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愛貓離去

第一章 愛貓離去

回到這座小城已一年有餘,說不習慣吧,但這又是我的祖籍所在地,說已經習慣了吧,這裏的一切都似乎與我格格不入。

說來話長,猶記青年時期,這片土地是我發誓要離開的,在我最初的人生規劃里只願意把這裏當成往後餘生的旅行地。

何為旅行地?我願意時可以回來住幾天,順便看望住在這片土地上的親人,然後瀟洒的離開。不願意時,我可以永遠不用踏上這片土地,前提是我在外面得有個永久的棲身之地。

年少輕狂的我根本不了解生活的真面目,一年又一年,隨着生活的真相毫不掩飾的一一擺在我面前時,竟只能痛苦的獨自泣淚。我被生活的回馬槍打回了我的祖籍地,這片我曾經最討厭的地方竟是我的退路,何其幸運!

經過多年的洗禮我竟忘記了年少時為什麼要那樣迫不及待的逃離這裏。也許是記得的,只是不願意去回想,慢慢再揭吧,至少此刻我是不願提及的。

上小學四年級以後,我回到了我的出生地與母親一起生活。但每到寒暑假,她會丟下我自己,帶着弟弟們去到省城和我父親團聚。

姥爺會騎着自行車騎行二十公里過來我家,把我帶到從小長大的姥姥家。這是我父母的生活抉擇,他們沒辦法把所有小孩留在身邊養育。

就如魯迅所說“人與人之間的悲喜並不相通”。即使親如父母,我也不曉得,在面對我留守的時候,他們會不會在某個時刻是否有過難以抉擇的矛盾。

在初為人母的時段,我曾在那個小肉團面前喃喃起誓,絕不會讓我的小孩成為留守兒童。那是多麼無助的苦日子呀…每想到要我的小孩承受這些我曾挨過的一切,我的心臟就會隱隱作痛!那時我還不知道生活的真相。

大學畢業后就一直留在省城工作、結婚、生子,這裏的生活是我所熟悉的。工作輕鬆,同事和睦,朋友都在這裏,閑來三兩知己八卦一下彼此同頻的,人、事、物。這些平靜的日子,是換不來我對人生的思考的;那時就像被圈養的家禽,雖然精神上有過掙扎,甚至一度也痛苦過,但最終都被這安樂的假象撫慰了。

年少時我很恐懼“死亡”這個詞,姥姥很喜歡用這個詞嚇唬我,在我從小的記憶里。她閑來無聊時總會在我面前自言自語的說:“如果我死了,你會哭嗎?”隔天:“我都半截身體埋進土裏了…”日復一日的說:“我死後你們千萬不能把我燒了,要整個身軀埋進土裏…”

我甚至忘記是怎樣回答的,只是她每次說起這些,我都會哇哇大哭,姥姥似乎很享受我這總反應,每次都笑着說:“傻孩子,我又還沒死,哭什麼…”

姥姥與姥爺是我整個留守童年時期的全部,她理解不了她在我心目中的重量,她的這些話語更加深了我對“死亡”的恐懼。

第一次體會失去的滋味是在九歲那年的夏季,姥姥在我四五歲的時候抱回一隻剛出生的小貓。姥姥把小貓咪放在一個墊着破舊衣服的竹編籮筐裏面。我剛看到它時,它還不會睜眼,印象里是沒有毛,軟糯糯的,我不敢摸它,看着脆弱及了。

姥姥會用粥水餵養小貓咪,也沒過多少時日,它居然就奇迹般的長大了。會發出奶聲奶氣的喵喵聲,渾身長着灰白均衡間隔的絨絨毛,可愛極了!

從此它的餵養任務就交給了我,我把它當娃娃一樣照顧,喜歡用我們吃飯的碗裝着粥,夾上魚肉,用圓口的玩具小勺子喂它吃粥。它似乎不喜歡這樣的吃法,每次都不是整勺吃進去,它仰着頭齜牙咧嘴的,總會掉一地。此時姥姥就會笑我說:“貓是要自己用舌頭舔來吃,而且不吃魚肉愛吃魚刺。”

我始終不相信,哪有人愛吃魚刺不愛吃肉的呢?是的,在我的認知里它跟人一樣。我還會每天抱着它放桶里洗澡,貓咪似乎也不喜歡洗澡,但它都很乖的隨我折騰。有次幫小貓咪洗澡被姥姥看見了,她說:“貓的肚子是玻璃做的,這樣弄它,肚子破了很快就死了。”

聽到它會死,我就相信了它的肚子是玻璃做的,從此不敢再幫它洗澡,我甚至悔恨之前幫它洗了那麼多次而沒被姥姥發現,我不希望它死。自從它的到來我開朗了許多,它是我孤獨童年裏的唯一玩伴!

你相信嗎?它除了不會說人話,所有東西它都懂,應該說是它比人類聰明,至少比我聰明多了;因為它說的話我不懂,但我說的話它都懂,我叫它做什麼的時候,它都照做了,但是它對我喵喵叫的時候,我根本不知道它在表達什麼。

以前多想學會貓語呀,這樣我們就可以交流了。我們在相互的陪伴中漸漸長大了,我開始上學,它也變成了大貓;貓咪的眼神逐漸蛻變的老練,也不再那麼聽我的話了,還經常會玩失蹤。但我每次放學的時候它都會在半路等我一起回家,我們都很默契的打打鬧鬧。

印象最深的一幅畫面是,有一天晚上,大家都在看電視,它直蹲在我前面一米多的長木椅上看得全神貫注。我覺得逗它玩比看電視有趣,就用小紙團丟它腦袋,丟完迅速恢復原狀,假裝看電視。它回頭速度也非常快,如此來回了兩遍,它都沒發現我。就在我幸災樂禍的準備丟第三次的時候,卻很難找準時機了,因為它基本是一秒一個回頭,像只電子貓一樣。我假裝忽視它,也停止了丟紙團的行為,過去了幾分鐘,它又進入了全神貫注看電視的狀態。

我覺得機會來了,瞬間舉起手來準備給它扔紙團的時候,它居然一個猛回頭,剛好把我抓個正着。那一刻,我真的發現它在偷笑,隨即它跳過來打我。姥姥、姥爺、小姨和我,大家都在狂笑不止,都覺得它好聰明。

閑來時刻,我和它經常在院子裏玩圓球,或抓蒼蠅,它兩隻腳站地上支起來,兩隻前爪對拍,這抓蒼蠅的模樣真是可愛極了,這就是陪我一起長大的小夥伴。

第一次直面死亡的痛苦,就是我的小貓咪帶給我的。前面說過,它越漸長大越有主見,經常玩失蹤;有時一走就是幾天,害得我和姥姥全村範圍的找它。

找不到時,我晚上睡前都會哭,姥姥似乎也很在乎它,有時天很黑了,我都不敢出門,她還是會出去找它。有時能給我驚喜,她和貓一起回來,有時是她自己一個人回來。

最久的一次,它竟出走了兩個月都沒有回來。姥姥說它吃了外面的野味要變妖貓了。我聽着難受極了,但也慢慢習慣沒有它的存在,只是每天回到家沒有見到它的身影都很失落。

然而,有個傍晚我們大家在吃晚飯的時候,它卻突然回來了。我放下碗筷叫它過來我身邊吃飯,它卻不理我,那眼神極其陌生,叫聲也變得雄渾了,能感覺到它在疏遠我。我甚至懷疑它不是我的貓咪,但是姥姥保證說是它。在那一刻,我甚至有點怕它,因為我不知道它是否變成妖貓了。

晚上睡覺也害怕它跳到我床上,有一次半夜醒來,發現它就蹲在臉邊和我四眼相對。我嚇到了,很用力的把它推開,還關緊了房門。

當時的內心是,內疚加失望;但始終是被害怕打敗了善良。過了一些時日,它好像又跟我親近了一些,沒那麼排斥我了,我當然是高興的,它也不再玩失蹤了。只是,在一個上午,它就突然的在院子裏發出嘔吐的聲音,它看起來痛苦及了,一直做着抽搐的嘔吐動作卻沒有東西吐出來。它的眼神變回了之前的溫柔,它就那樣定定的看着我,我很驚慌的跑去叫姥姥,姥姥說它可能吃了毒老鼠;我又很驚慌的找了姥爺快救它。因為我的哭叫聲很大,此時在院子旁邊那口公共井裏打水的人都圍了過來。有人說,給點雞蛋清它吃很快就好了。

姥爺拿來雞蛋敲開,給它喝了雞蛋清;貓咪漸漸安靜了一會半躺下來了,我似乎看到了希望,也安靜了下來,只是臉上掛滿了淚。沒過一會,它卻抽搐得更加厲害了,而且能嘔吐東西出來了。但它站不起來,就那樣躺着發出嘔嘔嘔的痛苦聲音。

我變得狂躁不安,哭的驚天動地,哀求姥爺趕緊去找赤腳醫生阿毛過來救它;姥爺也急忙去把赤腳醫生找來了。醫生蹲在貓咪旁邊看了一下,說:“給它灌一包“何濟公”藥粉下去,要是能把髒東西都吐出來就沒事了,要是吐不出來,就沒救了。”然後他留下一包“何濟公”就走了。

姥爺用水沖開了“何濟公”給貓咪灌下之後,沒一會它的四支就直挺挺的僵硬了;它也沒有力氣再發出任何聲音,它僵硬的躺在空曠的院子裏,眼睛一直柔和的看着我,有淚痕劃過它的白毛臉頰。是黑色的淚水,我跪在它旁邊哭得不能自己。那種絕望,那種無助,那種憤怒,直至此刻回想起來,都想穿越回去抱抱那個可伶的小女孩…

如果沒有貓咪的到來,我的童年只是孤獨,但,因為貓咪的到來又離去,我卻多了個“痛苦”的禮物。記得大仲馬在《基督山伯爵》裏說過“痛苦,並不是一件壞事。”痛苦不會如影隨形,陽光才會!長大就如蛹破繭,成長的助劑卻是“痛苦”。你來,我會緊抱你,餘生多個伴;你走,我亦然接受,並虛度年華。——致我的貓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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孤獨小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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