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神樹
姬興約定這般早出門,就是不想驚動族人,以免羈絆離去時的腳步。
寨門大開,門口站着一人,正是鳩面老嫗。
“這是你們去往其它部落走婚的憑據,小心收好……”鳩面老嫗遞給姬興一個小兒手臂粗的竹筒,竹筒上刻畫著一道形狀怪異的圖案,“不要擅自打開,到了你們想去的部落,將此物交給部落主母即可。”
“諾。”姬興應了一聲。
片刻之後,姬陽等四人也陸續趕來,而在他們身後竟然還跟着一人,卻是姚猛。
他身上銳氣這段時間被磨去了不少,一副心神不寧的樣子,一見鳩面老嫗立刻跪下,央求道:“主母,還請主母開恩,允許我同他們一起走吧。”
“鵲知道你要走嗎?”
“未敢跟她說……”
“我剛交給興的憑據,就是鵲施法封印的,沒有你的生庚在內。”鳩面老嫗搖頭道,“你回去吧,鵲不是薄情之人,等她氣消了,自不會束縛你一輩子。”
“是……”姚猛悶悶不樂的站起身來,又對着姬興五人抱拳道,“保重!”
“保重。”五人回禮。
然後,姚猛回過頭去,走向寨內。
姬興等人對姚猛此舉莫名其妙,鳩面老嫗卻是心知肚明。
姬雲亡故,姜鵲尙年輕且身體強健,與她有染的姚猛自然成了首選伴侶,畢竟這是他自找的。
姚猛從其親舅舅口中得知,繼承了鳩面老嫗衣缽的姜鵲不會再有生育能力,至於部族的其它婦人,又有誰敢大逆不道指染主母夫君呢?
也就是說,如果姜鵲不鬆口,姚猛這輩子都無法誕下蘊含自身血脈的後人,成了姜鵲禁臠,而無後是氏族男性的奇恥大辱,在部族抬不起頭來,也難怪他想跟着姬興等人遠走他鄉了。
鳩面老嫗說道:“既然你們不願驚動其他人,那就讓老身送送你們,走吧……”
落雪無聲,凌亂如飛絮。
在野獸遍地的澤南,氏族人出門走婚是一件很冒風險的事情,一次分別,有時就是永別。
鳩面老嫗大概是想多和年輕人呆一會,她拄着拐杖在前緩緩走着,姬興等人亦步亦趨跟在後面,雪花很快就粘了幾人一身。
“此番遠涉他鄉,主母沒有為我們哥幾個一測吉凶?”姬陽笑着問。
部族內但凡有青壯出門走婚,鳩面老嫗總是要為他們占卜前程的,這是慣例。
“自然測了的。”
“主母,那我阿妹漂亮不,我喜歡那種肉肉的又不顯肥的……”
“你呀,就是太花心,哪來這麼多要求?”鳩面老嫗哭笑不得。
按照姬陽的要求,她的巫神之術可測不出來,只有個大概,但整體運程還不錯,且生了一大堆孩子,其它幾名青壯也不差,最少的膝下也有三個小孩,絕對滿足氏族男性的虛榮心。
“主母,那我呢?”姬興納悶着問。
還是幾個月前,鳩面老嫗就說要為他占卜的,時間過去了這麼久,一直未有迴音。
“也不差,總能遇到你心儀的阿妹。”鳩面老嫗笑着說完,就沒了下文。
姬興眨巴了幾下眼睛,鳩面老嫗和姬陽他們說了一大堆,怎麼輪到自己就一句話概括了?
姬陽對此也不滿意,愣愣的問:“興哥的孩子呢?幾個?”
“一個……”鳩面老嫗回答之時,明顯神色有異。
“才一個啊?”姬陽的嘴巴睜得老大,隨後一拍姬興肩膀,賤兮兮笑道,“興哥,你不行啊!”
“我去你的,你才不行呢!”姬興暴跳起來。
“不早了,儘早趕路吧。”鳩面老嫗下了逐客令。
“主母,就此別過。”姬興一行五人,一起俯身下拜。
鳩面老嫗點了點頭,站在冰天雪地之中,目送他們的身影漸漸消失在山巒之後。
她沒有返回寨內,而是往寨子對面那座埋葬先民的山崗走去。
因大雪覆蓋,以前登山的小徑不那麼清晰了,她走得很慢,有時還得停下來緩一緩。
甫一登頂,突然襲來的風冰冷刺骨,她卻是顧不得,趔趄着腳步,定睛朝山下看去,只見雪花飛舞處,姬興等五人正沿着河道踏雪而行,很快五人的身影再度消失在眼帘。
“多好的孩子們啊……”鳩面老嫗流下淚來,猛然咳嗽了兩聲,她立足不穩摔倒在地,面部卻忽然有了精神一般,整個人看起來年輕了不少,抬首望天,喃喃,“主母……帶我走吧,我累了……”
很快,鵝毛般的大雪將她覆蓋,山崗歸於沉寂。
大雪連續下了一日一夜。
積雪太厚,行動不便,姬興等五人找了個山洞落腳,等雪化了才又開始上路。
選擇冬天遠足遠比其它季節風險低,大型食肉動物一部分已經冬眠,不冬眠的也不缺食物,輕易不會攻擊全副武裝的人類。
為避免與沿途部落發生誤會,姬興五人早早在額頭處插上了三根艷麗的羽毛,以示自己為走婚者。
若誤入其它部落地界狩獵被發覺,將所得獵物分給對方一半,對方也不會計較。
有些部落還很熱情,繳納一隻野兔就可讓五人寄宿一晚。
當然,在與其他部落接觸時,姬興等人可不敢將食鹽拿出來抹肉,以免惹禍上身。
就在姬興等人緊趕慢趕時,在雲夢澤畔一道直插大澤邊緣的山脊處,一人迎着凜冽寒風駐足而立,正是高州。
他凝望着山水銜接處一顆巍峨大樹,久久不忍移開目光。
很難形容這是一顆什麼樣的樹,數十丈粗的樹榦猶如擎天玉柱直插蒼穹,散開的虯枝似紛繁大開的碩大菊瓣,重重綻放,一直延伸到巨大無倫的青綠色樹冠,就像於天幕之中撐開了一個廣闊華蓋,勾連天地,鍾靈毓秀,引得仙鶴在枝頭流連不散,隱隱煥發出造化之神的氣息。
此樹太高大了,以至於周圍那些連綿起伏的山丘都沒了顏色,匍匐在此樹腳下。
若有人站在樹的頂端,彷彿只需稍稍伸手,就可將滾滾流雲收入囊中。
“天地造化果然不能以常理而論,此樹形狀,就是傳說中的神樹嗎?竟生長於如此毫無靈脈的荒僻之地,若將此事告知中土那些同門,恐怕還以為我信口雌黃呢,即便是我那道侶聽了,也不敢相信吧……”高州有些自嘲的喃喃說道。
“可惜此地歧視男修,其餘人倒不足慮,只是趙紫那妖人比我先一步到達此地,以其雌雄難辨顛鸞倒鳳的本事,肯定在此混熟了,掌握了先機,其傷勢就算沒全部恢復可若再加上那兩個實力不弱的女修,實在沒有必勝把握,否則真要就近探一探此樹神妙,以此部落之繁盛,遠勝它處,必有蹊蹺……”高州暗自思忖。
傳燈仙果已經毀了,高州和趙紫都沒有得到,無論這個過節如何不共戴天,眼下他卻有更要緊的事情,一旦此事做成了,不論是他個人還是宗門,都將獲得無法估量的好處!
他的第一要務不是涉險,而是搶在趙紫之前返回中土!
他想到這裏,從懷中取出一晶瑩剔透的精緻小舟來,小舟中心位置還巧妙的插着一面風帆,風帆表面紋路與姬興宰殺的巨鯰之皮非常相似。
他望着浩蕩的雲夢澤,將小舟朝水面投擲而去,同時手中一掐訣,一艘三丈長的帆船陡然顯現,浮於水面上隨波微漾。
“材料終究差了些。”高州不滿意的搖了搖頭,“祖師在上,請護佑弟子一帆風順返回中土。”
說完,他身形一晃,出現在船頭,手指沖船頭一點,此船乘風破浪朝着浩蕩大澤駛去。
藉著風勢,帆船行駛速度極快,在水面劃出長長的一道線,漸行漸遠。
高州回頭看了眼身後,此時那顆撐天巨樹已只剩一個輪廓,他伸出右手指天,像是興奮莫名又像是咬牙切齒般起誓道:“是扶桑神樹么?待貧道稟告宗門后,必返!”
語畢,他猛然背過身去,將真氣注入腳下舟內。
很快,一人一舟消失在水天一色之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