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鳳凰巢 第一章 晴時雨停

第一卷 鳳凰巢 第一章 晴時雨停

長樂城,大夏王朝北方邊境的一個小小的城池,相傳是因為以前出過一位名叫長樂的大人物,所以才有這麼個名字,至於哪位大人物到底是做什麼的,這座城池之前的名字是什麼,已經無處查證了,甚至於是否真的有叫長樂的這麼一個人,都沒有人能夠確定。

說是城池,其實長樂的大小和鎮子也差不了多少,只不過恰好是因為地處大夏與大隋的交界處,靠着作為兩國商人來往的必經之路,雖然規模不大,但是勉勉強強也算得上是繁華,但是最近因為不少的年輕人在見識過來城裏休整的商人帶着的各種奇奇怪怪的小玩意兒以後,都跟隨跑商的出去闖蕩了,所以這座邊陲的小城,雖然還有很多壯年在接各種商人的裝卸貨物之類的活計,但城裏的青少年數量卻一年不如一年了。

現在正值六月的傍晚,比起其他地方更加燥熱的空氣伴隨着北方邊境特有的一種名為“夏月蟬”的蟬鳴,展現出一股邊境獨有的,煩躁又略帶悠閑的氣息。

夏月蟬的名字由來其實並沒有多詩情畫意,只不過是因為大隋王朝的前身名叫大月,那時的長樂城位於大夏與大月之間,所以這裏獨有的蟬就叫夏月蟬。只不過數十年前,大月國君白清的弟弟白明發動了史稱“白明之亂”的謀反,時任大將軍的前任大隋國君楊立,在奉旨平息叛亂之後,擁兵自立,取代了大月,改國號為隋。聽說當時楊立帶兵攻入皇宮后,搜遍皇宮內外都沒有找到白清,有人傳言他投井自殺了,也有傳說他在楊立攻入皇宮之前便提早帶着一部分的心腹逃離了出去,至今幾十年了,這仍然是一個未解之謎。

今天的長樂城與往常相比要熱鬧不少,因為再過不久,便是長樂每年都會舉辦的“長樂宴”,據說這是那位名叫長樂的大人物的生辰,人們為了紀念他,都相約在這一天將自家食物酒水拿出來,擺在城中心,大家不分彼此,互相分享,酒喝到興頭上,你可以看到書生和屠夫侃侃而談,也可以看到農戶與商賈稱兄道弟,諸多場景好不熱鬧,也算是對應了“長樂”這個名字。

這一天也是各種年輕人最為高興的日子,一個個小夥子可以在街上看到打扮的漂漂亮亮的小姑娘,遇見兩人互生出好感的,一起商花燈逛街市,結下姻緣,也算是一樁美談。

但要說最快樂期待這一天的,那自然還是城裏的乞丐們,這一天雖然拿不出什麼好的東西,但也會買幾個饅頭當作是“入場費”,然後去城中心痛痛快快的吃上一頓,偶爾還會有人拿出自己積攢了大半年的積蓄,來給自己添置一些東西,或是一雙新鞋,或是一頂布帽。這一日對於乞丐來說,比起新年還要讓人來的快活。

當然,光靠老百姓自發,肯定是不會把宴會辦的如此盛大的。對於城裏的官兵來說,這一個月也算得上的最忙的時候,不僅要督促各家商戶準備好諸多必備的東西,還要在宴會當日維持治安,城主府還會拿出一部分金錢支出,來補上宴會所需的各方遺漏。但相應的,這段時間各家商戶的生意也往往是最好的時候,城主府名下也有不少的產業,所以雖然有支出,但收入也不少,就是這麼一個微妙的平衡,使得長樂宴能夠年年照常的舉辦下去。

此時在長樂城內,一家茶館外的竹制躺椅上,剛剛核對完賬本的老闆正悠哉的躺在上面享受着太陽落山前最後的一絲餘熱,店裏不時的傳出客人的呼喊與小二的吆喝聲,店外房檐的陰影剛好遮住了小小的躺椅,老闆對着夕陽眯了眯眼睛,慵懶的打了個哈欠,心裏盤算晚上關店之後的事情。忽地,他的餘光瞥見了不遠處有一個注視着這裏的身影。他仔細瞅了瞅,那是一個衣着破爛的小乞丐,拄着一根不知道從哪裏撿來的木棍,正眼含羨慕的望着店裏。小乞丐似乎也注視到了茶館老闆的目光,忙將頭低下,急忙轉身就要離去。“你,過來一下。”一個溫和有帶點厚實的聲音從身後傳來,小乞丐回過頭來,看到老闆正面帶微笑的沖他一下又一下的招着手。他拄着棍子,戰戰兢兢的走向茶館老闆,並在幾步的範圍內停了下來。老闆看了他一眼,回身接着用厚實的聲音對店內喊道:“小張,拿兩個饅頭過來。”接着便聽到店內傳出:“好咧!”的聲音,不多一會兒,只見肩膀上搭着一塊灰白色毛布的店小二,端着放有兩個饅頭的盤子走了出來。老闆一手拿起兩個饅頭遞向小乞丐,繼續溫和的說道:“拿着吧,孩子,過幾日便是長樂宴了,到時候別忘了去城中心,哪裏有飯吃。”然後又補充了一句:“那天上午你可以來我店裏拿幾個饅頭當作入場費。”小乞丐把手上那根木棍放在地上,低着頭走上前伸出顫顫巍巍的雙手的接下饅頭。老闆看他收下了食物,笑了笑又說:“饅頭記得趁熱吃。”小乞丐站起身來,眼眶有些紅潤的點了點頭,然後指了指自己的脖子搖了搖頭,又深深鞠了一躬,接下來從懷裏取出一塊破布將饅頭包起來,轉身拿起地上的木棍便飛快地跑開了。老闆笑了笑,原來是個小啞巴,怪不得從始至終一句話都沒說,在看到小乞丐的身影越來越遠直至模糊不見后,揮了揮手將小二打發進了店裏,又眯起眼睛曬起了太陽,嘴裏還哼着不知道是哪裏的小調,一切又恢復成了剛才的樣子,除了太陽似乎又下移了一些,沒有什麼不同。

長樂城外有一座破舊的山神廟,因為荒廢了很多年,本來應該是兩塊塗著大紅漆的漂亮的木門,一塊因為常年的風吹日晒,已經早就變成破破爛爛得了,至於另外一塊,更是已經被破壞的只剩下一小半連接着門軸的部位還在堅持着作為一個門最後的尊嚴。廟裏的山神也因為掉漆嚴重,顯得不在威嚴,反而多了一絲瘮人的氣息。

但即便如此,還是能做到最基本的遮風避雨,所以這裏也是長樂城裏一部分乞丐的聚集地,對於這些無家可歸的人來說,這小小的一間山神廟,算得上是最後且唯一的歸宿了。、

作為乞丐中年紀最大的老趙頭,此刻正神色擔憂的望着天空,太陽已經落山了,但是越來越多的雲正聚集在一起,連月亮都被遮擋的嚴嚴實實的,他一邊看着天空,一邊自言自語道:“快下雨了。”六月的天氣就像是孩子的臉,說變就變,前一秒還熱的彷彿要把空氣中的每一份水都榨乾一樣,后一秒就馬上一副烏雲密佈樣子,向世間宣告着即將到來的是什麼。

老趙頭皺了一下眉頭,望了望不遠的長樂城,隔着一段距離,還是可以看見城裏傳出來的隱隱約約的光亮,對於乞丐來說,最怕的東西就是生病,因為沒有錢可以醫治,一個簡簡單單的風寒就有可能奪走脆弱的生命,所以每年冬天才會有那麼多抗不過來的人死掉。而下雨,雖然對於文人墨客來說可能充滿詩情畫意,但對於乞丐來說,只會是一場說大不大,說小不小麻煩。

出去乞討的乞丐,已經陸續都回到了山神廟,今天很多人回來的要比往常早一些,即便是往常最晚回來的周老先生,都已經早早的就靠在廟裏的山神像旁,一邊用木棒在地上寫字,一邊啃着饅頭。都是乞丐,自然明白如果不及時找到可以驅趕寒冷的辦法,會有怎麼樣的後果。廟裏也早就有人用周邊撿到的柴火搭起了一個簡陋的篝火,溫暖的火光照耀在斑駁的牆壁上,大家圍坐在火堆旁邊一邊吃着簡陋的食物一邊聊天,連帶着山神像那有點瘮人的面孔都溫柔了幾分。

“還有兩個人。”老趙頭回頭數了數在場的人,雖然他早就知道誰還沒有回來,但每天日常的清點人數已經成為了他的一種習慣,作為山神廟裏這群乞丐的領頭人,他並沒有因此而感到有什麼優越,大家都是這個世界最底層的一群人,哪兒還有什麼貴賤之分,他能指揮這群乞丐,也只不過是因為年紀最大,當乞丐的時間最長而已,但仔細想想,資歷最老的乞丐這一名頭,其實也挺可悲的。不過好處也有,因為年紀大了,進城乞討不是十分方便,所以老趙頭現狀基本上都不外出了,每天只是在山神廟裏,或是簡單打掃一下,或是提前幫其他人鋪好草席,換一些新的乾草上去。至於食物問題,每天都會有人討要的多,有人討要的少,大家回到山神廟后,將食物都拿出來,然後平分,老趙頭自然也能拿到一份。可以說不考慮環境和食物質量的話,山神廟的大家勉強算是每天都在過長樂宴。

山神廟這群乞丐,就像是一個大家庭一般,俗話說家有一老如有一寶,老趙頭作為這個大家庭最年長的人,因為年紀大,見識將較其他人來說也更廣,所以就如同一個大家長一般,照顧着每一個人,傳授自己的經驗。而每一個想要加入這個群體的人,都要在人品上由老趙頭進行把關,有時候也會來一些自私自利的乞丐,來這裏只是為瞭然後分享大家的收穫,自己卻偷偷把自己的東西藏起來,只索取而不付出,更有甚者只是因為懶惰,加入這裏之後每天都躺着睡大覺,然後到了飯點吃別人的和別人的,但自私這或懶惰者一旦被發現,基本上都會被大家聯合投票趕出去,對於山神廟裏的這一群人來說,雖然地位是最底層,但人格不能就此墮落。如果不是實在活不下去了,誰會去當乞丐呢?但即便當了乞丐,也不能丟掉作為一個人該有的基本的素質。

看着門口擔憂的老趙頭,靠在山神像旁邊的周老先生起身走了過來,說到:“別擔心了,年輕人機靈得很,不像咱們這些老傢伙,他們兩個肯定沒事的。”周老先生是一年前來到這裏的,也是這群人裏面唯一讀過書的人,有一股文人特有的氣質,據他說以前是一位教書先生,所以大家都以先生來稱呼他。也有不少人好奇像他這樣的人怎麼會淪落到當乞丐這一地步,但他面對這個問題從來只是淡淡的微笑,然後說一句:“事不由人。”不過去年過年的時候,大伙兒集資買了幾壇酒,喝的有些醉的周老先生一邊大罵了這世道不公,一邊又說了一些難懂的詩句,接着便大哭了起來,到最後還是沒人知道為什麼周先生會淪落到當乞丐,但卻都不再追究這個問題了,家家有本難念的經,或許他也有什麼難言之隱才會變成這樣,所以大家都默契的選擇不再去繼續做揭人傷疤的事情。況且周老先生為人的性格十分的溫和,因為有一些文化,他並不是如其他乞丐一般直接去乞討,而是在城裏支了一個小攤位幫人代寫書信之類的,對於乞丐來說,已經算得上是有正經工作的體面人了。雖然收入不多,但他卻一點都不吝嗇,偶爾生意好了還會買一些肉燉一鍋湯來幫助大家改善伙食。閑下來的時候也常常教乞丐們識字,對於這一群大部分連自己的名字都不會寫的人來說,這個只來了一年左右的教書老先生,儼然已經是這個大家庭里與老趙頭並列的重要人物了。

老趙頭扭過頭來看了一眼這個比自己小不了幾歲的讀書人,嘆了口氣說道:“可能是我年紀大了吧,人老了就愛瞎操一些閑心。”關心則亂嘛,放不下小輩很正常,可你也該先吃飯啊,咱們這些老傢伙身體可比不上年輕人,要是出了點什麼岔子,只會給孩子們添麻煩罷了。“周老先生一邊笑着一邊說到。

老趙頭點了點頭,正準備轉身回廟裏去,忽然就聽到外面傳來的一聲:“爺爺,我回來了!“他急忙看向門外,不遠處一個小小的身影正飛快地跑來,夜色太暗,看不清來人的樣貌,但老趙頭還是舒展了眉頭笑着衝來人喊道:”慢點,別摔着嘍,回來就好,回來就好。“

轉眼的功夫,身影就跑到了老趙頭面前,是一個留着短髮,身穿淺褐色衣服的女孩子,身上的粗布衣滿是補丁,腳下的草鞋滿是泥土,臉上也全是灰塵,只有一雙明亮的大眼睛忽閃忽閃的,搭配上笑起來露出的小虎牙和一臉灰也遮不住的小酒窩,顯出幾分可愛與俏皮。

老趙頭一邊溫柔的用手幫女孩抹去臉上的灰土,一邊假裝責怪的說道:“月兒啊,又跑哪兒去鬼混了,你瞧瞧你這灰頭土臉的,一點也不讓人省心。“被叫做月兒的女孩子乖乖的站着任由老趙頭拍掉自己身上的灰塵,笑着說:”今天在城裏逛了逛,可真熱鬧啊,真期待長樂宴的時候的場面。“老趙頭拍完灰停下手,也跟着笑了起來,說:”到時候爺爺帶月兒好好逛逛,順便再幫你買一件新衣服。“女孩兒抱着老趙頭的手臂搖了搖說:”月兒不需要新衣服,到時候爺爺給自己買一件就好。“老趙頭用另一隻手摸了摸女孩兒的頭說:”我一糟老頭子要什麼新衣服,女孩子就是要打扮起來才好看,爺爺沒什麼本事買不起胭脂水粉什麼的,但給月兒添一件衣服還是勉強可以的。“少女皺起眉頭說:”爺爺才不老呢,爺爺還能再活一百年。”老趙頭開心的捋了捋鬍鬚說:”是是是,那必須的,爺爺還得看月兒出嫁呢。“

廟裏的人看着這一老一少,都會心的笑了起來,如果說老趙頭是這個家庭里的大家長的話,那這個叫做月兒的女孩子就是大家的心頭寶了,作為山神廟裏這群乞丐中年紀最小的一位,又是一個女孩,大家都把她當成女兒一樣來對待。

月兒本名叫常月,這個名字還是老趙頭起的,十幾年前的長樂宴上,還不怎麼老的老趙頭在山神廟的門口發現了一個被人遺棄的女嬰,那一晚的月亮特別好看,再加上老趙頭年輕的時候聽說月亮上住着一個叫嫦娥的仙子,所以就給女嬰起名常月。這件事也是沒什麼文化的老趙頭最喜歡對人吹噓的一件事,他每次喝多了都會說常月就是老天爺看他一生無兒無女,可憐他送給他的禮物。

常月聽了老趙頭的話,紅着臉低下頭說:“爺爺你說什麼呢,月兒才不要嫁出去,月兒要一直陪着爺爺。“老趙頭板起臉說道:”誒,這怎麼行呢,女孩子總歸還是要找一個好的歸宿的,一直陪着我這個糟老頭子算什麼回事!“常月抬起頭嘟起嘴淚汪汪的說:”爺爺你是不是嫌我麻煩不要月兒了啊,月兒保證以後會乖乖的,爺爺別不要我好不好?“老趙頭頓時心軟下來,一邊無奈的搖了搖頭,一邊摸着常月的頭說:”好好好,只要月兒不嫌棄,爺爺保證一直陪着月兒。“

旁邊的周老先生及時的走了過來,拉着一老一少說到:“先吃飯吧,特地給你們留了點。“常月一邊說著:”我才不會嫌棄爺爺呢。“一邊從懷裏掏出一塊被布包裹着的東西遞給老趙頭,接著說:“城東頭的大娘人可好了,今天給了我三個包子呢。”老趙頭接過常月遞過來的包子,笑着說:“好,爺爺幫你烤一烤,咱們吃包子。”

常月閃着大眼睛看了一圈,忽地問道:“小呆瓜呢?還沒回來嗎?”

老趙頭一邊把包子放到火堆旁,一邊說:“別擔心了,他小子機靈得很,肯定沒事兒的。”一旁的周老先生聽到這耳熟的話,無奈的扶了扶額。尋常人家都是重男輕女,老趙頭卻完全反了過來,剛才常月沒回來的時候,滿臉寫着擔憂,現在常月回來了,就完全不管還在外面的那個小子了。

常月走到門口望着遠處說:“他才不機靈呢,獃頭獃腦的還不會說話,每次出去都很少能要到東西。”接着頓了一下,又說了一遍:“他才不機靈呢。”

老趙頭一邊扒拉着包子,一邊說:“放心把,那小子命硬得很,兩個月前你撿到他的時候他都快餓死了,現在不還是活蹦亂跳的么。”

常月口中的“小呆瓜”,是她兩個月前在長樂城外發現的,說來也巧,那天不知怎麼的,常月在討要了一些食物后莫名想在長樂城周邊轉轉,恰好就在城外的一個小山丘下遇到了已經數日沒有吃過飯喝過水的小呆瓜,她把自己的水和食物分了一部分給少年,救下了他的命,還把他帶回了山神廟。期間也問了少年的名字,然後才發現少年既不會說話,也不識字,後來通過手勢比劃,才明白了少年似乎是失憶了,意識清醒以後就在山神廟裏了,至於之前是什麼人,為什麼會昏倒在長樂城外,連他自己也完全沒有記憶。無奈之下,老趙頭只能同意暫時讓少年在山神廟居住下來,至於是否讓他加入,則還要再考核一段時間。也幸虧少年很勤快,雖然因為不能說話,乞討東西很難之外,其他方方面面都能做得很好,在身體休養好了之後便幫了大家不少忙,而且雖然時常空手,但每天還是會很努力的外出去乞討,這才讓大家慢慢的接受了他。至於小呆瓜這個名字,則單純是常月為了方便起的一個稱呼罷了。

常月一邊望着廟外的那條年久失修的荒蕪小路,一邊坐下回應到:“反正包子還沒烤好呢,不着急,再等一會兒。”老趙頭輕輕嘆了口氣,沒有再說什麼。不一會兒,坐在廟口門檻的常月忽地跳了起來,歡快的說到:“回來了,小呆瓜回來了。”循着她的目光而去的不遠處,有一個手拿木棍,有些瘦弱的身影正快步走向山神廟,老趙頭循聲望去,一個身高與常月相仿的男孩子映入眼帘,男孩一臉興奮,還沒進廟裏,就急忙把手伸進懷裏擺弄起來,等到他走到廟口,手裏已經多了兩個有些皺巴巴的大饅頭,他把饅頭塞在常月手上,手舞足蹈的在表達着什麼,常月帶着笑意說:“你想說什麼,我又看不懂,不過你今天有收穫可太好了,來吃飯吧。”然後牽着男孩的手走向火堆,把饅頭遞給老趙頭說到:“趙爺爺,蠻煩你把這個也一併烤一下。”老趙頭接過饅頭放到火堆旁,對男孩招了一下手說:“快來坐吧,暖一暖身子。”然後站起身來走到一個已經只剩下下半部分的大缸旁,從懷裏掏出一個邊緣缺了道口子的破碗,從缸里舀了一小碗水,不急不慢的轉身遞給男孩說:“包子烤好了,先吃吧。”待男孩伸出雙手接過破碗后,老趙頭又從常月那裏拿過一個看起來很新,但同樣缺了個口子的碗,一邊舀水一邊嘟囔:“又破了,臭丫頭怎麼就不注意一點呢。”聽到這句話的常月沖看過來的被稱為小呆瓜的男孩俏皮的吐了吐舌頭,然後忙轉移話題說:“三個包子,剛好咱們一人一個,剩下的饅頭一會再分。”

對於乞丐來說,碗就相當於是出生入死的夥伴一般,無論去了哪兒,只要有一個碗,就可以隨時隨地進行乞討。雖然空手也未嘗不可,但對於乞丐來說,擁有一個自己的碗就代表自己的尊嚴還沒有徹底被拋掉,有人工作用筆,有人工作用刀,而乞丐,用的是碗。儘管對於世人來說有沒有碗都只不過是臭要飯的,但對於乞丐來說,一個碗意味和別人一樣的一份用來餬口的“生計”。誠然也有一部分別的原因,比如喝水盛飯更加方便之類的,但就是因為有這麼一份小小的、倔強的儀式感,才能讓很多乞丐堅持着沒有自我了斷,而是頑強又卑微的努力活了下去。

而才剛成為乞丐的小呆瓜,自然是沒有屬於自己的碗的,既沒有撿到,也沒有足夠的錢去買一個,更沒有人送他。所以現在的他,喝水什麼的往往都是借用老趙頭的破碗。

年輕人吃飯就是快,在老趙頭剛吃完一半的時候,兩個小餓虎已經把包子消滅的得乾乾淨淨了,現在正一邊用舌頭舔着殘留在手上的油水,一邊目光緊緊盯着火堆旁剛放上去的兩個饅頭,老趙頭會心一笑,說到:“人上了年紀飯量也跟着小了,一個包子夠我吃了,那兩個饅頭你們一人一個分了吧,年輕人正是長身體的時候,多吃點,多吃點。”聽到這話的常月和小呆瓜瞬間眉開眼笑,急忙拿起饅頭又開始狼吞虎咽起來。“慢點吃,別噎着,沒人搶你們的。”老趙頭連忙叮囑着說。常月象徵性的回應了一聲“哦”以後偶,便繼續大口大口的啃起了饅頭,老趙頭見狀,也只能無奈的笑一笑。

飯飽水足之後,外面也終於是下起了大雨,伴隨着一聲又一聲的響雷,周老先生站在門口,出神的望着天空自言自語到:“這麼大的雨,不知道明天會不會停。“廟裏的乞丐們聽到,也一個個面露難色,雨不停意味着無法再出去行乞,對於乞丐來說餓幾天當然是習以為常的事情,但是如果真的發生了,終歸還是不太好受的。

周老先生在廟門口站了一會兒,轉過身來對衝著小呆瓜說道:“你來這裏已經有兩個月左右了,還是想不起自己的名字嗎?“正在和常月在地上用木棍複習昨天周老先生教的字的小呆瓜聞言,站起身來搖了搖頭。周老先生又笑着說:”既然如此,那我給你取一個可好?既方便大家叫你,以後出去頭見了世面,也不至於沒有可以報得上的名字“小呆瓜聽完這話,忙點了點頭,來到這裏的兩個月他幾乎每日都和其他乞丐一起,隨着周老先生習字,論認真程度,也是最認真的一個,就是因為自己不會說話,希望日後可以靠着書寫表達出自己內心的想法。

一旁的常月聽了這個,也生出了興趣,站起身來說:“小呆瓜就是小呆瓜,現在這個稱呼已經很好了,但若是非要取名的話,我希望他和我一樣,姓常。”周老先生聞言,溫柔的回應到:“無妨無妨,小呆瓜這個名字,本就是你為他取得,當做小名也未嘗不可,況且也就只有你會這麼么稱呼他。”接着又轉頭對小呆瓜說道:“那姓常,你覺得可好?”小呆瓜又連忙點了點頭。周老先生似乎很滿意他的反應,直起身子捋了一下鬍鬚,看着外面的大雨說道:“雨落月遮面,靜待晴開顏,你便叫常晴,字雨停吧。”常月聽了,興奮地拍了拍小呆瓜地肩膀,道:“常晴常雨停,真好聽。”接着又想了想,衝著周老先生問了一句:“常晴不就好了嗎?字雨停是什麼意思。”周老先生的表情頓時有些凝固,扶額說到:“看來我之前教你的,你是一點都沒記啊。”接着又補了一句“無妨,沒什麼大的用意,只不過是老頭子的習慣罷了,不字亦可。”常月嘟起嘴巴,說到:“周爺爺偏心,月兒也要字。”周老先生無奈的笑了一下,答道:“自古只有男子有字,女子何談取字一說?”這麼一說,常月更不高興了,耍起無賴的說道:“我不管,周爺爺你就是偏心,你不喜歡月兒!”周老先生終是敗下陣來,只得無奈道:“好好,月兒想要字,周爺爺便幫月兒想一個便是。”言罷轉頭看了一眼老趙頭,比較常月的名字是老趙頭取得,現如今若是直接越俎代庖,也不是什麼好事。老趙頭衝著周老先生點了點頭,說道:“我這個糟老頭子沒什麼文化,文人的事情更是一竅不通,周先生您無需在意我,月兒開心便好。”周老先生這才放下心來,衝著常月說到:“既如此,那月兒便字望舒好不好?”常月聽了,問道:“望舒,很特殊嗎?”周老先生溫和的答到:“當然了,這也是一位和月亮有關的神仙,而且和月兒一樣漂亮。況且呀,月兒很有可能是這世間頭一個有字的女孩兒,某種意義上可以說是前無古人的大人物呢,你說特不特殊?”常月聽了周老先生的一席話,臉上瞬間由陰轉晴,喜笑顏開的說:“好,周爺爺最好了。”然後轉頭對着老趙頭說道:“爺爺,月兒也有字了。”老趙頭跟着邊笑邊點了點頭,但嘴上還是不饒人的念叨着:“周爺爺最好,那爺爺我就不好了嗎?“常月眨了眨大眼睛,裝着無辜的回答道:“一樣好,但如果爺爺因為這種事情就生氣的話,就不好了。”聽了這話,老趙頭也只能把自己那副裝出來的威嚴收了回去,訕訕的說到:“爺爺不氣,爺爺不氣,月兒這麼開心爺爺跟着高興還來不及呢,怎麼會生氣呢?”這話引得廟裏看戲的其他乞丐一陣哈哈大笑。老趙頭這怕孫女的樣子,十幾年來從來沒變過。

見到眼前這一幕,周老先生同樣跟着笑了起來,雖說自古女子無字,可一來自己不是什麼墨守成規的腐儒,二來他本人也如老趙頭一般把常月當做親孫女一樣看待,對於現在的他來說能夠哄常月開心,可比什麼迂腐的規矩重要的多,雖然總是被戲稱為老頑固,但其實有些時候面對某些事情,他也沒那麼不通情達理。況且廟裏的人都是行乞之人。在外要飯之時,哪兒會有人關心你那麼多。待到日後常月長大了出嫁之後,自會明白自己現在的行為有多幼稚。即便沒有明白……周老先生搖了搖頭,將凌亂的思緒扔了出去,小輩以後的生活自有他們自己的緣分,輪不到他這個上了年紀窮酸書生去指指點點,當下他只要能夠讓常月開心便足夠了

另一邊,得字的常月開心的搖着小呆瓜,或者說常晴的手臂說到:“我也有字了,和你一樣。”正琢磨着自己新名字的常晴,也不再去思索自己那知識匱乏的大腦理解不了的東西,同樣陪着常月開心的跳動了起來。接着常月咳嗽了一聲,故作嚴肅的說:“可對於我你還是小呆瓜,而且以後只有我能這麼叫你,聽懂了嗎?”常晴點了點頭,見狀,常月便又恢復了開心的模樣,然後拉着常晴去找廟裏的其他乞丐大聲的宣揚到:“以後小呆瓜就不是小呆瓜了,周爺爺給他取名叫常晴,你們聽到了嗎,以後叫他常晴,只有我能叫他小呆瓜。”然後又補了一句:“我以後有字了,字望舒,你們也記住。”廟裏的乞丐們雖然聽不懂字是什麼意思,但都由着小姑奶奶在哪兒吵鬧,笑着順應着她的話應和着。

許是鬧騰累了,夜深之後不多一會兒,常月就打着哈欠困了,在繼續在廟裏“作威作福“了一陣后,就找了個暖和的草席,沉沉的睡了過去。陪着她鬧了一整晚的眾人,也都接着夜色與雨聲,進入了夢鄉。作為最累的人,常晴並沒有睡着,他幫睡相看起來一點也不文雅的常月蓋上被她踹飛的用來當被子的破舊棉衣之後,幫火堆里添了一些柴便走向坐在門口望着廟外不知道在想什麼的周老先生,然後再周老先生將目光移過來之後,深深地沖老書生鞠了一躬,周老先生瞬間明白了他的意思,回應到:“不用謝我,你雖然來的時間不長,但也算是這裏的一份子了。我只不過是盡了一點年長之人該盡的責任罷了。”接着又說到:“行了,夜也深了,快去睡吧,明天若是雨停了,還要出去討生活呢,今晚由我來守夜,別擔心。”常晴猶豫了一下,但最後還是沒有再繼續做什麼。其實他本想今晚由他來替周老先生守夜的,但周老先生何其聰明,一句話便將這件事情說死了。常晴雖然來的時間不長,但也知道一旦周老先生決定了某件事,那除了常月之外,別人是勸說不了的。所以只得轉身找了一處還算乾燥的草席,睡了下去。

見他聽話的入睡,周老先生這才繼續轉身望向廟外,雨還在下,一點也沒見減小的意思,老儒生望着雨幕想了想今天發生的種種,轉頭看向又把棉衣踢開的常月和似乎已經睡着的常晴,喃喃的說到:“說不定,還真會是前無古人的大人物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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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劍長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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