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三十里路少年情
唐不苟照着指的方向，果然找到了林府的大門。光是這座大門，就比他家大。除了路口的幾個攤販，巷子裏只是安安靜靜立着幾棵白楊。他每往裏面走一步，笑意就濃烈一分。這是芊芊長大的地方啊，他自己想着，芊芊小時候在她們家門口蹦蹦噠噠的樣子，大海跟在姐姐屁股后傻乎乎笑。門口兩隻大獅子似乎也因為林芊芊的緣故，笑得像兩隻大貓。他沒想去敲門，也不敢，敲了門又該怎麼說？做客嗎？手上也沒東西。他低頭看到了自己的腳指頭，更是斷了上門的念頭。繞着林府轉了大半圈，偶爾能聽到院子裏傳來說話的聲音，只是聽不真切。他把耳朵貼到牆上，滿心期望着可以再聽聽芊芊的聲音，哪怕是大海的他也會感到幸福。可惜都沒有。再轉到大門口的時候，他才有點累了，拿出火燒啃兩口，酒卻只夠一口，他不敢使勁喝，只是潤潤嗓子。靠在大楊樹上，他捨不得離開，又覺得待下去也沒什麼意思。一路上的歡喜不斷高漲，到這裏達到頂峰，只持續片刻，便開始慢慢失落。吃完半個火燒，他定了主意：爬到樹上，往裏面看一眼，不管能不能看到芊芊，都得回家去，反正春節芊芊和大海也會回家的。狗子選了最高最茂盛的那棵，希望能看得清一些。爬樹是他最拿手不過的事，輕鬆幾下，就爬到大門高的位置。接下來，他相當謹慎，先是探頭看看院內，觀察動靜，才接着往上。他扒在樹的背面，樹榦還算粗，狗子又穿的麻衣，若非細看，是看不出後面扒拉着一個十二歲孩子的。院內除了屋子，還有兩片空地，一塊種着花草，一塊平禿禿的，周圍像是擺了些練武的器具。再往上些，才看到幾個後腦勺。狗子停下來觀察，都是些長鬍須的大人，有個稍微年長的興許是個管家，向著旁邊的中年大叔彎了幾次腰，那大叔也不是林伯伯，興許是做客的。空地那塊兒來了人，前面的可能是個師傅，走路堅實有力，身子修長挺拔，因為是背對着，看不到模樣。另外站了三個孩子，中間那個就是大海，還是那樣傻乎乎的。左邊是個比大海大的孩子，十五六歲，看樣子精幹一些。右邊的稍微小些，模子靦腆，不敢抬頭。狗子想再往上爬點，芊芊很有可能看大海練武，如果在的話，應該坐在邊邊上。他每向上一步，都是期冀與失落的快速交替，繼續爬了數尺來高，終於看到了一條紅髮帶。就在他再往上一點的時候，放腳的樹枝折了。其實，他已經快到了白楊樹頂，抱着的主幹也就大腿一般粗。縱使孟不苟再是爬樹的能手，腳下樹枝斷了，失力下滑，也會發出孩子的叫喊聲。只聽一聲長音“啊——”，下墜過程中，又咔咔斷了壓斷幾根樹枝，一路翻滾，終於抓住了一根粗點的，攔住下墜的趨勢。狗子很是驚慌，倒不是因為掉下來的事，這不算什麼；而是他剛才叫了，動靜很大，很可能馬上就會來人。狗子趕緊往下爬，剛才爬的太高，摔得意外，手上腿上有些擦傷，影響了速度。到大門高的時候，剛準備鬆口氣，大門枝呀一聲開了。
剛才看到的那個管家出來了，邊上也是剛才的中年男子，門後面還有腳步聲，狗子慌了，要是被芊芊和大海看到，就丟人丟到姥姥山了。管家只是看了他一眼，沒說話，跟邊上的大叔客套兩句，大叔拱手告辭。狗子此刻只想快點下去，好溜之大吉，不成想，褲子被樹枝掛破了，屁股後面涼風陣陣。不管了，他得馬上逃走，索性加速兩步，便跳了下來。落地踩着斷布，摔倒在地。管家走向前來，黑臉問道，“你是誰家小孩兒，來這做什麼？”
狗子不想理他，轉頭就跑，卻被管家踩住了褲子，撕拉一聲，後半條褲子徹底離身。狗子還要跑，卻不知管家如何已經到了邊上，一把抓住他的肩膀，渾身便沒了力氣。
“你爬到樹上做什麼，孩子別怕，我就是問問你。”管家平靜地說道，面無表情。
狗子正猶豫撒謊還是說實話，就聽到大海的音兒了。
“姐夫，不，狗爺，你咋來了？”大海跑到跟前兒來，“狗爺，你這褲子怎麼回事？就是你從樹上掉下來的？姐姐，姐姐，狗子姐夫來找我們啦！”大海大聲喊道。
狗子一陣臉紅，面對來人，雙手捂着后腚。
“海少爺，你認識他？”管家鬆了手，弓着身子輕輕問道。
“林叔，這就是我跟你說過的，柳樹村的朋友，唐不苟，狗爺。”大海驕傲地介紹着狗子。
“原來是海少爺的朋友，還請狗，”林管家沒法子稱呼小孩兒爺，“還請唐小弟見諒。”
狗子此刻也知道窘迫無益了，所以抱着拳很有江湖氣兒地回道，“不敢不敢，是我魯莽了，還請林叔海涵。”
“狗哥，還真是你啊，你怎麼來了？”芊芊跳着步子出來，頭上正是那條紅髮帶。
“芊芊，我閑着沒事，就來看看你，還有大海。”狗子摸着後腦勺傻笑。
“咦，你臉上怎麼回事？”芊芊一眼就看到了狗子臉上的傷，還有胳膊上腿上，眼圈瞬間就紅了三分，她走到狗子跟前，看到地上的布片兒，但沒說出口，心疼地看着狗子，“狗哥，進我家吃點東西吧，大海，你去拿條新褲子。”
“好勒姐姐。”說完大海就跑了，他打心眼兒里高興狗哥來看他。
“林叔，這是我和大海在老家的朋友，您給安排點吃的送到大海房間，我們在那兒聊聊天兒。”芊芊說道。
“好的芊芊小姐。”管家起身回去。
這時邊上還有一個人，是練武場站在大海左邊的男孩兒，他似乎有些不高興，但是沒說什麼。
“趙明哥，這是狗哥，我和大海的朋友。”芊芊介紹道。
“趙兄你好。”狗哥招呼了一下。
“狗兄你好。”趙明回禮。
“趙明哥，我先帶狗哥去大海屋休息下，有空再聊。”說完芊芊就拉着狗子的手往裏跑。
趙明看着狗子白花花的大腿，憤了一聲，又笑了一聲。
大海屋內。
“姐夫，這褲子還可以吧，剛做的，我都沒試過呢。”大海一臉驕傲地坐在邊上兒。
“可以可以。”狗哥第一次穿這麼好的褲子，以往看了大海還有別的富家子弟穿，也沒瞧個明白，想着就是顏色不同而已，今天穿在身上才知道舒坦。
“大海，這褲子跟狗哥衣服不搭，你再拿一件衣服。”芊芊繞着狗哥轉了一圈，低頭說道，“對了，再拿一雙靴子。”
“沒問題。”大海毫不猶豫就去翻找。
“芊芊，行了，有條褲子遮住就行了，我穿不慣大海這種。”狗子不好意思地說道。
“沒事狗哥，穿上就習慣了，很舒服的。”大海頭也不回地說道。
“狗哥，大海跟你是兄弟，你們身材也不差多少，應該還算合身。餓了么？我去催一下吃的。”芊芊笑靨如花。
“餓倒是不餓，就是有點渴，我把酒給了幫我指路的乞丐叔叔。”狗子舔了舔乾裂的嘴唇。
“我這就去給你帶點酒來。”芊芊笑着跑出去。
狗子心裏在想，自己縱使再不習慣也得接受芊芊和大海的好意。他以前沒覺着窮富差距多大，現在一進這大門，坐到這樣乾淨整潔的房間，衣服穿着滑滑的很舒服，倒有點自卑了。很快，穿好一身衣服，除了臉蛋不同，渾然另一個大海。林府的酒要烈一些，燒雞卻沒有唐爺做得地道，下次得帶兩隻過來。芊芊姐弟倆聽到狗哥徒步跑來的時候，感動地說不出話。這時，一個靦腆的男孩子敲敲門，說林師傅叫大海去練功。大海哎呀一聲，便衝出門去，不忘說一句，“姐姐，你帶上姐夫一起來看看嘛”。於是芊芊和狗子也快步跟上。
練武場。
那三個小孩正在扎馬步，林師傅挨個檢查，看不出用了幾分力氣，大海和小男孩便摔倒在地，又馬上爬起來繼續。趙明做得最是標準，他年紀最大，想來有幾年的底子。狗子和芊芊在邊兒上看，說些好玩兒的話。過了一會兒，林師傅叫大海和石頭——那個靦腆的孩子，與趙明做對打，這是常規環節，芊芊卻不由得握緊手帕。很快，狗子知道了原因，大海和石頭二打一也完全不是趙明的對手，被摔得橫七豎八，還不斷地被師傅踹起來繼續戰鬥。趙明也不知道是存心顯擺還是出氣，拳頭轟在大海胸上，後者便飛出一丈來遠。芊芊看得十分擔心，眼睛裏有了寒氣。狗子看了心裏很不舒服，他跑上前把大海扶起來，在耳邊說道，“用我教你的試試。”大海啐了口，“操！”
重新站起來的大海，拍拍屁股上的灰，沒有重新擺招式，只是繞着趙明轉圈圈兒。趙明不明所以，卻故作高明地只用餘光看，腳步並不挪動。大海走到趙明背後，許久不動。趙明全神貫注地聽着，打算聽到破風聲后再轉身也來得及。他有這樣的自信，但大海就是不動。林師傅在邊上看着，不做言語。石頭還在地上，很聰明地不起來。
大海轉到了正面兒，又轉回背面兒，壞笑兩下，全力把攢了七八圈兒唾液噴了出去，好大一口。趙明聽到音兒的時候便轉過身來，那口唾液便到了胸口處，很快滲了進去。趙明擦也不是，不擦也不是，疑惑之際，見大海又作出吐口水的動作，分明是朝着自己的臉過來，於是準備抬手遮擋。此刻，大海卻使出一招猛虎出山，直衝沖地攻過來。趙明準備接招，大海卻鼓着腮幫子，吐出口水來，趙明一閃躲，躲了過去，身子卻老老實實吃了一記拳頭，半個踉蹌，狼狽不堪。大海又一招猛虎出山，趙明生氣了，扛着一記口水，把大海擊倒在地。芊芊停了笑，滿是擔心地跑過去。
“大海你沒事吧？”芊芊問道。
“姐姐，沒事。姐夫，你這招還行，我沒用好。”大海有點慚愧地說道，“姐夫，你能幫我教訓教訓他，我就幫你娶我姐！”
“大海，別鬧！”芊芊輕輕拍了拍大海腦袋。
“就算你不說，我也要為你出個頭，咱們是兄弟，我欺負你還成，但我受不了別人欺負你。”狗子早就忍不住要出這個頭了，他把大海扶到邊兒上，叫他們好好看着。
他們說話的聲音不算大，但林師傅和趙明就在邊兒上，鐵定是聽到了，卻什麼也沒說。狗子擼擼袖子，站在趙明對面兒，拱手抱拳，“趙兄賜教！”
“狗兄客氣了，你這招式我平生未見呀。”趙明猜到了剛剛大海的舉動就是來自狗子。
“見笑了。”狗子站在趙明對面兒，自信又忐忑，自信是對自己的把式自信，忐忑則是因為大海倒的太快，他沒能仔細觀察一下趙明招式。他決定還是用以往的路子，主動出擊。他的動作很快，前點一步，凌空出拳，打向趙明腦袋。後者提臂擋住狗子的拳頭，同時沖狗子胸口蹬出一腳。狗子拳頭變向，打到趙明踢出的腿上，後者吃痛撤步，狗子並不減速繼續向前又是一記凌空飛拳，趙明不願接，閃身躲避，隨後出擊。狗子落地后立即使出迴旋踢，正好撞上趙明的拳頭，雙方各退一步。趙明還在想用什麼招，狗子卻已經到了面前，不錯，又是一記凌空飛拳，趙明不願再躲，決定對拳，可他的拳出的猶豫不決，狗子確實剛猛併發，只聽一聲脆響，趙明後撤幾步摔倒在地，甩着拳頭喊疼。狗子本打算痛打落水狗，余光中看到林師傅動了腳步，便趕緊回到芊芊和大海邊上。
“姐夫，痛快！”大海拍了一下狗子肩膀，祝賀道。
芊芊只是淡淡笑笑，把狗子拳頭拿來看看，見拳峰處有些青黑，心疼地揉了揉，“疼嗎狗哥？”
“小事兒，”狗子一臉得意，“大海，我跟你說哈，他外強中乾，你跟他比狠就是了，別怕疼，也別怕受傷，總之就是自己挨打的時候一定也到打出去，能用多大勁兒就用多大，能衝著臉打就別打胸。還有就是多吃點飯，他也就是比咱們大了幾歲，等過了十八，他就完了。”
“好嘞姐夫，我聽你的！”大海滿臉崇拜地說道。
“好什麼，天天打架。”芊芊微微嗔了一句。
這時，管家過來，說林伯母聽說狗子到了，要他去內堂見個面，於是三人匆匆告辭。趙明坐在地上，捂着胳膊，已經停了很痛，但樣子上並不輕鬆。林師傅看了一眼說道，“技不如人，多練就是了。”
內堂上，林夫人好好跟狗子說了會兒話，她聽過狗子要娶芊芊的事，只是當做小孩子的玩笑，並沒放在心上，只是單純喜歡狗子這個孩子。待吃了些糕點，狗子見天色不早了，得趕緊回去，不然唐爺要着急了。林夫人安排管家準備馬車，狗子笑着推辭了，說自己平時跑個幾十里路都是輕輕鬆鬆的，不算什麼。林夫人只好作罷，吩咐芊芊和大海好好送送。於是，三人在一天內經歷了兩次告別，但這次告別卻要輕鬆許多。芊芊給狗子準備了糕點，把酒壺裝滿，說過年會回去的。狗子說等她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