硬生生叫人墜入深淵。

在九千歲生辰那一日,她朝爹爹嚷着,非要吃人間的糖葫蘆。

爹爹無奈又憐愛,終是不忍其失落應了下來。

就在他剛離開北荒,轟隆隆的雷聲就響了起來,這許久未曾降雨的北荒,竟下起了瓢潑大雨。

她坐於窗前,望着漫天雨滴正無聊時,一陣微涼的風吹過,伴隨這風而來的,還有一股濃郁的幽香。

待推開房門,驚喜發現,她和爹爹栽的海棠終於開花了!

只見眼前一個個小海棠,從一片片綠葉中滾出小腦袋,火紅花瓣此刻正被雨滴澆灌得嬌艷欲滴。

她在雨中開心得圍着海棠樹轉圈,滿心歡喜盼着爹爹快些回來,想把這份喜悅亦帶給他。

直至聽到院外響動;

她眼睛一亮,暗想着定是爹爹回來了!

遂小跑回屋,拎了一把油紙傘撐開后,迫不及待往院外小步疾行,愉悅自語:

“爹爹平日最為鍾愛海棠花,若是此番進來瞧見它開了花,定會心生歡喜!”

只是,

待其跑出去看到那歸來之人時,霎時愣在原地。

眼前一幕把她嚇得六神無主;

得見地上蜷縮之人,血流不止,整張臉被毀得血肉模糊,一隻手已經被削斷,另一隻手亦是被削得僅剩下三根斷指。

而那隻殘缺不全的手,依舊將一根鮮紅的糖葫蘆小心護在懷裏。

手肘泛白的關節骨頭,完全暴露在外,血水混着雨水淌到了她腳邊。

鼻子突地一酸,這還是自己溫潤的爹爹嗎?

若不是那雙赤色雙瞳的眼睛,她都快認不出了!

感應到他元神正分崩離析,她當即扔下手中油紙傘,紅了眼,瘋了朝其奔過去。

他一雙眼睛同往日一樣憐愛,張口結舌,似是有話想說。

她努力不讓雙肩顫抖,輕輕把耳朵俯到其烏黑的嘴邊。

幾近嘶啞又微弱的聲音,自他口中撕扯而出:

“茉兒,…爹爹…無用!讓這糖葫蘆…染了血跡,離…離開北荒!!照顧好…自己……!”

他嘴巴動了動,似是還有話想說,可身子已逐漸變為虛無。

一雙赤色雙瞳的眼睛裏幾許複雜,最後望了她一眼,緩緩閉了下去。

而她,則眼睜睜看着他變成點點光斑消散。

她一手五指張開,拼了命想挽留,指尖卻留不住分毫爹爹的氣息,地上只餘下一串帶血的糖葫蘆。

雨水打濕了其潔白臉龐,她慢慢拾起糖葫蘆,自自語:

“不會的,爹爹定是在與我開玩笑,不會的……!”

平日裏,總愛對着爹爹哭鼻子,那是因為他曾經說過,心裏疼便是要哭出來,只要哭出來心裏就不會那麼疼了。

往常她一哭,爹爹便會想着法子來哄,手裏還會時不時憑空多出一個稀奇小玩意兒。

可那日,

心如刀割,竟哭不出來,亦不敢哭。

她怕,

怕爹爹再也不會來哄着。

可爹爹沒有告訴過她;

原來,

痛到極點是哭不出來的!

無法接受爹爹神魂俱滅事實,不知不覺中,她眼睛裏隱隱約約漏出了一絲血芒。

自小性情溫和的她,腦海中頭一次生了殺意。

難過之餘,她終是聽了爹爹臨終之,連夜跑着,離開了那個從小與爹爹相依為命之地。

一路上,風餐露宿,孤苦無力;卻再未流過一滴淚水。

那日,因其不會術法受到一群小妖欺負。

他們貪婪盯着她,想把其分而食之。

這時,一團銀光她背後一躍而出落地,待光芒隱去,瞧清是一隻黑狼,它兇狠朝面前小妖齜牙咆哮了一聲。

小妖見勢紛紛嚇得四處逃竄,一陣黑煙過後,狼妖幻出人形。

身着一襲黑色衣袍,一張冷酷面孔,那雙一眼就要結冰的眼睛裏沒有任何情緒。

確定其並無惡意后,她心下鬆了一口氣,低頭彎腰道謝

“多謝恩公出手......”

話還未完,那黑色身影已行至遠處。

摸了摸咕咕作響的肚子,猶豫片刻后;她咬咬牙厚着臉皮跟了上去,心中認定他是一隻外冷內熱的好狼。

結果也確實如此,狼妖名為‘喚木’,已修鍊了數千年,只需度過雷劫便可飛升得道。

在瞧見其跟上來后,終是不忍她風餐露宿,便一聲不吭施法為其建了一處安身之所。

每日送吃食,除此之外,還傳授她修鍊之法。

這是她有生以來第一個朋友。

而她亦是他第一個朋友。

一日,

喚木取出用墨石親制的黑劍贈予。

他將要閉關參悟最後一層心法,離飛升雷劫愈來愈近,不能時時看護,她必須得自己學着保護自己。

她頗為善解,鄭重從其手中接過墨石劍,心中卻不免失落道:

“又是自己一個人了!”

察覺到她情緒有了一絲細微變化后,喚木那雙漆黑的睫子裏,亦有了些許波動。

此刻她若回頭,定能瞧見其眼中的情愫。

他本就不善語,不知如何安慰,一時之間,便只能沉默立於其身後。

自喚木閉關后,她便日日鑽研那劍譜。

一想到爹爹,便心如刀絞,夜不能寐。

那日,正當照着劍譜練得正起勁時,一道黑影竟撞破了喚木佈下的結界,瞬間幻化成一條黑蟒。

她從未見過此類物種,一時之間愣在原地。

實力懸殊太大,甚至都沒有機會使用喚木給的墨石劍,便被它粗壯的身子纏上。

黑蟒伸着橢圓的頭部,張開嘴;又尖又利的獠牙漏了出來,似是想把其整個吞下去。

她絕望的閉上眼睛,痛恨自己無用。

暗想;

“此番怕是要和爹爹團聚了!如此也好!只是這死法也屬實太憋屈了點!”

就在關鍵時刻,那蟒慘叫了一聲。

隨即腰間一松;

緩緩睜開眼睛,從天上落下一位身穿暗紅衣袍的男子,烏黑的長發一瀉而下,尖削的下巴,朱唇輕抿,一雙丹鳳眼散發出傲視天地的強勢。

這是她第一次見絲悅,只覺得眼前男子如爹爹一般好看,但其不知道的是;絲悅早已不是第一回見她。

規規矩矩低頭朝他行了一禮,

“多謝恩公救命之恩!”

眼前之人並不做聲,此刻她尷尬的彎着腰,起也不是,不起也不是。

徘徊一番后;還是直起了身子,正好撞見他含笑的鳳眼,就連嘴角也是含着笑。

心沒來由的動了一下,自小到大,除爹爹外,從未有人如此對她笑過。

即便是其視為最好朋友的喚木,也從未對她笑過。

“我可是救了你的命,豈是一句道謝就能相抵的。”

她愣了一下,隨即開口道:

“清茉愚鈍,還望仙長明示。”

紅衣男子突然一眨眼就到了跟前,兩根修長的手指,輕輕捏住其下巴。

臉一下變得緋紅,心臟亦開始劇烈跳動起來。

除了爹爹,她從未與任何男子有如此親昵的舉動,一時之間,渾身軟綿綿動彈不得。

他極富磁性的聲音,又悠悠在其耳邊響起,帶着一絲蠱惑;說了一句讓她永生難忘的話:

“不如,以身相許!”

“主子,吉時已到,莫要讓上神久等了!”

阿瑟催促的聲音,把清茉從回憶拉了回來。

她趕緊帶着一絲歉意朝阿瑟笑了笑。

九重天許久都不曾如今日一般熱鬧了,各路仙家都往南天門涌。

今日南天門竟掛上了彩色的綢帶,這些綵綢被吹的微微擺動,硬是讓莊嚴的南天門添了幾分喜慶。

這個時分,

勞累了整天的太陽也快沒入海中;看來昴日星官就快交崗了。

餘霞燃紅了一大片海與天,就連天上的雲也透着一分紅,彷彿在預示將有大事要發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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廖落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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