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冷宮
紫禁城的路巷,悠長得好似沒有盡頭。
初雪剛落,路上那往日瞧着氣派的朱牆綠瓦被白雪掩蓋,看着陰惻惻的,就是掃上一眼都無端地讓人心尖兒發顫。
白茫茫的雪路盡頭忽然出現一抹突兀的艷色。
八抬的華麗軟轎無聲彰顯轎中之人身份的貴重,扛着轎子的太監神色肅穆,無聲而有序地快步前行着。
忽然,轎子中探出一隻修長的大手,那隻手撩開轎簾,向外看了看轎外那高高掛起、有些殘破的牌匾,接着出聲道:“停。”
身側的侍從聞言抬眼,然而看到面前的牌匾卻是猛地打了個哆嗦,顫聲出口勸說道:“王爺,您要來這?這地方……可是不幹凈啊。”
那人沉吟了片刻。
“無妨。”
侍從不敢忤逆,也只得一揮手,示意停轎。
他撩開轎簾,殷勤而小心地攙着轎中之人下轎。
轎中人揮手道:“在這等候,本王進去,探探故人。”
說著也不顧侍從的反應,邁步進了那寫着“冷宮”二字的大門。
來人每走一步,耳邊都不時傳來發瘋的女人因為凍餓而發出的怪叫聲,更有在雪中卧坐者,見了來人周身打扮頓時眼前一亮,不管不顧地便朝着那人撲了來,好似意圖扒下個什麼似的。
來人對此顯然有所預料,還未等那女人湊近便漠然地伸出一隻修長如玉的手,一巴掌就將人打飛了出去。
他的力氣顯然極大,撲上來的女人被這一推之下便仰面砸在雪地中,後腦結結實實地磕在地上,就這樣暈死了過去。
這一巴掌顯然也有震懾之意,餘下蠢蠢欲動的,見了這一下便都顫了顫身,縮着脖子低下頭裝作沒看見,繼續在只有零星火星的火盆旁取暖。
男人仔細撣了撣方才碰到了那瘋女人的袖角,這才重新攏好大氅,逕自繞過小路,踩着染血的雪地,一步步朝着冷宮深處前行。
冷宮最深處的破椅上,正坐着一個錦衣華服的女人。
女人一頭烏壓壓的長發有些散亂,顯然是被強行摘下了發簪珠釵所致。
她的手上臉上盡皆灰塵,許是被關在冷宮多時,周身都散發出陣陣令人作嘔的惡臭。
她上身的衣裳還算完整,只是裙面上盡皆臟污的血漬,將明黃色的蘇綉鳳袍都染成了深棕色。
她的面頰因為飢餓而明顯的凹陷,面頰顏色蒼白,嘴唇卻是鮮紅的——她顯然中了入骨的毒,儼然沒有多久的活頭了。
可即便如此,也能看得出她沒中毒前是何等的傾城國色。
男人看到她便放慢腳步,小心翼翼地推開那半掩的木門。
木門發出年久失修的“嘎拉拉”聲,沈清漪聞聲便抬起頭來。
男人逆着雪光而立,突如其來的白晃晃惹得她一陣眼暈。
她眯了眯眼,適應了光便看到了門口的男人。
只見那人身穿一件價值千金的重紫色毛氅,頭戴絨帽,腳踩羊皮靴,形容昳麗,俊逸無雙的皮相依舊是她記憶中的模樣。
沈清漪眼中閃過一抹失望。
為何是他……
男人顯然捕捉到了她眼中的情緒,自嘲地彎了彎嘴角,卻沒說什麼,只是單膝跪地,恭恭敬敬地道了一聲:“微臣拜見皇後娘娘。”
這短暫的一輩子不知被人叫了多少聲皇後娘娘,可皆沒有此刻這般的刺耳。
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皇后之尊,卻偏偏落得個這樣的下場。
這是多麼大的諷刺。
他此刻前來,必然是恨她的吧。
她不怪,也沒資格怪他的落井下石
眼前的人,是在前朝之中運籌帷幄,權傾朝野的攝政王楚崢越。
其父臨江王的一生已是傳奇,十七歲上戰場立下赫赫戰功,先皇龍顏大悅,當眾贊其為常勝將軍,二十二歲便蟒袍加身,成了永昌第一個,也是唯一的異姓王。
俗語道:虎父無犬子。
其子楚崢越便是應了這句話,同父親相比是有過之而無不及。
臨江王十七歲立下第一場戰功,而楚崢越卻是十五便打下了第一場勝仗。臨江王二十二歲才得了一個王爵之位,而楚崢越二十二歲時,便已架空了皇權,出入御書房如家常便飯。
朝堂紛爭在他看來,恍若俯瞰掌心紋路。
雖未曾獲封,卻已是朝堂眾人心中當之無愧的攝政王。
相比起父親,他的手段更添了幾分狠戾雷霆,讓人心甘情願,俯首稱臣。
他能夠以一己之身坐上這樣的位置便已難得,偏偏還生了一副天下無人能及的皮相。
京中對他芳心暗許的貴女並不在少數,可他偏生過了弱冠之年卻依舊未成家。
閨中貴女或好奇或疑惑,皆猜測攝政王妃會是哪家閨秀。
而就在沈清漪嫁入宮中的八年前,她將將及笄的那一天,攝政王楚崢越親自跨馬,帶了整整一百抬珠光寶氣的聘禮,在眾人艷羨的目光之下將花轎停在了太傅府。
若那時沈清漪上了花轎,郎才女貌,情投意合,那該是多麼令人艷羨的一段佳話。
可她沒有。
她未給楚崢越一絲顏面,當眾拒親,接着轉頭便投入了那出了名紈絝草包的梁王趙憲的懷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