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8章 難走的路
晚飯在家裏吃，涮羊肉，大大小小的碟子花團錦簇擺了滿滿一桌，崔女士喜氣洋洋地：“天熱，吃點熱乎的，這叫以毒攻毒。”
秦懷誠放棄了保溫杯里的熱茶，從冰箱裏拎出兩瓶冰啤酒：“胡說八道。”
秦懷誠從前少喝酒，更不要提是冰飲，秦䴉厚臉皮地猜想，或許今天秦懷誠心情不錯？
她去廚房櫥櫃裏摸到了瓶起，開了啤酒，幫秦懷誠倒了半杯，綿密的泡沫哧啦哧啦，秦懷誠示意她：“你也來點吧。”
崔女士一把搶過酒瓶：“教孩子點好吧，她感冒剛好，喝什麼酒。”
秦懷誠看了一眼秦䴉：“生病了？你小時候可從來不感冒。”
秦䴉低頭笑笑，她沒辦法說實話，說自己是因為比賽失敗？還是因為剛結束了一段複雜到死的感情？
難言的沉默，秦懷誠和崔女士不動聲色地交換了一個眼神。
崔女士夾了一筷子羊肉放進秦䴉碗裏：
“寶貝呀，跟爸爸媽媽講講你的事唄？”
秦䴉膽怯，也尷尬，可看見兩人期待的目光，無法全部隱瞞。她從自己到了韓國入學那年開始講起，盡量挑輕鬆的講，講國外大學有趣的事，講異國風情，講自己是專業里成績最好的，老師誇獎，同學羨慕。
忽略了自己苟延殘喘的生活碎片，忽略了除學業之外的一切，比如感情，比如段若軒。
崔女士偶爾發問，秦䴉一一作答，至於秦懷誠就靜靜地聽，偶爾抿一口酒。很快一瓶啤酒見底。
好像她從來不曾叛逆地離家出走，只是一個正常的、被父母送出國留學然後歸來的孩子。
講到後面，秦䴉有些詞窮，只說自己現狀還算ok，有一些作品，能接到演出，能靠唱歌養活自己。
秦懷誠是不關註明星，不看娛樂節目的，料想崔女士應該也說她參賽的事，於是秦䴉將前段日子redone的種種全部忽略掉，一字未提。
秦䴉還是有點自尊心在身上，就讓爸爸以為自己發展順利吧，那些烏糟事，沒有宣之於口的必要。
一頓飯順利吃完，秦䴉想收拾碗筷卻被崔女士攔下：“不用你動手，你去陪你爸聊天吧。”
見秦䴉猶豫，崔女士壓低聲音：“你爸不生你氣了，你也別生你爸氣，他教學生教一輩子，把你也當成他學生了，管你管得嚴，也擔心你不走正道，你別記恨他。”
秦䴉搖搖頭。
時間的公道在於，將所有的愛恨情仇都淡化，何況是親人之間。
或許行為有偏頗，但一顆赤誠的心卻是真的。
秦懷誠在躺椅上刷手機短視頻，秦䴉默默站在身後看了一會兒，發現秦懷誠的手機還是幾年前的老款，已經卡頓得厲害，刷一個視頻要卡好多秒。
“爸。”
“嗯？”
“手機該換了。”
秦懷誠換隻手拿手機：“不換，我就玩玩微信，看看視頻，夠用了。”
秦懷誠退休之後變得悠閑，但大多數時間還是遛彎或看書，軍事，歷史，政治，書房裏的書越堆越多。
“那爸，我幫你清清手機內存吧。”
秦懷誠把手機遞過來，自己去了書房。
秦䴉隨手劃了兩下，實在無從下手，手機自帶的垃圾清理軟件，還是前幾年的版本，一直沒有更新升級過，秦䴉看着心裏有點泛酸，在網上下單了個新款的，次日達。
仔細檢查了舊手機，除了些照片，沒什麼值得保留和轉移的，只是覺得奇怪，秦懷誠不追劇，不看電影，卻下載了很多視頻平台。
秦䴉一眼就看見了那個綠色的圖標，正是redone獨家版權所在的平台，排列在所有app的最後一位，很顯然是最近下載不久。
一種冥冥之中的預感，秦䴉幾乎是顫着手指點進去，果然，最近觀看記錄那裏，是redone的成團夜直播。
再往前，幾乎每一期，秦懷誠都看過了。賬號甚至還充了會員，不知是求誰幫忙操作的。
她費盡心思掩飾的，自己藏在暗處不光彩的經歷，其實秦懷誠都知道。
父女倆一個不肯回頭，一個不肯彎腰。
其實根本沒必要。
不用再多說，秦䴉又點進了秦懷誠的朋友圈，刷了幾屏，眼淚就嘩嘩地流。
除了一些花花草草和轉發新聞，每天，是每一天，秦懷誠都會發幾張看redone時的截圖。
秦䴉在爸爸的朋友圈裏，完整看見了舞台上的自己。
有些截圖瞬間不審美觀，角度成迷，但秦懷誠的配文無比自豪驕傲，好像在給朋友圈的眾人，展示自己最珍貴的寶貝。
redone第一次公演，秦懷誠說：
[我女兒，歌手秦䴉，請家人朋友多多支持。]
開啟決賽投票通道之前，秦懷誠說：
[秦䴉目前排名第11位，加油我的女兒。]
一切塵埃落定，秦䴉沒能出道，秦懷誠說：
[勝不驕，敗不餒，自古英雄多磨礪，望持之以恆。]
......
秦䴉默默把手機復原，敲門進書房，看見秦懷誠站在書架前，戴着老花鏡正找書。
“爸，你看我參加選秀節目了。”
秦懷誠將書合上：“什麼叫選秀？哦，比賽啊，看了。”
“那怎麼不告訴我呢？還故意瞞着我。”
“怎麼告訴你？我倒是想，你這些年，給我打過一個電話嗎？”
秦䴉走過去，從背後將秦懷誠抱住。從小到大的記憶里，父女倆鮮少說些暖心話，更少表達感情，至於擁抱，更是從來沒有過。
秦懷誠顯然不適應，拉着秦䴉的胳膊，卻被越抱越緊。
“這是幹什麼？”
“爸，我想抱抱你。”秦䴉眼淚繼續掉：“我還想跟你道歉，對不起，我不該任性，不該不辭而別。”
秦懷誠默默良久，深深嘆了口氣：“所以你依舊不覺得自己選擇唱歌這條路是錯的？”
“嗯。”
即便過程艱難，結局也潦草收場，但回頭望，秦䴉從來不曾後悔過。
她從來不知道什麼叫後悔。
“爸，你原諒我嗎？”
書房裏暖黃色的燈光，在紅木書架上勾勒出婆娑光影，一切都變得安靜又孤單。
“一家人，不說這些。”秦懷誠摘了花鏡，提起一個秦䴉遺忘了很久的話題：“你知道爸為什麼不允許你走文藝道路嗎？”
“因為姑姑？”
那個年少成名，卻不良新聞纏身，和家庭斷絕往來的女人。
是秦䴉的偶像和標杆。
“這條路太難走了，誘惑又太多。”
秦䴉輕輕笑了：“所以你和媽怕我把持不了自己，經受不住誘惑，把路走偏？”
“不是。”
秦懷誠轉過身，一個在講台上站了一輩子的老教師，認真說話時總會不怒自威：
“人這一輩子不論如何行走，總要面對誘惑，走錯路不可怕，我擔心的是你走錯路后礙於可笑的自尊，不肯回頭，硬着頭皮走到黑，像你姑姑一樣。你以為家裏人真的容不下她嗎？你以為爺爺去世前怨恨她是因為她敗壞門風嗎？”
秦䴉怔然。
“那是親人，是一家人，天下人都可以嗤笑她，唾棄她，但親人不可以，生氣只是因為她為了自己所謂的執念，連家人都不要了，她在家裏大吵了一架然後跑出去，這麼多年，毫無音訊，跟你一樣。”
秦懷誠臉色沉重下來，露出很少表露的一絲頹然：
“你這次是為什麼回來？是心血來潮？如果不是，你原本打算什麼時候回家？還是說永遠都不想回來？”
“我，還有你媽，對你來說就一文不值，你覺得父母和孩子之間的感情就是脆弱不堪一擊的，你離家出走，鬧夠了也不肯回來，就不說我了，你剛走那段時間一點消息都沒有，你媽急得天天哭，你知道嗎？”
秦懷誠說著說著脾氣又上來了，手裏的書重重頓在桌子上：
“揍得輕了你是！還冒充家長簽字，自己辦退學，自己聯繫留學，我怎麼養出你這麼有能耐的女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