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7 番外·月明人倚玉欄杆（十八）
海風在夜色中徐徐。
望着老夫婦黝黑而慈愛的兩張臉，他腦海里一股腦兒湧入許多人——
顧三，師傅，繼彬黑子等幾個兄弟，還有對自己格外和善親切的英武侯夫婦……
甚至連英武侯那個他怎麼也打不過的隨從驚羽，他此刻也想念。
哦，還有顧七弦，面冷心熱的丞相大人！
他朝老夫婦咧嘴一笑，粲然神色好似天邊灼灼如燒的晚霞：
“我沒有家人，但有一個心愛的女人，還有好些比家人更親的一些親朋好友！”
揣着“一定要回去”的強烈念頭，楊亭安踏上了翻山越嶺的路途。大概二十天後，途中幾次差點遇險的他終於抵達山那邊。明明是一個島，兩個部落的風俗習慣竟大不同——
山北這邊崇尚武力，體格越健壯、越能打架的男人在這邊受到格外的尊重，至於女人……
比原先所在的山南女子沉默秀婉，山北的女人張揚明麗，一個個熱情又潑辣。
謹慎觀察三天之後，楊亭安終於打探到首領居住地。
一連數天，他都被人高馬大的守衛拒之門外。
直到十幾天後，他在門口遇到首領的兒子和女兒。山南山北話略有不同，他們說得太快，楊亭安也聽不太懂，只依稀捕捉到幾個關鍵詞，他們哇啦哇啦好像在說楊亭安很堅持，一個人能這麼堅持，想必是真有事。
楊亭安被這對兄妹帶進了首領府。
意外的是，山北人人敬重的首領並非強有力的漢子，而是一個虛弱躺在搖椅里的老人。
白髮稀稀拉拉，雙眼濁黃，一看就讓人想到“風燭殘年”四個字！
他真知道靖國嗎？
大海茫茫，自己只要知道個方向也能少走許多彎路！
心裏打了個小突突，楊亭安用蹩腳的山南話上前行見面禮，呈上各種禮物后，他斷斷續續說明來意。搖椅吱呀，原本沒什麼表情的男人忽然慢慢撐坐起來，低啞的喃喃：
“你所說的靖國，難道竟是……先祖嘴裏的神奇之地嗎？年輕人，快把你所知道的都告訴我！”
就像當初跟山北的恩人夫婦陳述自己來自何處一樣，楊亭安又說了一遍。
一直說到深夜，方方面面都有涉及的他才問：
“敢問大人，您是如何得知神奇之地的呢？”
雖然並不肯定“神奇之地”就是靖國，但有希望總比兩眼一抹黑強！
首領慢悠悠說開了——
原來，山北族曾有一位祖先在大海遭遇風浪而差點送命，被人所救。
據這位祖先所言，救他的人乃一男子，身手驚人如謫仙臨世。這為被視作仙人的男子心地仁善，勉強溝通得知他的小船已破之後，竟送了他一葉扁舟。臨別前，山北族祖先向他行跪拜大禮致謝，並稱呼其為“仙上”。
素袍錦帶的男子仰天大笑，彎腰扶起他：
“我並非什麼仙人，不過是……流落至此，你我有緣，喚我先生即可。”
“先生……”
山北族祖先想不到為何有人會流落茫茫無涯的大海，打着手勢問：
“先生的家在何方？”
“往北看！”
男子揚手直指水天相接的北方：
“一直往北，那裏有一片神奇之地。在那，世風日下，人心不古，小人諂媚而能獲悉君王之信……”
先祖口耳相傳下來的話和經歷，山北族首領僅僅能重複這一句。聽到這，楊亭安身體冒出久違的興奮。這人所說的“神奇之地”其實是反諷吧？
會用這種說話的藝術，肯定是被貶至不毛之地的官員或讀書人。
樂觀點想，肯定是靖國沒錯——
呼延部落處於南蠻，多叢林。
北國完全是陸地，沒有海岸線。
除非還有一個和靖國一樣的國家，連說的話都類似！
楊亭安和首領徹夜長談，一直談到東方泛出魚肚白。
得知他真是從“神奇之地”來的，首領連精神都好了很多，表示將全力支持他造船：對是非觀、世界觀還比較樸素的山北山南族而言，祖先得到的恩，後代能夠相報，是上天的恩賜！
就這樣，楊亭安開始了他的艱苦造船路。
他本不是工匠，且原先對這方面了解甚少，一切全靠山北族的經驗和自己摸索……
回憶至此，楊亭安深深盯着顧泠泠宛若寒星綴臉的眼，嘆息：
“你知道我失敗了多少回嗎？每次失敗，我都會想起你，和你們。我想，我都沒來得及跟你們告別就這樣消失，顧三會不會把我罵個狗血淋頭？繼彬怎麼跟師傅交代？我甚至還想……”
“還想什麼？”
兩年多的時光在腦海中呼嘯，顧泠泠沒有察覺，自己的聲音柔軟了許多。
楊亭安聳聳肩，一抹苦澀的笑在嘴角浮上：
“還想我是被顧相派去海城的，你會不會因為我的失蹤……和顧相產生嫌隙？
所以，我每天都不敢懈怠，每天都想着要趕緊回來……”
顧泠泠神色依舊平靜。
完全沒在她臉上找到一絲絲動容，楊亭安像瀉了氣的皮球，慢慢站直身體：
“罷了，是我自作多情，你們是血緣同胞的姐弟，怎麼可能為個外人產生嫌隙？侯爺和侯爺夫人也不會允許這種事發生的。顧三，謝謝你替我把師傅和兄弟們照顧得那麼好，休息吧，明早還要趕路回京。”
說罷，滿心酸澀的他轉身。
幾乎在他轉身的同時，一隻手揪住了衣袖：
“你去哪兒？”
“再要間房休息。放心，我和你一起回……”
擠出的笑在嘴角還沒來得及咧大，楊亭安只覺得眼前一晃，緊跟着，兩片溫軟覆上了唇。他一呆，腦子裏一片雜亂之餘，雙臂早已先一步放肆抱住忽然主動的顧泠泠。
燈影在床幃外搖曳出迷眼的碎光。
熾熱過後，始終不敢相信的他在女子均勻恬淡的呼吸中不由自主的想：
顧三這傢伙，該不會就迷戀自己身體吧？
真他娘的鬱悶吶！
翌日申時。
小可樂的生日宴是晚上，雖然諸事纏身，林櫻還是在堅持門口等到楊亭安和顧泠泠的馬車。
看到她，一襲暗藍錦袍的楊亭安率先狂奔下來：
“娘！”
他喊得激動熱切，林櫻聽得鼻尖泛酸。
瞧他全須全尾精神奕奕，她連連道：
“回來就好！回來就好！在外面受苦了！”
“沒有的事兒！我在外面好着呢，就是很想娘！”楊亭安咧嘴，笑容燦爛。
“嘴還是這……”
“呵，這是我娘！請你有事無事別亂叫！”
緊跟着下車的顧泠泠走過來。
林櫻：“……”
兩人不是久別重逢嗎，還支開關師傅單獨相處，這又是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