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3 番外·月明人倚玉欄杆(十四)
吩咐婢女去沏一盞性溫平和的金絲蜜棗茶進來,顧泠泠坐過去,溫和看向這兩年老態越發明顯的男人。雖然得知楊亭安跌入大海,關勇一次都沒表現出過於崩潰和傷心,
但她知道,他的傷心比任何一個人都要濃厚。
“別說了,我不可能讓您一個人長途跋涉。您就當我好久沒去涼州,陪您一道去看看吧。”
“你這孩子……”
望着書桌上那一大堆信箋文書等物,關勇輕嘆:
“是我們亭安沒福氣啊,唉!”
“不,是我福薄。”
“說什麼傻話?孩子,你的福氣在後頭呢,咳咳咳……”
“借您吉言!所以,您得一直留在我身旁看着得到後頭的福氣,是不是?”
輕輕幫他順着背,顧泠泠像哄小孩子一樣笑說,心裏卻又不由自主想起楊亭安。若他還活着,想必也是十分惦念相依為命的師傅吧?自己所能做的,也僅僅是代替他好好照顧關勇了。
說做就做,五天後,顧泠泠一行人踏上回京的路程。
正值夏末秋初,山水之色宜人。
或許是沿途風光養眼,關勇纏綿的病勢非但沒有加重,反而有減輕的趨勢,這讓本來十分擔心的顧泠泠甚慰。她吩咐田曼,趕路速度再稍稍放緩,反正只要能回去趕上小可樂的生日就成。足足花了九天,總算來到距離京城還有一天半左右距離的禾城。
佔了和京師相距不遠的地理優勢,禾城整體比較熱鬧。
馬車途經禾城最大的酒樓白鶴樓時,關勇忽問:
“泠泠,你是不是和亭安在這裏面吃過飯?”
“師傅怎麼知道?”
說起來,那是大概四年前的事了。
當時他們想在江城長約的最大瓷器供應商來禾城探親,他們一路尋來,終於約到這位從祖上開始一直燒窯制瓷的鞏老闆在白鶴樓吃飯時,誰知那天他竟失約。
禾城的冬日大雪漫漫,約了很多回的顧泠泠也來了脾氣,慍怒道:
“他這般拿喬,難不成覺得我們就沒有其它候選選擇了嗎?”
“別急啊你!”
望着樓外洋洋洒洒的鵝毛大雪,楊亭安吩咐店家再送兩火盆進來:
“說不定人家有什麼事耽擱了呢!”
“都等了半個時辰,耽擱?商人最重諾,他這是……”
“哇!”
夾起一塊醬燜豬蹄送進嘴裏的楊亭安的發出驚艷的讚歎:
“這個味道太絕了!顧三,你快嘗嘗!就是有點涼了!這樣,我讓店家把所有菜都熱一熱,別的不說,咱們先吃了這頓再說?這頓飯可花了你三百多兩銀子,什麼好東西都給要了,咱不能浪費吧?”
顧泠泠氣得胸悶:
“沒胃口!”
“吃一吃就有胃口了!我叫人熱菜,再讓繼彬他們幾個也進來一起,成不?”
“叫吧叫吧!”
因為打聽到鞏老闆是個衣着飲食十分講究之人,這一頓,顧泠泠確實下了血本,沒想到最後全進了自己人的嘴。她本來還略有點心疼,但楊亭安說得對,白鶴樓的菜肴味道真的不錯,連平日口味十分刁鑽的她都覺得滋味甚美,一行人吃了個盡興!
吃飽了,心情也舒暢些。
回到客棧,冷靜下來的顧泠泠開始研究備選之人。
夜闌人靜時分,楊亭安砰砰砸門:
“顧三,起來了,準備出門!”
“還沒睡呢!”顧泠泠來開門,“幹什麼?”
“弔唁!”
一套雪白的男式錦袍被遞了過來。
顧泠泠皺眉,把她往裏面推的楊亭安噼里啪啦解釋:
“你不是說鞏老闆是考量各個方面最後的最優人選嗎,回來后我越想越睡不着,就喊上繼彬出了一趟門,總算打聽到鞏老闆的行蹤。原來鞏夫人的大堂姐嫁至這邊,據說這位堂姐幼年曾救過鞏夫人一命,而這位堂姐呢,今天中午去世了!”
顧泠泠接過雪白錦袍,腦子也轉得很快:
“據我們在江城收到的消息,鞏老闆素日十分敬重自己夫人!”
“什麼敬重?妻管嚴唄!快換衣服啊,我們現在過去,能博個好感。”
“你在這,我怎麼換?”顧泠泠瞪她。
“嘖,咱們什麼關係啊?你哪一處我沒瞧……”
“滾!”
回憶到這,顧泠泠臉頰微燙。
眼神,卻入骨寂涼。
那個無時無刻不喜歡說些渾話的人,不會再回來了啊!
收回撩開窗帘的手,關勇慢慢的、同樣也是帶着回憶的解釋:
“繼彬不是一直抄他寫的信寄給我么?有一封他就提到了白鶴樓。他說裏面的食物很美味,以後要帶我一起嘗嘗。他還說幫你找到一樁合作的機緣,你很高興,他覺得自己也算有用了一回!”
“沒想到他還有這麼謙虛的一面。”
顧泠泠失笑,“平日裏,他嘴上可是一直號稱自己一個頂十的有用!”
說罷,她忽然揚聲:
“田曼,停車!”
“是!”
“怎麼了?”田曼和關勇同時問。
“咱們今晚在白鶴樓用膳吧!”
“不要破費了!哎,我不該提起……”
“沒關係,師傅,一頓飯又吃不窮我!再說,這裏也有我的回憶。”
一直不願承認、不願面對的回憶,或許,是時候該承認、該面對了。
既然如此,就從白鶴樓開始吧!
儘管秋風蕭瑟,作為禾城最有名的酒樓,裏面依舊人聲鼎沸。
時間略有點晚,只剩下最後一個包間,他們落座點菜稍作休息,等菜開始上時,並不太隔音的隔壁忽然傳來也不知是故意還是無意的男音:
“哥幾個知道那個皇商和縣主雙重身份的顧三吧?”
“做生意的人,有誰不知道她?”
另外一把男低音好奇,“怎麼突然說起她呢?”
挑起話頭的男音嘻嘻一笑:
“剛去外面撒尿,聽到有人說看到她也在這吃飯呢!”
“哎,要能和她做上生意……”
“李哥你可真敢說!嘁,她那種貨色,就算讓利跟我合作,我都不幹!”
這邊,關勇臉色一滯,怒色微隱。
田曼的手,則早已撫上佩劍。
倒是顧泠泠優哉游哉,伸手按住她,淡淡道:
“吃飯的時候,別管貓貓狗狗的叫喚。”
這時,男低音好奇更濃:
“為什麼這麼說,李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