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卷 逆流 9,第3日:贈君1丹終須1別(一)
杭州富陽縣到桐廬縣富春江一段,約一百多里,奇山異水,風景秀美,天下知名
。這時一艘小型貨船掛着一面白帆,緩緩行使在青青的江水上。
船頭船尾堆滿了木箱和貨包,表面上與普通的貨船毫無區別,但實際上,船艙里卻無任何貨物。
船艙里只有一桌一人,依靠在船舷的窗邊,靜靜地欣賞窗外的景色。
那人身着黑衣長袍,體型高大,披散了頭髮,袒露出半邊胸膛。此人眼眶深邃,鼻樑挺直,顴骨高聳,不類中原人士。
此刻他目光里透出孤傲冷冽的神色,口中輕聲念誦前人文章里關於富春江的一段精妙描述:風煙俱凈,天山共色。從流飄蕩,任意東西。水皆縹碧,千丈見底。游魚細石,直視無礙。急湍甚箭,猛浪若奔。夾岸高山,皆生寒樹,負勢競上,互相軒邈,爭高直指,千百成峰。
那人扣舷讚歎道:“南朝的山水,果然美不勝收,令人眼界大開!”他一面讚賞,一面止不住咳嗽,從袖中掏出一塊白色絲巾,輕輕拭擦,絲巾上儘是點點血痕。
黑衣人正是昨日行刺信王的白袍刀客,名喚蕭赤里,乃是北莽國第一高手,國師也律台的親傳弟子,刀法如神,名震大漠,號稱北莽年青一代中最傑出的高手。他還有另一重身份,乃北莽狼帥蕭拓的愛子,人稱“少狼帥”。
北莽號稱精騎三十萬,騎兵雄甲天下。但實際上加上後備兵員以及附屬部落、各個大小屬國的兵馬,兵員人數超過了百萬。
北莽軍隊建制,與中原天朝類似,五人為一伍,數百人為一隊,千人為一營,萬人為一軍,也有指揮、都指揮、節度使、樞密院等官職。
其中戰力最強的,當屬皇帝陛下的御前親軍,由本部落的人馬組成,人數約在十五萬左右,分為南、北、左、右、中五軍。其中最精銳的一軍,稱為長生軍,又號不死軍,是北莽皇帝陛下的宿衛部隊,領軍統帥便是狼帥蕭拓。
長生軍由皇室宗親、貴族、功勛大臣的子弟以及各地鎮戍軍中武功最好、騎射最佳的猛士組成,常年維持在萬人規模,一有死傷,即時補充。
長生軍既有嚴格的選拔,也有崇高的地位,平時擔任皇宮的護衛以及皇帝出行巡遊的宿衛。戰時由皇帝親自指揮,征伐四方。
長生軍裝備精良,每人配三到四匹健馬,披輕甲,帶刀箭,鞍掛狼牙棒,長短槍,攻城略地猶如推枯拉朽,攻無不克戰無不勝,令人聞風喪膽,堪稱北面草原及大漠最恐怖的一支力量。
關於長生軍,北莽皇帝(中原稱之為狼主)曾有言道:“朕之刀槍弓箭猶如遮天蔽日之密林。朕必以甘蜜養之,以錦衣衣之,以寶馬騎之,以水草豐美之牧場封之,不使其牧場生有害之荊棘!”
長生軍不輕易出動。此次奉命潛入中原,干謀大事,蕭赤里深感責任重大,因此帶了十六名精通刀法的營將及隊長同行,號稱“十六牙突”。
但大事沒有談妥,卻無意中獲知南朝皇帝最看重的皇子在江南巡視,一時心喜,欲行刺殺,引發南朝大亂,以策應北莽大軍南下。
本來根據溫如藍提供的情報,他們選擇的時機及地點都恰到好處,不料仍是低估了對方的實力,以致功敗垂成。十六牙突,死傷過半,蕭赤里中了那女道士一指,金身告破,心脈受損,只剩下兩三個月的壽命。
那女道士武功已經高到難以想像的地步,唯有北莽國師親自出馬,
方能匹敵。
蕭赤里熟讀南朝詩書典故,熟知南朝風雲人物,但對於這個半路殺出來的絕世高手,卻一無所知。
十六牙突是長生軍未來的精英血脈,必須突破官兵重重搜捕,安然無恙帶回北莽。
蕭赤里絞盡腦汁,終於想出一條安全的回國路線。即從杭州沿富春江南下,過桐廬縣后,棄船走陸路,然後繞行台州出海,從海路返回北莽。
他的撤退安排巧妙之極,杭州官兵搜捕的重點集中在北向的運河、錢塘江、杭州灣一帶,蕭赤里一行反其道而行之,正好避開對方,跳出官兵的重圍。
窗外高山、叢林、江水一一閃過,蕭赤里心潮澎湃,心想:南朝地廣人多,沃野千里,氣象與北莽截然不同。要征服眼前這片土地,不知要付出多少兵力多少代價。自己重傷難愈,只怕沒有機會看到北莽大軍馬踏中原的那一日。
南朝的風光與北莽國迵異。蕭赤里心懷故國,眼前的中原山水漸漸幻變為北方草原景象,四野茫茫,風吹草低,野花搖曳,牛羊一群一群間或其中。
草原很大,部落很多,而北莽本屬草原上的一支大部落,人數雖少,騎**絕,對族群人口的質素要求甚嚴,初生嬰兒中,孱弱的丟棄,只有健壯的嬰兒才能存活下來,因而全族男兒皆強悍戰士,征伐其餘部落,無一不勝。
男童長到五六歲,必須熟習騎術、箭術、套馬術,八歲開始練刀練槍,十歲以上須單身一人到北面荒原生活數個月,獨自面對饑寒與野狼群,安然無恙返回部落後才能晉陞為戰士。
因此,成年的部落戰士個個身體強壯、心志堅定、悍勇好戰,戰之,則以一擋百。
立國之後,壯者皆兵,兵民合一,“凡十五以上、五十以下隸兵籍,”荒原流浪的舊規被廢除,其餘風俗習慣,大多數保留下來,北莽騎兵天下無敵的緣由根植於此。
蕭赤里十一歲那年,已經師從國師也律台修鍊了三年刀法,同齡孩童中,幾乎無人是他對手,他猶自記得的那一日,他整裝收拾完畢,提着彎刀,走進蕭拓的營帳,直直地盯着自己的父親,沉聲道:“父親,請准許孩兒到荒原修鍊半年!”
蕭拓的反應還歷歷在目,他既不驚訝,也不惱怒,大踏步走到自己兒子的身前,兒子才十餘歲,但身材高大,僅僅比父親低了半個頭。
蕭拓的目光深邃,好像對面不是一個人,而是一座山石,一隻蒼鷹,一片蒼涼的大漠,他重重地拍了一下蕭赤里的肩膀,痛得蕭赤里咧了咧嘴,然後大手一揮,喝道:“去,一年後再回來!”
從此蕭赤里一人一馬,一把彎刀,一張勁弓,數筒鵰翎箭,獨闖北部荒原。
大漠風沙如刀,數百里內荒無人煙,越往北去,牧草越少、北風逾烈,越過草原,進入極北之地,大地冰封千里,一望無際,積雪往往沒過人膝。
雪山、大河、荒原、海一樣遼闊的大湖,還有地獄裏吹來的寒風。
當然,還有大熊、猛虎、野狼。
唯一沒有的,是人煙。
天地褪去所有的顏色,眼前所有的一切彷彿被冰凍凝固。
蕭赤里不在乎,不懼怕,祖先好戰兇悍的血液在體內沸騰,他在荒野里練刀、在冰河畔練刀,在雪地上練刀,斗大熊,殺野狼,與兇狠無敵的猛虎周旋。
一年後,他返回草原,胯下之馬已經換作一匹野馬,身上衣衫換作狼皮,目光如鷹,整個人變得黑沉壯實,巍巍然堅如磐石。
他的刀法,變得簡單粗曠直接,出招迅捷,無章可循,同齡人甚至少年一輩人當中,再無人是他三合之將。
又一年後,他破格進入長生軍,成為皇帝陛下最強大的軍隊中最年輕的戰士。不到二十歲,他已經晉陞為軍中少帥。
往事如煙,正當蕭赤里神馳萬里的時候,一名扮做船工的牙突掀開船簾入內,右手握拳平放在左胸處,彎腰行禮說道:“稟告少帥,有一隻烏蓬小船攔在我們的前頭。”
蕭赤里神色不變,問道:“來者幾人?”
那牙突面有懼色,聲音發顫,說道:“船頭只得一人,正是昨日玉皇山上那個女道士。”
蕭赤里目射電光,喝道:“停船,靠岸,請道長上船一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