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千人千面千般語
亂雄先鋒還在喘着粗氣，後方一滿臉興奮的年輕人甩了甩被血淋透的頭髮，大聲吆喝道：“兄弟們，神劍在手，天下我有！哎，前面的怎麼停下來了，走不動了就讓讓，別擋小爺的路。”他手持雙刀，拍開一條路，步子巍巍，顯然也有些疲憊，等他邁上一個個台階，來到先鋒之前，才看到前面令人靜謐不言的一幕：光滑如鏡的圍牆，滿面瘡痍的大門，盤踞在此的各方大佬，還有一隻氣勢洶洶的大黑熊正朝他走來，面帶微——笑？
“大黑熊，你你你要做什麼？”年輕人想退，但後面的人擠得滿滿當當，退無可退。
“奶奶的，俺是牛魔王，什麼他娘的大黑熊！還他媽小爺，俺吃的小雞兒都比你爺們！”牛大如同拎狗一般將年輕人拎在空中，另一隻手將其雙刀攔腰捏斷，啪啪兩個大巴掌，扇得年輕人不知哪裏是北，更別提反抗，如同一隻木偶任牛大擺佈，不哭不鬧，也不求饒。牛大大哼一聲，甩手丟在眾人跟前，掐腰吼道：“他娘的，你們來幹什麼？在家裏待着不爽嗎？在山下等着不爽嗎？來這討打，丟臉很爽嗎！你，你說，爽不爽！”牛大踢了腳年輕人，後者不為所動，像是睡著了，隱約有呼嚕聲，好像做了噩夢，身體不自覺地顫抖。
牛大龐碩的身型和洪水般的脾氣喝住眾人，前鋒不敢寸進，山道又狹窄難通，後面跟上來的人還源源不斷，不小心被擠落山崖的人發出此起彼伏的哀嚎，但遲遲沒有聽到落地的音兒。
“樂爺，怎麼樣，俺這波表演不賴吧。”牛大衝著來眾鼻息隆隆，射出兩股鼻涕，然後搓着手回到樂爺跟前，憨憨笑道。
“你這鼻涕神功，青出於藍勝於藍呀，老牛那兒可以瀟瀟洒灑生牛娃了。”聽樂爺意思，倒是有點想學這招。
吳青端地看了諸位掌門一眼，朝亂眾走去，拱手道：“諸位英雄，老夫鹽幫幫主吳青，今日同各位一樣，有幸來到鐵劍山莊的鑄劍峰，見證這江湖百年未有之大變局，十年一劍，流星出爐，武林英豪，共享盛況。當今世上，敢問諸位，除了華山劍聖，誰還有資格做這神劍之主？做這江湖之主？江湖一統，前所未有，今日恰逢盛會，吾等當共舉華山劍聖，當這武林盟主，江湖幸甚，天下幸甚！”說罷，吳青朝君子非遠遠一拜，道：“吳某代表運城鹽幫，願尊華山劍聖君大俠為武林盟主，令行禁止，唯命是從。”
亂眾之中，竟也有部分人員，屈膝跪地，口中振振有聲：“願尊華山劍聖君大俠為武林盟主，令行禁止，唯命是從！”
嵩山掌門劉元鬍子一緊再緊，發怒無聲。
武當張九習側身拱拜，作揖奉上。
泰山少主徐競華趨步向前，跪地稱服。
巫山老鷹風尊者拄劍旁立，道：“巫山老鷹願為君大俠馬首是瞻！”
黃衣女子鈴音脆響：“雲南幻鳳願聽君大俠教誨！”
“桀桀，君大俠當一代盟主，老夫無話可說，只希望武林盟能來東南沿海一帶轉轉，滅滅倭寇的威風。”釣魚島漁翁老人千里迢迢來此，便是為了此事，沿海倭寇橫行，官府不作為，只得來尋武林同道，但單單靠某個門派，作用不大，恰逢如此盛會，他作為東南代表，提出了這個請求。
“津門拳宗，咳，願尊君大俠為武林盟主！老夫也有一願，將來武林盟不只要懲戒江湖的大奸大惡，就算是朝廷官府之地，若有貪贓枉法、魚肉百姓者，武林盟也能替天行道！”霍一凡久居津門，受朝廷欺壓數年，有氣難出。
接下來，洞庭寨、銅鑼灣、山海關的勢力代表也紛紛表態，願尊君子非為武林盟主。每當一位掌門表態，衝上來的亂眾之中便有附和，陸續跪倒一片。牛大想跟樂老比誰晚，見其彷彿睡著了，堪堪認輸，站起身來，朝君子非彎腰納名：“劍聖大俠，俺老爹說了，叫俺聽您的話，您說打誰就打誰，牛大絕無二話！”
至此，僅剩嵩山與丐幫沒有表態。
君子非也沒有表態。
君子非誰也不看，誰也不回，只是看着鑄劍峰的大門。
丐幫樂爺已經呼呼大睡，不時還咂吧嘴兒，夢囈不斷：“雞腿，我的雞腿。”
嵩山劉元扶了扶所剩不多的鬍子，不卑不亢地說道：“恭喜君掌門擔任第一代武林盟主。”他強調了“第一代”三個字。在場之人都是聰明人，瞬間便明白了劉元的心思，也點醒了很多並不甘心的人。
江山代有才人出，各領風騷數百年。君子非，你也就能領二十年，不，十年，足矣。劉元心裏想。
君子非摸摸腦袋，幾十年前，他剃了光頭，高興的時候總喜歡摸一摸。他不打算說什麼，他也好奇神劍到底是什麼樣子。
這時候，鑄劍峰的大門，緩緩打開，老僕唐溫出現，面色紅火，心情盪動，他說：“十年鍛造，神劍始成。流星降世，一統江湖！諸位英雄，請！”說完這話，唐溫如蒙大赦，轉眼不知鑽到何處。
跪地納名的眾人，聽得此話，蠢蠢欲動，只等君子非動身，他們便會跟上。雖說從君聖手裏搶奪神劍希望渺茫，但看一眼也是好的，若是真有人眼熱，動起手來，誰也不會放棄一個螳螂捕蟬黃雀在後的機會。
君子非躍入大門，留給眾人一個背影。
諸位掌門幫主，站在原來的位置，強忍着不去看那打開的大門。
劍爐的熱風，煽動着想僥倖一搏的江湖心。
亂眾當中有幾人互換顏色，起身衝鋒，不料還沒邁出步子，就被身邊的人插了兩刀，當下斃命。吳青走上前去，大義凜然道：“諸位英雄，莫要動不該動的心思，唐百鍊唐莊主說了，鑄劍峰內，除了神劍流星，還有無數的神兵利器，待君聖取得神劍歸來，眾位方可動身，自覓良緣。但在此之前，我鹽幫，不許任何人影響江湖大計。鹽幫兒郎，遇心存不軌者，殺無赦！”
亂眾之中並無迴音，剛才動手的幾個鹽幫子弟，退出人群，攔在前面。有人道：“鹽幫算什麼東西，就那麼幾個歪瓜裂棗，兄弟們，神劍在手，天下我有！殺——”
“噗——”一劍穿心。動手的人，將死者踹下山崖，走出行列，站到鹽幫隊伍里。
當下，亂眾之中人心惶惶，看誰都像鹽幫的人，再不敢輕舉妄動。
“吳幫主好大的手筆！”嵩山劉元嗤笑一聲。
“慚愧慚愧，吳某手下這些兒郎，比不上嵩山劍法高超，只是，人多些，人多了些，不好養活。”吳青捏着鬍子說道。
“人多，什麼人多，”丐幫樂爺突然就醒了過來，“有點意思，賣鹽的，你說是你們賣鹽的人多，還是我們吃鹽的人多呀。”
“樂爺說笑，丐幫乃天下第一大幫，吳某慚愧，班門弄斧了。”
“哎呀，你這個嘴兒呀，比小姑娘的都甜，想打都下不去手呀。鹽幫鹽幫，嘴巴甜甜。能拍馬屁，能扮狗臉。”樂老一不小心出口成詩，得意地摸了摸牛大腦袋。
“樂爺，別摸，你剛剛擦過鼻涕摸過鳥糞。”牛大想躲，被樂爺拿住，動彈不得。
場面一時安靜。
不知過了多久，也不知誰支吾一聲：“不對勁兒，君大俠進去一個時辰了，怎麼還沒出來？”其實只有一刻鐘。
“莫不是遇見什麼危險？這鐵劍山莊本就機關重重！”
“我來的時候聽到一個傳言，鐵劍山莊假仁假義，這次武林大會就是個陷阱？”
“怎麼說？”
“鐵劍山莊唐百鍊想自己當武林盟主，怕天下人不服，所以設下此計，把天下英豪邀約過來，好一網打盡！”
“那君大俠他豈不是身臨險境？”
這樣的言論在人群中瀰漫開來，越說越細，越細越有道理，越有道理就越讓人相信，越相信就越躁動，越躁動就越想——殺人！
第一個動起來的是嵩山劉元，他想：若是君子非出了事情，在場之中，他便是第一人。
但是他不能不說一句話就衝進去，以免發生不必要的誤會，若君子非還活着，定然對他印象不好。於是，劉元大臂一張：“諸位，劉某覺得事有蹊蹺，願進去一看，協助君大俠拿到神劍。”他邊奔邊說，話音方起，人已無蹤，話音落地，人們才反應過來，他已然沖了進去。
第二個動身的是武當真人張九習，他一直都在盯着劉元，知道他必有所動。劉元一動，張九習便有了動的理由。他說道：“諸位莫慌，貧道隨劉掌門進去一觀。”話畢，人如白煙，緲緲無蹤。
第三個動身的是丐幫樂爺，他吐了口痰，用鞋底抹掉，拍拍牛大腦袋：“走了，小牛兒，去晚了湯都沒了。”牛大早已備好，幾步轟了進去。
接下來，一眾掌門全都沖了進去，吳青對着亂眾，振臂一呼：“諸位英雄，吾等一起進去，助君聖一臂之力！”
好不容易擠到先鋒位置的細眼少年，顧不上喘氣，殺了進去。
一路從隊尾走到隊中的老僧，搖了搖頭，加快了腳步。
山腳下的香煙閣里，一名少小便被送到天山學藝的俊少，正左擁右攬。
“少俠，那鐵劍山莊的武林大會，你怎麼不去湊個熱鬧？”美人嚶嚶道。
“噯，小爺不急，先跟你們玩一會兒，來，給爺跳個脫衣舞——”
“你好壞啊，天山上沒有女人嗎？”
俊生眼神一冷，道：“除了我，都不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