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七章：父母（二）
淚水朦朧了視線，父母的身影一點點的在眼裏變得虛幻，好像他們正在一點點的走遠。
我努力的控制着自己的情緒，不敢讓自己在他們面前崩潰，曾經那些對他們的質疑的指責在這一刻全都煙消雲散。
這大概就是親情吧，不管經歷了怎樣的誤會，有什麼樣的分歧，當家人相見那一刻，一切都不重要了。
瑤瑤明顯是感覺到了我情緒的變化，拉着我的手上的力道在一點點的增大，眼神里滿是柔情和鼓勵。
我深深的吸了兩口氣，平復了一下自己的情緒，然後向她投去一個放心的表情。
一場小小的情感風波就這樣無聲處起，於無聲處逝。而作為這場風波的主角，父母卻並不知道我剛剛經歷了什麼。
在父母的配合一下，很快一桌子熱氣騰騰的飯菜便被端了出來，看得出來他們確實是用心了。
菜都很硬，雞鴨魚肉的擺了滿滿一桌，幾乎是小時候過年的標準了。不過很顯然，這以量取勝的方法，還是把瑤瑤嚇了一跳。
她確實是沒有見過這種陣仗，隨着改革的深化，生活水平早已經不再是幾十年前的水平了。
而父母的生活習慣還停留在了他們的那個年代，他們對你的的重視和菜量成正比。
很快的，一家人便在父母的招呼下坐了下來，母親更是熱情的把瑤瑤拉到她身旁挨着她坐下。
父親則是像獻寶似的，從柜子的角落裏翻了一瓶已經蒙了塵的酒，看包裝價格不菲的樣子。
“這還是去年你爸過生日的時候，你小劉叔叔拿過來的。你爸一直說要喝，我沒讓他喝，今天遠遠和瑤瑤過來了，你跟你爸把它喝了吧。”
母親率先開口，父親則是像得到命令似的，笨拙的開始開起酒來。研究了半天也沒找到打開的方法，只能無奈的把酒遞到了我手上。
“現在這些做生意的人，真是的，一個酒你搞得這麼複雜。打都打不開，你讓人怎麼喝啊。”
看着我熟練的打開了酒瓶，父親還不忘指責了一下商家，我想他是想掩飾些什麼吧？
我把父親和我面前的杯子都倒滿了酒，然後把酒重新蓋上，放到了父親面前。
姐姐也拿了瓶果汁出來，給母親和瑤瑤倒上了。在母親的提議下，一家人共同舉杯，慶祝這難得的團聚。
酒過三旬，菜過五味，氣氛開始一點點的熱烈起來。平時不善言詞的父親話也逐漸的多了起來，依然是他年輕時走南闖北的那些故事。
母親擔心他的絮叨會讓瑤瑤不開心，多次出言阻止，奈何父親壓抑得太久的情緒一下子被釋放，根本就停不下來。
瑤瑤也沒有表現出任何的不耐煩，而是津津有味的耐心聽着父親的講述。
這些故事於我們而言，早就已經是耳熟能詳了，所以也並不覺得新鮮。
倒是瑤瑤第一次聽說，還覺得很新奇，不時還出聲附和幾句。我倒是覺得無所謂，頻頻和談興正濃的父親碰杯，母親和姐姐的白眼已經快翻到後腦勺了。
氣氛越來越熱烈，父親的情緒也越來越亢奮，嗓門也隨之提高了不少，醉意也明顯的更濃了。已經開始口齒不清，說話也已經沒有了邏輯了。
母親則是心領神會，讓我們先撤，她負責收拾桌子和父親。瑤瑤還想要幫忙，卻被姐姐拽了出去，我也跟在他們身後出了房間。
站在門口，看着醉熏熏的父親，正在和母親拉扯着什麼。突然母親把聲音提高了幾度，呵斥了父親一句。
原本還手舞足蹈，滔滔不絕的父親，突然就安靜了下來。臉上居然還擺出一個嬌羞的表情，看得我一臉的不可思議。
一直以為父母之間的感情是木訥，冷漠的，甚至一度覺得他們之間沒有感情。
可是，現在我才明白，他們只是從不用語言表達，他們的感情都藏在了生活的細節里。
看着父親突然變得乖巧、順從，我心裏突然有了一種沉甸甸的感覺，原來是我一直在誤會他們。
我想他們不止是彼此之間表達得如此的含蓄，對我們又何嘗不是呢？從小到大，他們或許從來沒有說過一個愛字，卻做盡了所有愛我們的事。
這一刻，我才真的釋然了，好像到這時候才明白了他們的感情，明白了他們的愛。
下午姐姐帶我和瑤瑤進城逛了逛，雖然只是一個小小的縣城，但是繁華程度卻是絲毫不亞於深圳。
高樓林立，車水馬龍，雖然是春節假期，但是人氣明顯比深圳要旺得多了。
穿梭在這些來自五湖四海，操着各種不同鄉音的人中間，感受着不一樣的春節。
和深圳清一色的年輕人相比，這裏的人明顯就沒有那麼年輕了，大多是和父母年紀相仿的中年人。
甚至有不少頭髮已經花白的老人穿插在其中，歲月在他們的臉上留下了深深的溝壑，也留下了沉穩。
他們中的大多數人都和父母一樣，穿着顏色發灰，款式老舊的衣服。流連在各種攤位前面，用摻雜着濃重鄉音的普通話和攤主討價還價着，情緒激動起來了，還不時的冒出兩句家鄉話。
姐姐帶我和瑤瑤去了最高的一棟樓裏面的商場，看得出來，裏面的東西價格都不便宜。
“瑤瑤，爸媽讓我來給你買兩套衣服，他們怕他們帶你來你不好意思所以讓我帶你過來。”
“你隨便挑你自己喜歡的就可以了，反正他們給錢。”
一進到市場，姐姐便把此行的目的告訴了瑤瑤，說完還不忘拍了拍他身上的包。
那意思就很明顯了，就是想告訴瑤瑤，父母沒少給她錢。
我沒有想到父母會做出這樣的安排，更沒有想到姐姐會把我們領到這裏來。
之前我來過這個城市幾次，這裏一直是我們敬而遠之的地方，因為這個地方最基礎的東西都很可能要搭上普通人一個月的薪水。
瑤瑤從小生活在那樣的家庭里，怎麼可能看不出這裏東西的價值，自然也知道普通人要走進這裏消費需要多大的勇氣。
“不用了姐，我有衣服穿，叔叔阿姨掙錢這麼辛苦，把錢留給他們讓他們自己買衣服吧。”
“她們自己的衣服，他們會買的，今天就是來給你買衣服的。你如果不買的話，我回去交不了差，他們也會不高興。”
“所以你也不要客氣了，自己挑你喜歡的就可以了。你總不想因為你，讓我們都不開心吧。”
姐姐的話，明顯讓瑤瑤一愣。這話的殺傷力自然不是瑤瑤能夠承受得住了，她只能把求助的目標停留在了我身上。
我知道，如果今天不花錢可能真像姐姐說得那樣，父母會不開心。可是如果真在這裏花了這個錢，瑤瑤也絕對不會開心。
“我們去步行街吧，我覺得那裏的衣服更適合她。”
“去什麼步行街啊，媽老漢特地讓我帶瑤瑤來這裏買的，他們難得這麼大方一回。”
我自然知道他們難得這麼大方一回了，兩個平時對自己都摳門到了極點的人，怎麼捨得花這麼多錢來這樣的地方消費。
如果不是因為瑤瑤，我猜他們可能一輩子都只會遠遠的望着這裏，連走近這裏都會覺得奢侈吧？
瑤瑤見我姐態度堅決，又一次的向我投來的求助的目光，我自然知道她在擔心什麼。
“走吧，姐。如果今天瑤瑤真去這裏面買了衣服，你覺得她心裏會舒服嗎？”
我的話，明顯讓姐姐陷入了兩難的境地，一邊是父母的囑託，一邊是要照顧瑤瑤的感受。
“媽老漢特意交待要在這裏買的，我要是把你們帶去步行街，他們知道了我沒辦法交差了。”
我的話明顯已經動搖了姐姐的決心了，語氣明顯的弱了很多。見她已經開始動搖，瑤瑤向我投來了鼓勵的眼神。
很顯然是要讓我趁熱打鐵，讓姐姐放棄進這裏消費的念頭，我也用姐姐看不到的幅度向她點頭示意接收成功。
“小問題，你不說我不說瑤瑤不說，哪個曉得衣服是在哪裏買的呢？等會我們把剩得的錢分了，他們就不曉得了。”
為了徹底打消姐姐的顧慮，我跟她開了個玩笑。聽我說完，瑤瑤和姐姐同時‘噗嗤’一聲笑了出來，然後同時轉身朝着步行街走去。
整個下午，我們都在步行街里來回穿梭，也讓我真正見識到了女人逛街的天賦有多麼的可怕。
平時走幾步路都喊累的人，愣是馬不停蹄的在步行街逛了四個小時。一直到華燈初上，父母打來電話催我們回去，我才終於如臨大赦，馬上攔了車往家裏趕。
等我們趕回家的時候，父親的酒已經醒了，正在幫着母親把飯菜一菜擺上桌。
見我們回來，立刻笑意盈盈的招呼我們落座。母親聽到聲音，也從廚房裏出來，看到我手裏的購物袋略愣了一下神，然後迅速的調整了過來。
隨後招呼我們去洗手，準備吃飯，她則又迅速的轉身回廚房裏忙碌了起來。
雖然母親的表情只是短暫的變化，但是還是落到了我的眼裏，而一旁的瑤瑤被我高大的身影擋在了身後，並沒有發現母親的異常。
從我記事起，母親做事情一直是風風火火的。所以等我們洗好手剛剛坐下，她便繫着圍裙從廚房裏出來，把最後一個菜擺到了桌子上。
母親一坐下，姐姐便把下午花完剩下的錢擺在了她的面前，看着桌子上厚厚的一沓錢，父母都是一愣。
“你們給我給瑤瑤買衣服剩下的錢，我帶她去了xx商場，但是她不肯買裏面的衣服。我們後來去步行街買的，買這一大堆還沒xx裏面一件衣服貴呢。”
“你這孩子，不是讓你帶瑤瑤去xx買衣服嗎？瑤瑤家裏條件好，沒有穿過步行街里那面的衣服，你這真是，能讓你我辦點什麼事啊？”
“遠遠，你也是，你跟瑤瑤在一起，你不知道瑤瑤平時穿什麼衣服嗎？你怎麼不帶瑤瑤去xx買兩套好點的衣服，等下瑤瑤還覺得我們不重視她呢。”
“瑤瑤啊，你這傻孩子，叔叔阿姨把錢都給你姐了，就是想讓她帶你去買兩套像樣點的衣服。”
“我們家裏條件是沒有你們家的條件好，但是叔叔阿姨也是真的把你當成自己的女兒一樣心疼，讓你去xx買兩套好點的衣服，你怎麼還不買呢？”
母親的一席話，讓瑤瑤的臉上的笑容不自然起來。很顯然，因為瑤瑤的家境，讓他們一直以為瑤瑤是一個驕縱的富家千金。
她們不知道的是，她們眼中的這個富家千家，經常穿着從網上淘回來的十幾塊錢一件的廉價t恤，和我坐在路邊攤滿嘴流油的吃燒烤。
她們更不知道，她們眼中的這個富家千金，自己給自己買的衣服從來沒有一件比我的貴的。
她們也不可能知道，她們眼中的這個富家千金，根本就不在意東西的貴賤，在意的只是被在意。
瑤瑤尷尬的笑着，欲言又止的樣子，讓我好不心疼。我伸手緊緊的握住了她的手，然後把姐姐擺在母親面前的錢收起來，放進了母親的口袋裏。
“媽，老漢，瑤瑤從小生活在家境優越的環境裏，但是她不是你們想像中的那種女孩子。”
“你們不用擔心她會因為我們家的條件不好，就改變對我的看法，改變對我們一家人的評價。”
“如果她真的是你樣想像的那個樣子的話，她才不會跟我在一起呢，你們覺得我像是一個有錢人的樣子嗎？”
“你們不要再胡思亂想了，我的瑤瑤跟你們想像的不一樣。你們不用刻意做什麼，你們平時什麼樣子就保持什麼樣子就可以了。”
“她會給你們驚喜的，所以你們不要再做這些奇奇怪怪的事情了，你們自己心裏不舒服，瑤瑤也會覺得很難受。”
“你們要相信我，也要相信瑤瑤，我們都有自己的判斷和主見。錢，從來都不是她追求的目標，她要的是你們的兒子我。”
我的厚顏無恥招來了包括瑤瑤在內的四雙白眼，同時也讓一度尷尬的氣氛終於緩和了下來。
“好嘛，錢我先給你們收着，等你們結婚的時候再給你們花。反正我跟你老漢掙的錢最後都是你們兩姐弟的，你們現在花還是以後花都一樣。”
母親的話，讓我們三個瞬間紅了眼眶。是啊，他們傾盡一生，最終最是想讓自己的孩子過得更好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