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鳳凰巢 第三章 盎盂相擊

轉眼之間，已到了長樂宴開始的前一天，常晴的身體因為數日的靜養，已經逐漸恢復。萬幸的是，那一日雖然淋了不少雨，但第二天沒有感上風寒，受的傷也沒有傷及筋骨。現在不僅每天清晨可以陪着周老先生和常月一起練拳，也能夠外出行乞了。只不過在路上還是會時不時左右張望，生怕再碰見李二等一行人，但好在自那天之後，就再也沒有遇到過他們。

這一日常晴依舊在街上漫無目的的行走着，身後的常月也跟着，時不時好奇的看向道路兩旁愈發多起來的商販，以及他們擺着的各種琳琅滿目，稀奇古怪的小玩意兒。自常晴可以進城之後，常月便以保護的名義，一直陪在他的身邊，雖然常晴一直表示着不需要，老趙頭也以乞丐一起出行會加大行乞的難度勸說，但最後還是拗不過常月的堅持，一老一少只得暫時敗下陣來，任由她胡來了。

走了不大一會兒功夫，常月蹦跳着跑到常晴前面，沖他笑着說：“為了慶祝你康復，明天送你一件大禮物。“常晴不解的撓了撓頭，常月見狀繼續說道：”不過現在還不能告訴你是什麼，驚喜就是要留到最後才好，所以保密，你呀，就自己慢慢想吧。“常晴認真的思索了一下，最後還是放棄了，心裏不由得想着”既然是驚喜，那為什麼不留到明天說？“可是少女心思又怎麼是獃頭獃腦的他能想得通的，只能一邊跟在常月後頭，一邊暗自期待着明天的禮物。

兩人結伴而行，開始了行乞，說來奇怪，自從常月跟着常晴一起行動之後，這幾日便再沒有要到過一次東西，這其中固然有一開始兩人被街上的熱鬧耽擱，玩的太沉迷以至於忘記這麼一回事，但後來的幾天兩人都收起了心思用開始乞討，可還是顆粒無收，就連總是在說書先生，街頭藝人邊停下湊熱鬧的常月，這幾日也不在關心這些，認認真真的開始討要。可老天爺就像是被遮了眼一般，任二人再努力，也沒有任何收穫。眼見天色漸玩，常晴與常月只得空着手往山神廟走去。路上常月氣呼呼的說到：“這幾日真是倒霉，什麼都沒要到。”常晴聽了，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常月，接着將雙手拉開。常月見狀，無奈的說到：“好吧好吧，長樂宴之後，咱倆就分開行乞吧，不過，如果你又遇到了之前欺負你的人，一定要趕緊跑，要來的東西不重要，再受傷可就不好了。”常晴聽了，急忙點了點頭，然後拍了拍自己的胸口示意自己沒有問題。常月見狀，把手放在嘴上笑着說：“真傻。”

一進廟，便看見老趙頭正如往常般坐在廟口等着，常月急忙躲在常晴後面，老趙頭見了這一幕，瞪大眼睛說到：“今天還是什麼都沒有嗎？”常月見逃不掉了，才扣弄着小手從常晴身後走出來，低着頭小聲說到：“對不起……”然後剛要抬起頭解釋說今後準備分開，便被老趙頭打斷，只見他板著臉嚴肅的說到：“月兒，大伙兒要飯都不容易，你自從陪着這小子一起上街，每天都一點收穫都沒有，一直吃大家的，你覺得合適嗎？”常月被迫把話憋了回去，又低下頭用愈發小聲的聲音說到：“可是我怕小呆瓜又被欺負，而且……”老趙頭沒聽她把話講完，便大聲呵斥到：“那也不是你無所事事的理由，你當我不了解你嗎？定是抓着常晴一起被街上的熱鬧迷了眼睛，根本沒有專心去討飯！”廟裏其他乞丐見老趙頭是真生氣了，急忙有人出來勸到：“沒關係沒關係，月兒開心就好，她那份有我們大家呢。”還有人附和到：“是啊是啊，況且長樂宴將至，這幾日街上本就熱鬧，年輕人趁機享受一下也是極好的，一年也就這麼一段時間，無妨無妨。”被冤枉的常月委屈的說道：“我沒有玩樂，今天我真的很努力很努力的在向人討要飯菜了。”接着又低聲嘟囔着：“而且爺爺你不也是每天待在廟裏。”老趙頭一聽，瞪大眼睛，氣的大喝到：“你說什麼？！”常月抬起頭，同樣大聲的回應到：“我說，爺爺你不也是每天待在廟裏！”老趙頭氣的一邊顫抖，一邊舉起手中的木棍便要打下去，常晴急忙將自己身體擋在常月前面，一旁的周老先生也趕忙攔住老趙頭，說到：“趙老哥消消氣，小孩子不懂事，瞎說呢，別放在心上。”老趙頭正在氣頭上，哪兒聽得進勸，嘴裏大吼道：“別攔着我，平日就是太慣着她了，今天我就讓這不聽話的臭頭知道知道什麼叫規矩！”常月也不甘示弱的大聲說到：“周爺爺你別攔着，讓他今天打死我，爺爺你無理取鬧，根本什麼情況都不了解！”廟裏的一眾乞丐也急忙上前攔着老趙頭，並將常月往一旁拉去，還勸說道：“傻丫頭別犟嘴了，少說兩句，你爺爺也是在氣頭上，他心裏還是念着你才這樣的。”

一旁的常晴此時無比希望自己能夠開口說話，好把這場誤會解釋開來，眼下這對爺孫都正生着氣，互相之間壓根不願意吐露心聲，就他一個了解狀況的人偏偏還開不了口，令他只能在哪兒看着這一幕干著急。攔着老趙頭的周老先生看出常晴一副想說什麼的着急模樣，忙問到：“有什麼隱情，是嗎？”常晴趕忙點了點頭，周老先生立刻對老趙頭說到：“趙老哥，等一下，常晴有話要說。”老趙頭其實剛才就開始後悔自己要打人的行動了，聽了周老先生的話，順着台階放下木棍，但仍氣哄哄的說到：“說什麼？還不是他小子害的。”常月聽了大喊：“和小呆瓜沒關係，是爺爺你冤枉人！”剛消了一半氣的老趙頭又吹鬍子瞪眼的說到：“好啊你個臭丫頭，胳膊肘往外拐是吧？！”眼見事情又要鬧大，周老先生急忙說到：“先等等，先等等，先看看常晴要說什麼。”隨後給常晴使了個眼色。

常晴急忙拿起木棍，在地上寫着“常月說會和我分開的”索性常晴練拳之餘，也隨着周老先生識過一些字，學會的第一個詞，還是常月逼着他記住的她的名字。眼下這幾個說不上難的字，大致也算表達了剛才常月回來時和他說的話。老趙頭不識字，瞅着常晴在地上的鬼畫符，疑惑地看向周老先生。老先生連忙解釋道：“常晴的意思是，月兒說了，以後會和他分開的。”有了台階，老趙頭這才咳嗽了一聲，在眾人的目光下走到常月面前，道：“是爺爺誤會月兒了，爺爺錯了。”常月哼了一聲。轉身跑出廟外。常晴剛要追，便被周老先生攔了下來，然後衝著疑惑的他搖了搖頭，隨後看向老趙頭。果不其然，老趙頭拄着木棍跟在常月後面，也追了出去。周老先生負手而立，對常晴解釋道：“解鈴還須繫鈴人，他們爺孫倆的結不適合咱們這些外人插手。”常晴似懂非懂的點了點頭，也學着周老先生雙手背在後頭，望着廟外一大一小兩個模糊的身影。

廟外，追出去的老趙頭看見常月正蹲在院子裏的那顆老槐樹底下，用棍子在地上瞎畫，臉上堆着笑的朝她走過去，說到：“誰惹我們家月兒生氣了呀？見常月沒有搭理他，又裝作痛心的說到：“哦，原來是我啊，老趙頭啊老趙頭，你可真是越活越回去了，居然惹月兒生氣，真是不該。”隨後用木棍敲打了自己兩下，又說道：“爺爺已經把壞爺爺打跑了，月兒消氣了嗎？”然後變戲法似的拿出一個饅頭，遞到常月面前說：“氣餓了吧，來，先吃飯。”常月小聲說著：“真幼稚，哄三歲小孩兒呢？”但還是接過饅頭咬了一口，隨後又低着頭說到：“對不起，爺爺，其實是我不對。”老趙頭摸了摸她的頭道：“怎麼會呢，是爺爺不分青紅皂白的就發脾氣，月兒沒做錯什麼。”常月抬起頭紅着眼眶說到：“可我不該，不該說爺爺每天只是待在廟裏，我知道，爺爺只是身子不好，走不動了。”然後小聲地哭了出來。嘴裏還自責的念叨着：“是月兒不對。”老趙頭的心瞬間就軟了下來，一邊用粗擦的手掌幫着常月擦拭着眼淚，一邊安慰道：“可是月兒也沒說錯啊，爺爺確實每天只是待在廟裏。”常月終是沒忍住，撲在老趙頭懷裏大哭起來，說著：“爺爺對不起，月兒不該惹爺爺生氣。”老趙頭也偷偷地流下了眼淚，撫摸着懷裏常月的頭，溫柔的說：“沒事兒，沒事兒，爺爺也有錯，不怪月兒。”

一老一少哭了良久，才漸漸停了下來，常月把饅頭掰了一半遞給老趙頭，說到：“爺爺你也一起吃。”老趙頭笑着接過半拉饅頭，一邊咬一邊說：“嗯，一起吃。”隨後又對常月說到：“轉眼就成大人了啊，過了明天的長樂宴，月兒就十五歲了吧？周先生說那叫什麼來着？好像是及笄，到時候月兒就徹底成年嘍。”女子十五歲行笄禮，常月是老趙頭在十五年前的長樂宴後於山神廟外撿到的，故而便把長樂宴這一天，算作是常月的生日。老趙頭望向常月臉上的淚痕接著說到：“月兒以後可不能總是哭，會嫁不出去的。”隨後看着廟裏只敢探出半個腦袋，獃頭獃腦的望着這裏的常晴，苦笑着說到：“爺爺也是瞎操心，總想着你能嫁給一個好人家，害怕你讓那個臭小子拐跑了，這才被氣昏了頭。現在爺爺也明白了，兒孫自有兒孫福，你喜歡誰不是我這個糟老頭子決定的。”常月紅着臉惡狠狠的瞪了一眼廟裏的常晴，說到：“我才不喜歡小呆瓜呢，他傻裏傻氣的，哪兒好了。”廟裏的常晴看不清外面老少的表情，只看見他倆突然相擁在一起哭了起來，過了一會兒兩人分開，然後常月便把頭轉了過來，他只感到似乎有一道目光看向了這裏，急忙把頭縮回廟裏。

老趙頭一邊啃着饅頭，，一邊說：“好，好，月兒喜歡誰是都無所謂，只要能夠開心幸福就行了。”常月想要把頭埋進饅頭裏似的低頭吃着饅頭，小聲說到：“就算成年了，月兒還是會一直陪着爺爺的。”老趙頭知道經過剛才的鬧劇，現下她是害羞的說出這話的，有些感動的捋了一下鬍鬚，笑着沒有再繼續說什麼。不一會兒，見常月吃完了饅頭，老趙頭起身伸出手說，外面天寒，回廟裏去吧。常月乖巧的任由老趙頭拉起自己的手，隨他一同走進了廟裏。

此刻，廟裏的常晴還琢磨這剛才那道目光的意思，聽見外頭的腳步聲，趕忙看了過去，正瞧見老趙頭拉着常月的手走了進來。恰好常月也看向了自己這邊，兩個人的目光對在了一起，常月急忙把頭扭了過去，隨後又轉過來沖常晴擺了一個鬼臉，然後再次轉了過去。常晴一臉疑惑地撓了撓頭，不知道為什麼會這樣。一旁的周老先生似乎看出了一些端倪，衝著常晴哈哈一笑，也轉身走開。只留下常晴一個人愣在原地，想不通究竟是哪兒又招惹了小姑奶奶。老趙頭看見愣在原地的傻小子，就像是看見拱了自家白菜的豬一般，沒好氣的沖常晴說到：“臭小子，來吃東西。”隨後拿出一個皺巴巴的饅頭，沖常晴揮了揮。小叫花子屁顛屁顛的跑過來接過，也不在意饅頭的形象，狼吞虎咽的啃了起來。周老先生提着個裝着水的碗又走了過來，沖他說：“慢點，別噎着。”隨後把碗遞給她，隨手撿起一根小棍子，又道：“我看你剛才寫的字，很是規整，平日裏會練習嗎？”常晴點了點頭，他常和廟裏其他人一同隨周老先生習字，平日裏一有空閑，便會拿起木棍在地上反覆寫寫，以作練習。

周老先生滿意的捋了下鬍鬚，道：“很好，那我再教你一些。”常晴急忙三下五除二的把饅頭吃完，隨周老先生蹲在地上，用木棍跟着在地上寫着，識起字來。沒多會兒就見常月也一起走過來蹲下，她看了一眼目光移向自己的常晴，吐了下舌頭說到：“怎麼，就許你開小灶，我就不能來練字啊？”常晴趕忙一邊點頭，隨後發現似乎不妥，又一邊搖頭。見他慌亂的樣子，常月被逗得樂了起來，然後沖周老先生道：“周爺爺，這晴朗的晴字和停下的停字太複雜了，我還是沒記全，您可以再教一教月兒嗎？”周老先生笑着回應到：“當然可以，不過，就只是這兩個字嗎？”常月又低頭道：“望舒，我也不會寫。“但又補了一句：“可小呆瓜也不一定會寫。”然後抬起頭又說：”今日先學晴停這兩個字吧。“周老先生看了一眼旁邊還在耍猴戲一般的常晴，點頭說道：”好，聽月兒的。

老趙頭看着廟裏祥和的一幕，衝著他們說到：“別太晚了，明天還有正事。”隨後活動了一下自己的胳膊，許是放鬆了下來，現在隱隱有些酸疼，他低聲嘟囔着：“也不知道明天能不能好點兒。”

一夜無話，眾人睡去，今日負責守夜的常晴坐在廟門口，看着遠處依舊燈火通明的長樂城，想着白天常月說要送他一件禮物，不自覺的摸了摸自己的懷裏，然後伸了個懶腰，拿起木棍在地上複習起了周老先生教他寫的字，隨後少年站起身，看着自己在地上寫出的幾個字，咧嘴笑了起來。常晴抬頭看了一眼天空，月亮被零零散散的雲遮住，只露出了若有若無的光亮。他一邊祈禱着希望明天能是一個好天氣，一邊轉身走進了廟裏。

廟外，若隱若現的月光照射下來，模模糊糊的映照出剛才常晴寫在地上的幾個字——常望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