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卷 非攻 1,制毒
唐溜子打個呵欠,伸個懶腰,揉揉充滿血絲的雙眼,儘管滿身疲憊,然而心裏卻得意非凡。
準備完成了,離成功只差一步。
為此他已暗中謀劃了整整三年。煎熬了多少個不眠之夜、花費了無數心血,用盡了各種手段,忍受了數不清的折磨、屈辱。
一種驚天動地、前所未有的毒藥將在他的手裏誕生。
身在天朝劍南路、川中一個城鎮的一間小染坊的斗室中,瘦弱的唐溜子笑了,嘿嘿而笑。
整個唐家鎮的命運將在他手裏改變。
驕傲的唐門子弟們,將不再敢小覷唐溜子這個賤名。
當然,他不在乎什麼名聲,他要的是將自命不凡的唐門打倒,然後踩在腳下,發出陣陣響亮的嘲笑。正如十幾年來,那些人對他做過的事情一樣。
賤民也要逆天,弱者將戰勝強者。
蜀中唐門,垂譽江湖一百多年,好大的名頭,不過,再強大的勢力也有弱點。而唐溜子,自信他已經找到這個弱點,準備向這個龐然大物發出致命一擊。
勢單力薄的一個人不可能做到,所以他需要等待一個機會。
唐門當然在唐家鎮。
唐家鎮挺大的,坐落在群山之間的平壩上,一條小河彎彎曲曲在鎮子邊淌過。
唐家鎮有唐家堡,唐家堡內住着威名赫赫的唐門。
唐家鎮大部分人都姓唐,主要住着三種人:
第一種:唐門本族本門的子弟,家屬,近親,他們基本上住在唐家堡之內,屬於本地最上等的人物,可以接觸最精妙的武功、最厲害的毒物藥物、享受最好的飲食居所。
其中,長房、二房、三房的嫡系子女,以及親傳的二代、三代、四代弟子,處於整個唐家堡的最頂層,掌握着唐門最核心的權力。
第二種,唐門的旁支,遠親,除了姓唐,他們和唐門血緣關係並不大,他們可以練武,也能接觸到尋常的毒藥、解藥、草藥,但一向不受重用,
不受信任,排除在唐門的核心之外。
但這些人數量龐雜,唐門或多或少也需要這些力量來維護、來支持、來擴張。
第三種,本地其他外姓居民、以及少量外鄉人。
這些人無足輕重,僅僅用於維持鎮子的日常運轉,供養唐家堡的一應用度、開支。
嚴格來講,唐溜子屬於第三種人,因為他是一個流落到唐家鎮的外鄉女人所生,根本不知道生父何人。
之所以姓唐,那是因為那個外鄉女人、他的娘親死後,他被開染坊的跛子老爹收養。而老爹卻姓唐。
唐門內的族規、家規森嚴,唐家鎮的規矩也森嚴,各人小心安分,不敢逾越。
因為唐門是名門大派,高手輩出,其用毒之烈之狠,令人心驚膽戰。
想到鎮裏的前因往事,唐溜子微微冷笑:沒有人註定一出生就低人一等,小時候,他可沒少被鎮上的人罵“野種”,“雜種”,被趾高氣揚的唐門弟子扔石頭、踩在腳下、甚至暴打。
他恨透了所謂的唐門子弟,他不甘心一輩子做個廢物、草根。
他的藥學醫理,一方面來自於跛子老爹以及一個外地老醫師的傳授,一方面來自於自己的勤學苦練、還有天生的領悟力。
他的武功,來自於一名過路拳師留下的一本拳經的套路,還有偷偷跑到唐門練功場的冷眼偷窺。
一招半式,慢慢積累。
染坊每天要干大量雜活:他要負責搬抬紅花、紫草等染料,白礬、草木灰等藥劑,麻布棉布等料子,要負責三個池子的練染洗滌以及換水,還要將染好的布料晾曬、整理、儲存。
只有他和跛子老爹兩個人忙上忙下,老爹腿腳不便,絕大部分重活累活由他一手包辦。
所以別看他面黃肌瘦,一副病懨懨的樣子,他的力氣卻很大。
拳腳武功可以偷師、琢磨,力氣可以苦練,但唐門暗器的研製、發放手法,他卻沒辦法學到。
不要緊,唐門的暗器,之所以聞名天下,靠的是暗器上的毒。
毒分幾種:一種是草木之毒,一種是蛇蟲之毒,一種是礦石之毒,還有混合的毒物。
而他要研製的那種毒,跟上面所說的任何一種都不同。
唐溜子將手裏的幾個小瓶子小心地收到一個藤條箱子裏,那裏面還有一堆瓶子、藥包、小竹筒,他蓋好箱子,用腳將箱子推入木板床的底下。
吁了口氣,趿着鞋皮,他慢悠悠踱步到染坊門口。
老爹半躺在竹榻上,眯着眼曬太陽。川中霧氣濕氣重,難得一個好晴天,生意冷清,正好舒坦放鬆一下。
唐溜子道:“老爹,布料我都清點好啦。”
老爹搖搖腿道:“嗯?池子換好水了嗎?別偷懶。”
唐溜子笑道:“一天三次嘛,我曉得了。”
他學着老爹,搬了張竹凳子,坐在另一邊,看着街上的風景。
鎮上行人不多,來來回回都是些熟面孔。看了一陣,得得得,有幾匹大馬從街的那一頭慢慢過來。
乘客鮮衣怒馬,衣衫一角印着一個小小的唐字。
唐門子弟,唐家堡的人!
唐溜子認得,那幾個都屬於唐門的第三代弟子,風字輩。
唐門的族長唐慕人屬於慕字輩,他的子女弟子屬於家字輩,下面還有第三代、第四代弟子。
馬上一人笑道:“前些日子,大少爺單劍獨闖青城派,沒有使用暗器,便戰勝青城的三名高手,消息傳來,堡里人人稱頌,族長嘴裏不說,但心裏顯然讚賞不已。”
另一人道:“照啊,劍南、黔南這些門派,總以為咱們唐門只擅長暗器,根本想不到咱們唐門的刀劍拳腳一樣精妙超群。大少爺連挑四五家,場場大勝,教那些人輸得啞口無言。”
又一人道:“西南武林門派向來以咱們唐門為尊,這次大少爺帶隊出征,力壓大小門派,勞苦功高,聖教那邊據說大為滿意,還要派出使者繼續和掌門人商議合作。”
先頭說話那人噓了一聲,低聲道:“此乃本門機密,莫要到處聲張。”
幾騎走近染坊門口,唐溜子本來眯了眼,支棱着耳朵偷聽,覷見其中一張舊識面孔,忙低頭故作假寐。
那人白凈凈麵皮,鼻樑筆直,生得倒算英俊,只是眼神有些陰寒,冷笑道:“我說是誰賊眉鼠眼呢,原來是沒用的唐溜子。”
白凈年輕人跳下馬,大踏步過來,雙手叉腰,大聲道:“喂喂,裝什麼蒜啊,咱們大夥千里奔波,挑戰各大門派,為的是唐家鎮、唐家堡的聲譽,可不是為了讓你們這些沒用的廢物睡懶覺、吃閑飯的。”
從小到大,那人仗着嫡親子弟的身份,不知辱罵、毆打了唐溜子多少次。因此唐溜子故作不聞,嘴裏咕噥幾句。
那人哼了一聲,說道:“野種就是野種,就算姓了唐……”
唐溜子忍不住張口道:“操你……”
“啪!”
唐溜子臉上着了一記熱辣辣的耳光,那年輕人出手極快,唐溜子的髒話還沒說完,他已經一伸手,煽得對方眼冒金星。
那人跟着右腿一掃,將唐溜子連人帶竹凳放翻在地,跟着便要上前拳腳相向,狠狠痛擊。
“都住手!”跛子老爹猛地跳到兩人中間,大喝一聲:“夠了!”
老爹腳短,比那年輕人矮了半個頭,但威風凜凜,齜牙咧嘴,彷彿一隻護崽的老貓。
老爹雖然殘廢了,但年輕時曾做過當今唐門掌門人、唐家堡族長唐慕人的隨從,山門的護衛。虎老威勢在。
那年輕人也不敢過於放肆,冷笑道:“嘿嘿,看在寶叔的份上,且饒你這一遭,走着瞧吧。”
馬上另外幾個抱着息事寧人的態度,順口道:“算啦,算啦,跟這小子費什麼功夫?”“金哥,莫要生氣,咱們幾個去吃酒!”
遠遠有人驚喜地大喊:“各位鄉親,大少爺回來啦!大少爺回來啦!”
馬上幾人頓時眉飛色舞:
“哈哈,本來以為咱們幾個回來報信,先到一步呢,大少爺動作好快啊。”
“想必事情順利,大少爺提前返回。”
“還等什麼?都去迎大少爺!”
幾騎興沖沖朝着入鎮的方向疾馳。
唐溜子爬起來,衝著那幾騎喊道:“格老子的,我……操……你……娘……”
可惜那幾人去得遠了,馬蹄聲急,根本聽不見。
老爹拍拍他的肩膀,問道:“溜子,你沒啥子吧?”
“有啥?”唐溜子滿不在乎,伸手抹抹嘴角的血絲,說道:“哼,總有一日……”
他不想過多地顯露自己的武功,因此隱忍着沒有還手。
老爹被他眼裏的恨意嚇了一跳,搖搖頭道:“娃子呀,千萬別做傻事。”
唐溜子心想:看來制毒要抓緊了,唐家堡那些人緊鑼密鼓,不知在佈置什麼大事。再說,背後的僱主催得也急。
而且這種要命的東西,就算研製出來,還要想辦法驗證一下,到底管不管用?
唐家大少爺、唐好回來了。
像個打勝仗的將軍、凱旋歸來的英雄。被唐門的子弟、鎮上的百姓簇擁着。
這次他率領幾名二代弟子、十幾名三代、四代弟子,挑戰了西南一帶的六七個名門大派,堂堂正正比武,無一敗績。風頭一時無兩。
其實作為唐門第二代弟子中最出類拔萃的一個,他根本不需要通過比武,去證明自己的實力。
比武的目的,在於震懾各大門派,告訴他們,唐門還是那個高高在上的、不容侵犯的唐門。
同時向聖教顯示,唐門的能力與勢力。爭取更大的籌碼。
唐門的掌門人唐慕人,生有三個兒子一個女兒,分別是大少爺唐好、二少爺唐漢、三姑娘唐青、小少爺唐川。
論暗器功夫,數唐漢、唐青最強,但論劍術內功,卻以唐好居首。
至於最年輕的唐川,不喜練武,一心經商賺銀子。
唐門的毒藥、暗器、解藥,在小少爺的經營下,變成一盤大生意,南來北往的客商、跑單幫的盜賊、武林豪客、西南的大小門派,統統變成了小少爺的顧客。
此外,唐川的手,還伸到唐家鎮內外、以及周邊幾個鎮子的酒店、腳店、藥鋪、綢緞行等各種營生。
只要能賺來白花花銀子的,唐川都想過過手、插一腳。
唐家堡富甲一方,小少爺可謂居功甚偉。
唐好倒也不反感四弟的做派,不過他有他自己的雄心。
多年來,唐門給外界的印象並不佳。非正非邪,非黑非白,武林同道雖然忌憚萬分,可江湖上的口碑卻不怎麼樣。
此番震懾西南,加上和聖教合作,謀求大事,將改變唐門的一貫作風和影響,令唐門真真正正成為號令西南的武林領袖。
他,將親手將這個雄圖實現。
唐好刀刻一般冷峻的臉上,露出了難得的笑容。此刻騎在馬上的他,更為雄姿英發,不可一世。
周邊的驚嘆聲、羨慕聲、獻媚聲、鼓掌聲、歡呼聲,更為響亮。
目睹唐好一行風風光光返回唐家堡,唐溜子怏怏收了竹凳,打算再回到他那間小暗室,掂量其中幾味毒藥的份量。
街上逐漸冷清下來,這時,又有馬蹄聲從街上的那頭響起。
來的是一匹白馬、一匹紅馬,高頭長頸,吐氣如虹,好神駿的馬!
馬上乘客更是罕見的風流俊俏人物。
白馬上一名翠裙中年美婦,雍容華貴,氣質賢淑。紅馬上一名白衣青年,身體碩長,鳳目含笑,舉止瀟洒。
哪裏來的俊逸相公?紅馬上的美男子簡直比鎮上最水靈、最嫵媚的小娘子還要漂亮。
唐溜子看直了眼,張大口,手中的竹凳啪嗒掉到地上。
中年美婦四面打量,嘆道:“阿晚,這就是唐家鎮了,我快三十年沒有回來過啦,鎮子變化真大,很多人都不認識了。”
那白衣青年微笑道:“嗯,看規模,鎮上只怕住着不下一萬人。-”
他語帶春風,微笑的時候嘴角輕輕翹起,那神情,不知會迷倒多少大姑娘、小媳婦?
中年美婦道:“古人都說:近鄉情更怯。哎,老了老了,人越老就越想家。”
白衣青年道:“阿娘喜歡,我們便多住些日子。”
跛子老爹還在竹榻上躺着呢,也不知何時睜開了眼,渾濁的眼珠一轉,忽然像個年輕小夥子一樣敏捷地竄起來,瘸着腿,三步兩步跳到街心,攔在那兩匹大馬的跟前。
乘客拉住韁繩,兩騎隨即止步
老爹斜着眼,仔細打量,霍地大叫:“啊,這……這……這不是鳳姑娘嗎?”
中年美婦疑慮道:“閣下是?”
跛子老爹拍拍胸脯,大笑道:“我是唐寶啊,把守山門的唐寶,鳳姑娘不記得了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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