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三章：困局
同樣，小舅子的話也讓叔叔阿姨和瑤瑤都震撼無比，我猜他們也同樣沒有想到，曾經那個瘦弱無比的小男孩子，有一天會強大如斯。
阿姨上前一把把小舅子摟進了懷裏，任由眼裏的淚水肆無忌憚的流下來。瑤瑤也走到他們身邊，抱住了他們母子，三個人緊緊的抱在一起，放聲痛哭。
叔叔則是目光獃滯的坐在沙發上，不知道心裏在想些什麼。而我也比他好不了多少，此時我心裏想着的就是我應該如何努力才能配得上如此的厚愛。
一旁邊的舅舅舅媽和小姨小姨父也是一臉的悲痛，他們大概也沒有想到，這個外甥突然有一天就長大了。
悲傷的氣氛籠罩在了所有人的頭上，連一旁看着動畫片的婷婷也停下了手裏正不停換台的動作，愣愣的看着一群大人。
“好了，好了。難得小二回來了，又是大過年的，一家人在這裏哭哭啼啼的幹嘛？小二能有現在這個樣子，我們應該高興才對。”
叔叔不合時宜的發言招致了阿姨和瑤瑤的一通白眼，不過他的話也讓原本悲傷的氣氛有了緩解。
他們各處擦乾了自己眼角的淚水，然後看着對方腫得像金魚一樣的眼眼，又突然齊齊的大笑出聲。
這一聲笑徹底的瓦解了剛剛那悲傷的氣氛，讓壓在大家心裏的那份沉重得以釋然。
接下來小舅子從房間裏拖出了他那個碩大的皮箱，像變戲法似的從裏面掏出大大小小十數個禮盒。
給在場的每一個人都送上了禮物，這下我們就有點尷尬了，因為沒有人知道他回來，沒有人給他準備回禮。
其他人還好，畢竟他給大家送禮都是理所就當的，唯獨我有點下不來台了。看着他遞交過來的新手機，我手都不知道往哪裏放了。
“姐夫，拿着啊，特地給你買的。我問了我姐了，說你看中這個手機好久了，一直沒值得買。剛剛好我同學家裏是賣手機的，就讓他給我拿了一個，成本價很划算的。”
他的話更是讓我無地自容了，這款手機，我確實是已經看中好久了。我現在用的手機還是在學校的時候姐姐給我買的，現在除了喇叭不響，哪哪都響。
瑤瑤無數次要給我換新的，都被我拒絕了，不是不想，而是我實在沒有辦法接受它的價格。
讓我用自己兩個月的薪水去換一個手機，我嘗試了好久也沒有說服自己，想換個便宜的手機，瑤瑤又一直不答應。
所以我們兩個一直僵持着，而我的老夥計也一直堅挺的熬到了現在。沒想到她居然把這事告訴了小舅子，現在看着他手上的手機，我不知道應該怎麼控制自己的表情。
“拿着吧，我知道你喜歡很久了，一直不值得買是因為覺得貴。正好老弟問我你喜歡什麼我就告訴你他了，他現在有錢，所以我們宰他一頓沒有關係的。”
“小遠啊，拿着吧，你弟買都買了，也是他的一份心意。自己一家人，你不用在意這些。”
阿姨也不失時宜的也來替我打圓場，在場的所有人都向我投來鼓勵的目光，好像要要干一件多大的事似的。
這個時候，也容不得我多想了，只能伸手接過了手機，並向小舅子表達了謝意。
“姐夫，你就不用謝我了，就我姐這暴脾氣，也就你能受得了她了。你能收了她，我要謝謝你才對，這就算是我的謝禮了。以後她要欺負你，你不用告訴我，自己忍着啊。”
為了打消我的顧慮，小舅子不惜拿瑤瑤開起了玩笑。瑤瑤明白他的用意，果斷出手，接下來小舅子便發出了震耳欲聾的嚎叫。
一通打鬧下來，剛剛還悲痛萬分的眾人也都是喜笑顏開，阿姨又開始張羅大家搓起了麻將。
我這個門外漢自然就無法參與了，被小舅子拖着去樓下小區球場打球去了，瑤瑤也抱着婷婷跟着出去湊熱鬧。
有了婷婷這個混世大魔王，打球啥的是別想了，成了我們三個陪她玩球了。
小舅子意興闌珊，抱怨連連。被瑤瑤一通血脈壓制之後，終於乖乖的就範，老老實實的陪着婷婷玩了一晚上。
春節假期很快便在這種愉悅的氣氛圍結束了，期間我和瑤瑤還帶着父母準備的特產和我們買的禮物去吳叔叔家拜了年。
雖然吳叔叔和謝謝阿姨一如繼往的熱情，吳凱也是一副沒心沒肺的樣子，但是我還是從他們緊皺的眉頭裏看出了一絲端倪。
找了個機會拉着吳凱下樓買東西，然後在我步步緊逼之下，吳凱才向我坦露了實情。
原來是吳叔叔的公司經營出現了問題，一直飛速上漲的人工成本和不斷加碼的貿易摩擦，讓原本利潤就很薄的代工企業生存變得尤為的困難。
很多同行都選擇了轉戰勞動力成本更加低廉的東南亞市場，或是朝內地一些勞動力輸出大省，比如老家四川，或是河南等地方。
而吳叔叔因為不想讓跟着他幾十年的老兄弟們失業，或者跟着他東奔西跑，選擇了堅守。
但是在巨大的成本優勢之下，幾個重要的海外客戶都被同行搶走，企業的生存受到了巨大的挑戰。
吳叔叔和謝阿姨一直在想辦法挽狂瀾於即倒，但是收效甚微，企業已經出現了虧損，而且虧損面在不斷的擴大。
年前發完工人工資之後，企業的賬面上已經沒有富餘的資金來開展接下來的經營了。
這個春節，吳叔叔和謝阿姨一直在討論是搬遷，還是縮小經營規模的問題。
自然他們的這個節也就沒辦法過好了，而我們在浙江給他們打電話的拜年的時候，他們還一直強顏歡笑，告訴我們一切都很好。
知道了真相的我，心裏湧出一陣的無力感。很顯然，對於他們現在面臨的困境，我幫不上什麼忙。
吳凱的神情也是一陣的落寞，我拍了拍他的肩膀，點了支煙遞給他。接過煙的他，並沒有着急抽，而是抬頭望着天空中的明月。
“遠子，你說我是不是特別無能啊。現在家裏公司出了這麼大問題，我卻一點忙都幫不上，還讓我爸媽成天為我操心這操心那的。”
“你都不知道，這個春節，我爸每天都在打電話找人借錢。但是好像一分錢也沒借到，以往每年過年家裏的禮物一個房間都堆不下，今年到現在一共也沒來幾個人拜年。”
“這個世界真的是太可怕了，平時一個個稱兄道弟的，一到關鍵時候全都不見人影了。”
“還有老文那個王八蛋，口口聲聲沒有我爸就沒有他現在，我爸打電話給他，你知道他說啥嗎？”
看到吳凱咬牙切齒的模樣，反應了半天才想起來他說的老文是誰，應該是我跟他剛剛出來被吳叔叔安排去學模具的那個模具廠老闆了。
確實，他不止一次在我和吳凱面前提到過，如果沒有吳叔叔他不會有後來的成就。
特別是在他把工廠搬到沙井之後，連續拿下幾個重要的大客戶，工廠也是鳥槍換炮，聽說已經在籌備上市的事情了。
只是沒有明白，吳凱提到他的時候，為什麼會如此的氣憤。想想當初剛見他時，他在吳叔叔面前那小翼翼的樣子，我還真以為他是個重情誼的漢子。
“我爸問他借一百萬周轉，他說一百萬他借不出來，但是我爸要是着急用錢，他可以送個十萬八萬的。”
“也不想想當初是誰幫他把那個小模具廠開起來的，又是誰一直不停的給他介紹客戶，他一點點的做大做強有了今天的。”
“媽的，幸虧我早早的就不跟他幹了，要不然真被他騙了還幫着他數錢了。這些做資本家真是沒有一個好人，用人朝前，不用人都是特么什麼嘴臉。”
難怪吳叔叔和謝阿姨都是一臉的愁容，以現在這個局面，他們不愁才怪呢。可是我現在能為他們做點什麼呢，他們面對的困境，明顯不是我和吳凱能夠插上手的。
心裏的無力感覺在一點點的擴大，一點點的吞噬着我剛剛飽滿起來的鬥志，悲涼的情緒湧上了心頭。
做為創業者，吳叔叔和謝阿姨的過去，無疑是成功的。看他們曾經的企業規模，和吳叔叔辦公室里的各種獎章就可見一斑了。
但是隨着電商的興起和越來越多的人投身進這個行業，他們的生存空間被不斷的擠壓，最終到了現在的局面。
他們也做出過很多嘗試，做自主品牌，做電商，但是都以失敗告終。
做了幾十年代工的他們，知道怎麼把成本壓縮到最低，也知道怎麼把質量做到最好。
可是他們卻不知道怎麼去滿足消費者的需求，尤其是在某些假冒偽劣產品大行其道的當下。一生為人剛正不阿的吳叔叔更是深惡痛絕，堅決不與他們為伍，最終也導致了現在的局面。
我和吳凱在外面抽了幾支煙，看時間差不多了，才硬擠出一個微笑回了家。見我們回來，謝阿姨佯裝嗔怒的道：“你們兩個出去買東西，怕是偷偷跑外面抽煙去了吧，看你們一身的煙氣。”
被阿姨拆穿，我們並沒有覺得難堪，反而有一種如釋重負的感覺。這一句嗔怪怪里，沒有真正的責怪，而是充滿了寵溺與關懷。
這個溫婉善良的女人，即使是在面對如此困境的時候，依然選擇了為他的孩子們築起一道愛的屏障。
我和吳凱同時尷尬撓頭，謝阿姨也是配合的在我們一人胳膊上拍了一下，還不忘又瞪了我們一眼。
“家裏抽不說你們就算了，還躲到外面去抽，也不知道你們這兩個孩子跟誰學的。”
謝阿姨一邊反問着，一邊還意有所指的看向吳叔叔，那意思已經再明顯不過了。這下我們三個人只得齊齊撓頭，尷尬的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瑤瑤，我們別理他們。你以後要把小遠看緊點，讓他少抽點煙，別跟你吳叔叔似的。一抽起來沒完沒了的，可惜現在的房子沒有煙囪，要不然我真想把他綁讓去，讓他抽個夠。”
看謝阿姨咬牙切齒的模樣，不知道真相的人還真以為她要把吳叔叔生吞活剝了呢。
可是我們幾個都知道，吳叔叔這些年雖然事業大成，但是一直過得很壓抑。所以他一直用抽煙的方式在排解自己的情緒，而謝阿姨也選擇了理解和包容。
除了偶爾勸一勸他之外，也就只能給他換更好的煙給他抽，希望可以減少一點對他身體的傷害了。
一整天，我們都有天南海北的聊着，有吳叔叔這個移動的百科書在，話題根本不是問題。
謝阿姨也是擁有一顆七竅玲瓏心的人，總是會在合適的時候選擇加入，讓整個聊天的氛圍特別的好。
可是在這和諧的氛圍後面，我們所有人都知道，我們在房間的迴避着什麼。我們都努力的保持着微笑，讓自己笑得更自然，笑得更輕鬆。
可是籠罩在所有人頭頂上的愁雲並未因此而散去，就連瑤瑤都看出了些端倪，趁着我們兩個晚飯後在廚房裏洗碗的機會問出了她心裏的疑惑。
“你們今天都怎麼了，感覺都怪怪的。尤其是你和吳凱，你們兩個笑得簡直比哭還難看。”
“有這麼明顯嗎？我還以為自己偽裝得很好呢，看來還是沒藏住啊。”
我小心翼翼的往客廳望了一眼，看他們一家三口都坐在沙發上，正看着電視裏的某檔綜藝哈哈大笑呢。
就連平時從不看電視的吳叔叔，也選擇了坐在兩母子中間，一幅溫馨的親子時光躍然眼帘。
可是我知道，這背後隱藏着什麼，也知道他們在傳達着什麼。這一刻，親情選擇了靜音，但是卻比任何時候都振聾發聵。
我也小聲的把吳叔叔和謝阿姨現在面臨的困境告訴了瑤瑤，聽完我敘述的瑤瑤，眼睛瞪得像銅鈴一樣。嘴唇蠕動了半天，愣是沒有說出一個字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