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死裏逃生
今日的灰石寨很不平靜。
通常這個時候,已經到了關閉寨門,點燃篝火,族人們匯聚一堂分食燒烤的時刻。
年輕的男男女女亦會在篝火明明滅滅中,打起手鼓,吹響笛蕭,一面載歌載舞,一面與心儀的阿哥阿妹說情話、拋媚眼兒,約定生生不息的良辰美景。
往日的恬淡因幾名孩童大呼小叫跑進寨門后,變得截然不同了,寨子裏裡外外喧囂一片。
姬雲、姜鵲及諸多婦孺殘弱紛紛走出屋子,帶着驚惶與關心,紛紛問詢發生了何種大事。
“姬陽領隊的漁場那邊出禍事了,魚把人吞了!”也不知是誰在喊。
“開玩笑!我們今天都沒打到幾條魚,未必姬陽就硬是燒了高香,他領隊的漁場魚大到能把人吞下去,說什麼鬼話?”
五名壯年漢子從一側房門走出,其中一人年歲在三十多歲,其餘全是青壯小伙,他們手中還各自拿着梭鏢,是分工去往另一漁場的幾人。
他們剛剛將捕獲的魚放到食堂,因所獲太少,還被管事的婦人揶揄了一頓,心裏壓着火氣。
“誰說鬼話?是七娃子他們跑回來說的,叫我們帶人過去幫忙!”
“七娃子?”一名年約十八歲,身形威猛,面目陰沉的漢子喝道:“給我滾出來,要是扯謊,可饒不了你!”
一滿臉泥巴的男童從人群中鑽出,見自己的舅舅輩發火,顯得有點心虛,眼神躲躲閃閃的,小聲說道:“姚猛舅舅,是真的,老嬤嬤叫我們回來喊人去幫忙,妘三叔受傷了,姬興舅舅還在跟大魚打架呢……”
“姬興今天不是負責拔草嗎?他也去了?”
五名漢子聞言互相看了一眼,一時驚疑未定,他們的狩獵日常中,可從未聽聞有什麼魚能傷人,甚至還有人魚打架的傳聞,若是真的,那究竟是條什麼大魚?
“姚猛,不管事情真假,先過去看看再說,若是七娃子他們無事生非,回頭再教訓也不遲!”姬雲一個殘疾之人,本不願出聲,所謂救人如救火,耽擱不得,他身體完好之時,又何必說此毫無營養、委曲求全的話語。
“我曉得!”姚猛的父親與姬雲是當年寨子內公認的兩把狩獵好手,同時也是競爭對手。
姬雲沒殘廢前,姚猛尚畏懼幾分,現今姚猛也成了寨內的中流砥柱,對姬雲也就沒那麼恭敬了。
“猛子,怎麼跟你二舅說話的?老虎固然沒了牙齒,同樣是老虎,你還嫩着呢。”那名三十多歲漢子喝道。
此人和姚猛母親是一奶同胞,名副其實的姚猛親舅舅,有這個資格說話,同時也有這個分量。
“是……”姚猛應了一聲,昂起的頭顱卻並無半分愧疚,直直盯了姬雲一眼,嘴角泛起一抹冷笑。
只是當姚猛的目光閃過姜鵲時,在她豐滿的身體狠狠剮了一眼,硬着脖子回過頭去。
“你們五個,跟我去河邊看看,其他人留下,該做什麼做什麼!”
一個悠長的聲音傳來,手執骨質拐杖的鳩面老嫗突然出現在眾人眼前,言語中有不容置疑的威嚴。
一應族人忙垂下頭去,口呼“主母”。
鳩面老嫗一馬當先,行走速度極快,只幾個閃動就走到了寨門附近,手一招,將牆上火把拿在手中,再一晃就消失在寨門口。
外表看起來垂垂老矣的老嫗,其行走速度快捷如斯!不過寨內諸人皆知主母並非一般人,倒並不驚訝。
姚猛等五人趕緊追了上去。
姬雲看着空蕩蕩的寨門,收回目光,發覺身邊之妻有些異樣,便道:“娘子,我們去食堂幫忙吧,姚猛生父死在和我一同狩獵途中,他對我有怨也是情有可原。”
姜鵲“唔”了一聲,面孔一陣白又一陣紅,姚猛離去前那放肆的眼光,在她心裏打下了一個詭譎的烙印。
在她看來,如果姬興和姚猛都是難以馴服的野獸,姬興則是頭大象,固然勇猛異常,可人畜無害。
姚猛不同,他更像一頭豹子,雖沒有姬興的氣場,卻更加嗜血更具攻擊性。
姬雲見妻子不說話,還以為她心存他念,又道:“姚猛雖然桀驁不馴,但也是我們寨內不多的幾名好手,只要他不明顯冒犯於你,還望莫要刻意針對他……”
猛獸再是兇惡也有弱點,在這個以女性為尊的氏族部落內,正值生育年齡的姜鵲有莫大權威。
此外,她若對垂涎其容貌的某些個青壯軟語幾句,就能讓姚猛無聲無息消失在某次狩獵中。
只是姜鵲顯然有幾分心不在焉,對於姬雲的話語也不知聽沒聽進去。
漁場內一陣暴風驟雨般的劇烈波動之後,逐漸沉寂。
巨鯰垂死前的掙扎果然駭人,整個漁場已不復先前模樣,沙石泥土如被全部犁過一般,四下里坑坑窪窪,溝壑縱橫。
鯰魚泛白的腹部朝天,黑色血漿從插入其身體的梭鏢及張開的巨大魚嘴汩汩下淌,終於不再動彈了。
姬陽三人將妘姓精壯漢子救上岸后,來不及查看對方傷情,就將他交給了一眾老弱婦孺,各自掏出防身的石制匕首,躡手躡腳緩緩向如小山般的巨鯰靠近。
三人小心翼翼,連呼吸也不敢太大聲,這頭巨鯰給他們造成的心理衝擊實在太過驚悚,以至於他們的腿脖子都在瑟瑟發抖。
“興……興哥……”姬陽鼓起勇氣輕喚。
巨鯰破壞的區域極大,泥沙覆蓋之下,如果姬興掉在地上被碾壓了,想找到人還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只能寄希望對方還有那麼一口氣,能聽到他們的呼喚。
“興哥!”姬陽壯着膽子,放大嗓門。
這時,巨鯰腹部黏着的一團泥土似乎鬆動了,越張越開,最後“吧嗒”一響落在地上。
“興哥……是興哥!”姬陽很快發現這團泥人就是生死未卜的姬興,連忙躥上前去,抹去姬興臉上的污泥,見對方一對眼睛也正木訥地看着自己,頓時大喜過望,大叫起來,“興哥還活着,還活着……”
這番人魚之斗,可謂是姬興成年以來最為兇險的一次搏鬥,也是離鬼門關最近的一次。
當巨鯰的腹部被梭鏢扎入並碾壓下來的剎那,他依仗敏捷的身法堪堪避開,隨後巨鯰的垂死掙扎又將他推到了生死邊緣。
千鈞一髮之際,他迫無無奈用匕首連刺帶划的捅向魚腹,匕首刺不透巨鯰皮膚,卻可被鋒利的刃口劃開,他隨機應變,一手抓住劃開的魚表皮,另一隻手抓住梭鏢尾巴,整個人貼在魚腹上,雖受了些小傷,可終究躲過了沒頂之災,沒被壓成肉糜,只是這一番折騰幾乎耗盡了他所有力氣。
“快,救人!”姬興猛吸得幾口氣,又想起什麼,立馬站起身來,用匕首去破開魚腹。
女娃對於一個部落的長遠發展來說,實在是太重要了,但凡有一線生機,氏族人都不會放棄。
其實,女童被巨鯰吞入腹中這般久,按理早就斷氣,姬興所說的救人,不過是抱着活要見人死要見屍的想法罷了。
死亡后的巨鯰似乎沒有了之前恐怖的防禦能力,粗糲的魚皮也鬆軟了許多,匕首很快就劃開了一條長長的豁口。
不過此魚實在是太大了,腹部的肌肉與脂肪層層堆疊,四個人着實費了一通力氣,才挖出一個可容納一人鑽入的孔洞來。
姬興二話不說爬了進去,不一會,他就抱着女童鑽了出來。
幾人手忙腳亂除去覆蓋在女童身上的黏液,可惜的是,女童雙目緊閉,身體雖還保持着柔韌,卻已然沒了呼吸,全身上下都呈現出青淤之色。
“抱給老嬤嬤看看。”姬陽提醒。
老嬤嬤是灰石部除了主母以外活得最久的人了,所謂“家有一老如有一寶”,活得久自然見多識廣一些,或許有辦法也不一定的。
於是,四人簇擁着女童飛快往岸上跑去。
在一顆歪脖子樹下,幾名婦人或蹲或坐的圍在一旁,氣氛很壓抑。
那位妘姓精壯漢子全身骨頭都碎了,躺在地上一動不動,顯然是活不成了。
現場只聽聞年輕女子的哭聲,她或許萬分後悔,不該開那麼放肆的玩笑,如果不是那麼絕情的話語,精壯漢子心裏不會藏着事,也可能在危急關頭躲得一條性命。
當姬興抱着女童走到老嬤嬤身前時,她灰濛濛的眼珠如一口早已乾枯的老井,用枯朽的手摸過女童的口鼻、胸腹,最終搖了搖頭,說不出的悲傷在她滿是皺紋的臉上浮現,抬首望天,顫巍巍喊道:“老天爺呀,你不開眼啊,你要收人把我老婆子帶去就行了,你不要糟踐年輕人啊……”
“三妹,何出此言?”夜幕中傳來鳩面老嫗的問詢。
鳩面老嫗甫一站定,就扣住精壯漢子手腕,又朝其深深凹進去的胸部看了一眼,搖了搖頭,隨後又將女童的小手握住,聚精會神地凝視不動,半晌,嘆息一聲。
此時,姚猛等五人也趕上前來,正好撞見一大一小兩具僵直的屍體。
姚猛怒道:“姬興,你怎麼搞的?你號稱寨內第一勇士,也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