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殺雞(下)
料理完大生嫂子,陸煙讓燕兒出去把迴廊上候着的管事媽媽們全部叫了進來。
她按照花名冊,先將門房上的人事以十人為單位列作一班,早、午、晚三班輪替,專管迎來送往、唱名報禮、指引車馬。又擇眉目端正的年輕僕婦二十個,也是十人一班,每日只在靈堂里單管來往客人的茶水點心。廚房裏如今交給了外頭請來的師傅們在管,可原先的管事媽媽們也不好閑着,便按照四人一組,分別管收點杯盤碗碟、酒飯器皿,並府里下人們的飯食。原賬房上頭的人按八個分為一組,一組管清點各家送來的祭禮,一組管往各處分派的燈燭紙紮。
陸煙想起自己昨晚上翻牆回來時的“暢通無阻”,索性把看園子的婆子們也按照這法子分成十人一班,分白班晚班輪流巡邏,照管門戶和火燭,若有發現吃酒賭錢的,一律從嚴處罰。
再命各班人員互相監督,若有發現打架拌嘴偷懶鬧事的,舉報上來,便從那被舉報的人當月的月錢里革出六分之一,再有下次,就是三分之一,再下次,就革一半,若有超過三次的,直接攆出府去,再不錄用。
罰出來的這筆銀錢交到公中,等到這事忙完了,沒被罰過的人都可以共分這筆銀子。
這賞罰的辦法新奇得很,況還有大生嫂子的下場擺着,誰也不敢有異議,都從負責唱名的燕兒的手裏領了各自要做的事下去了。
只是心裏也不由地犯嘀咕。
不是說大小姐從沒有管過家嗎?看這心機手腕,可不像啊?
陸煙吹了吹手裏的新茶,長睫微垂。
她確實從來沒有學過管家,可如何看人,如何用人,這些事,早在上一世就被鄭先生一點點掰開了揉碎了塞進她的腦子裏,如今做起來,自然得心應手。
一時抱廈里的人紛紛離去,只有十幾個沒有被唱名也沒被陸煙單獨接見的媽媽們還有些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臉色難看。
見陸煙理了理裙擺,抬腳要走。
一個沉不住氣的年輕媳婦子忍不住叫住了她,“大小姐,奴婢的差使······奴婢們的差使,您還沒安排呢。”
這媳婦子一張容長臉,柳眉下,一雙過於靈活的眼睛滴溜溜轉,討厭倒是不招人討厭的,只是太靈活了。
陸煙停下腳步,含笑睇了她一眼,反問道,“那依你所見,我該給你們安排什麼差使呢?”
那媳婦子被問得一懵,仔細想想,從門房到廚房,大小姐好像是把家裏大大小小的事兒都分排好了,是沒她們什麼事了······怎麼會沒她們什麼事兒了呢?
她也不是個笨的,低着頭恭聲回道,“自然是大小姐讓奴婢們做什麼,奴婢們就做什麼。”
那些被留下的媳婦婆子們對視一眼,紛紛附和起來。
這種時候要是被大小姐晾起來,回頭只怕就得像大生嫂子那樣,連原先的差事都保不住了!
“聽你們這麼說,我倒真想起一樁事來。”陸煙溫聲細語,彷彿沒有半點不悅的意思。
是她從前“天真爛漫”的樣子給她們留的印象太深了?都到這份上了,這群人居然還覺得可以憑眾意脅迫她?
“陸家本家親戚都在江南,靈堂里太空了也不像樣,不如你們就在靈堂里隨我起坐舉哀,替阿爹供飯供茶,磕頭哭靈吧。”
她莞爾一笑,露出了獠牙。
留在這裏,自然個個都是她特意挑出來的、早早就投靠了樂媽媽的機靈人,上一世跟着樂媽媽壞了她陸家的家業,這一世,都給她跪在阿爹靈前,好好地哭去吧!
大理寺少卿上官翊看着剛下早朝就求到自己面前的京兆府府尹,一雙漂亮的桃花眼不可思議地瞪得溜圓。
“你說什麼——南坊旁邊的通和渠里今天早上撈上來一具殺手男屍,屍體上發現了疑似火器的傷痕?”
“這是可以說的嗎老黃——你真確定是火器?”
府尹黃海清苦着一張臉點頭,“千真萬確啊少卿大人,今天早上,南坊有個姓張的牙婆來衙門報官,說她被陸司空家的管事媽媽欺瞞,險些販良為奴,一應身契證據都是全的,只是······”
“只是什麼,既然證據都是全的,你去陸府拿人就好了啊?”
上官翊不耐煩地揮揮手,有火器案在前,誰還有心思管什麼牙婆丫鬟管事啊?
“陸大人之前在宮宴上落水橫死,去世前被卷進北疆糧草案,那案子如今還壓在大理寺沒有查清呢!少卿大人喂,你讓我怎麼直接去陸府拿人?”
黃海清滿臉苦笑。
朝里幾位皇子們斗得凶,這糧草案便是四皇子鬥倒了太子在江南的私鹽坊,太子又參四皇子拿軍餉中飽私囊,兩個牽着扯着才這麼咬出來的,中間還搭進去陸司空一條人命。
陸司空的屍首從太液池裏撈上來,陛下便動了真怒,當天便追贈了陸司空三公之位,幾位皇子都遭一番申飭,朝野上下誰不知道陸司空冤枉?
陸家謹小慎微了幾代,到了這一輩就出了個一心撲在術學上的陸演,守着個獨生女兒連弦都不肯再續。
就這樣,不過是因為年輕時因為和當今陛下的交情教了太子幾天算術,還是被扯了進去。
黃海清一貫走的都是明哲保身的路子,這些個火坑從來不跳,可心裏實在是惋惜。
不論別的,只看陸司空這些年造的火器局,興修的水利河堤,就知道這實在是個不世出的大才。
黃海清忽然心有所感,回過頭,就看見群臣都散盡之後,九龍盤階之上忽然又有一人緩步而出。
那人劍眉星目,身姿若松,明明一張臉生得俊秀至極,卻硬生生被身上深黑裂冰紋的錦衣襯托出了一股肅殺氣息來,令見到他的人下意識屏住呼吸,彷彿離得近一點,就能聞到他身上的血味似的。
此人正是大錦朝威名赫赫的玉面修羅,顧老帥的養子,現如今統御顧家三十萬黑甲軍的主帥,鎮北大將軍顧儉。
黃海清驚呼道:“大帥回京了?”
這位不是在鎮守北疆嗎?
上官翊驚喜地小跑上前,宣照侯府與將軍府比鄰,他同顧儉的關係比黃海清更熟,他拿扇子一下上拍顧儉肩膀,“儉哥!您老人家怎麼從北邊回來了?回來也不跟兄弟提前說一聲,不夠意思啊。”
“北疆糧草一案牽連甚廣,老帥病了,陛下召我回京。”顧儉淡淡地看了上官翊搭在自己身上的扇子一眼,言簡意賅地解釋了一句,便不再多話。
被這青年的目光煞到,上官翊吞了口口水,抱着自己的寶貝扇子警惕地連退好幾步,乾笑道:“怎怎怎怎麼了儉哥?這可是弟弟才從阿侯姑娘那裏求來的扇子,還沒焐熱呢······”
顧儉不想理這活寶,看向一旁的黃海清,“你們這是去哪?”
“回大帥,下官和少卿大人準備去陸司空府上一趟,南坊有個牙婆報案……”黃海清把案情同顧儉分說一同,見顧儉只是微微蹙了眉頭,估計是對這些家長里短的小案子沒多少興趣,便長話短說,“雖然不是什麼大案子,可陸司空家裏如今只剩一個姑娘,下官想,還是親自去一趟為好。”
卻不意顧儉聽得這句竟還點了頭,“陸家既然有喪事,你們不如帶一份喪儀過去。”
“果然還是大帥想得周到。”三人已經走到了宮門邊上,黃海清生得矮胖,踮起腳尋找自家的下人,讓他們替自己打點一份喪儀打過去。
顧儉微垂了眼,聲音冷清得像秋月下的湖水:“不必麻煩,本帥已帶了。”
話音未落,就見顧儉的副將長山駕着輛通體純黑的馬車疾馳到宮門前,一開車門,裏面挽嶂香燭紙馬色色齊全。
長山同樣是一身純黑輕甲,他是個很和氣的年輕人,話未開口,臉上先帶笑。長山跳下馬車,對黃海清幾個依次行禮,“大人們請先行,小的自會跟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