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7章 接納【五千】
因為逼宮謀反,宇文景的葬禮進行的隱秘,與蘇盈袖合葬在一起。
皇宮重新經過修繕,更顯莊重華美。
經過一場風暴,日子又變得平靜,一切如常,就像什麼都不曾發生過。
偏這平靜中似乎蘊藏了說不出的情愫。
像天邊的雲,看似日復一日,卻又是日日不同。
夜幕降臨,宮中紛紛掌燈。
長樂宮殿外,李公公抱着拂塵,急躁地走來走去,見娘娘總算是醒了,連忙開口,
“娘娘,您去看看皇上?皇上已經將自己關在裏面已經一天了。”
自從成王死後,他就察覺皇上的情緒隱隱有些不對。
今日更是在下朝後,皇上將自己關在御書房,不用膳,不進食,直到現在。
他一個做奴才擔心皇上聖體,略勸了勸就被申斥。
哎。
他挨幾句罵,倒是沒什麼妨礙,就擔心皇上聖體有礙。
想着皇上最在意皇後娘娘,娘娘的話肯定是能聽進去的,就想着讓娘娘去勸勸皇上。
偏偏他來時,娘娘用了午膳剛剛歇下。
最近宮中事多,娘娘勞心又勞力,脈象有了波動,加上月份大了,姜院正叮囑娘娘卧床修養為宜,是以,娘娘這一睡就睡到了現在,他也就等到了現在。
戚染染得知後起身,“我去看看。”
聽聞宇文宸一直沒吃東西,去得時候,吩咐御膳房將飯菜備上。
到了御書房,戚染染就看到緊閉的大門。
李公公眼神示意了一眼,愁的腦門上都在冒汗。
戚染染上前推門。
剛推開門就聽到從裏面傳來的聲音。
“出去。”
戚染染停在門口,“是我。”
在戚染染出聲后再沒了聲音,戚染染視為肯定的意思,推門進去。
御書房沒有掌燈,門一關上,徹底沒了光亮,戚染染走了幾步就被看不清的東西拌了一下,為了保險安全起見,她就摸着牆壁一點點移動。
下一瞬不知道被什麼東西磕到了,像是桌腿,疼得倒吸了一口冷氣。
身體往前栽的時候,她下意識護着肚子,跌落的那一瞬沒有想像中冰冷地板的硬度,反而是被人接過抱進了懷裏。
戚染染驚魂未定,已經認出了對方的身份,緊緊纏住他的脖頸,同他商量,
“太黑了,點燈吧。”
“不要掌燈。”
她感覺他的下頜落在肩上,臉頰往她脖頸貼近幾分,對她異常珍視。
他低聲重複,“不要掌燈。”
戚染染伸手摸了摸他的臉,撫上他的眉弓,
“你不是一個人,有我陪着你。”
拉起他的手放在腹部,“還有咱們的孩子,我們都陪着你。”
她察覺到他在壓抑某種情緒。
在宇文景死後,他似乎有種長久難以釋懷的難過。
宇文宸:“不知為何,這些時日總會憶起從前。”
總會想起父皇在世的時。
每每想起宇文景的含恨而終,心中總會升騰起難以言喻的複雜。
自他懂事,他就知道自己是個不被看重的皇子。
他從來沒有猜測過父皇的真心,也從來沒有機會去揣測。
在父皇的身邊,最矚目的皇子,從來都是宇文景,不是他。
從小到大,他對父皇的印象最近時也只是站在人群中遠遠遙望一眼。
大抵沒有期望,也就不會失望。
而宇文景,有了太多希望,才會在失望接踵而至時徹底崩潰。
他記得父皇對他說,天降大任於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勞其筋骨,餓其體膚,空乏其身,行拂亂其所為,所以動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
父皇說,先前種種,是對他的磨礪,對他的考驗。
父皇說,天家無父子,皇室不親情。最重要的是皇權的穩固,宇文氏江山的傳承。
父皇的話他無力反駁,可每每回想,總會覺得格外寂冷。
在他的記憶中,從沒有過父皇的慈愛,記憶中更多的是被疏遠,被躲避,被排斥。
一日復一日,一年復一年,直到被父皇起用,他更多的是不可置信。
不殺宇文景,除了與父皇的約定,更是因為他先比宇文景探知了曾經的無力感。
那種拋棄感連他都會驚詫,更何況是宇文景。
他們的出生決定了從一開始主動權就不在他們身上。
至於天命?究竟什麼是天命?
只因為先國師的一句話,他和宇文景的人生徹底顛覆。
可若是有選擇的機會,他倒是願意回憶中不似這般死氣沉沉。
將她的手收緊掌心再一點點收攏,他承諾,
“等孩子出生后,我一定會對咱們的孩子很好很好。”
戚染染臉頰貼着他的額頭,唇角帶上笑,
“我知道,也相信你一定能做到。”
她知道,他的童年有不完整的遺憾。
天會放晴,花會重開,人生漫漫,山重水複,總會有柳暗花明時。
御書房的門從里被打開,看到皇上扶着皇後娘娘出來,李公公激動得眼底打轉。
他就知道,皇後娘娘總會有辦法勸服皇上的。
將御膳房的菜端上來,用膳時,戚染染順便提起,她想將嘉柔接到身邊。
她不想盈袖的孩子流落在外。
盈袖去得凄慘,嘉柔尚在襁褓中失了父母實在是可憐,她想將嘉柔養在身邊,讓嘉柔能夠無憂無慮平平安安長大。
宇文宸對此沒有異議,差人去尋蹤跡。
得知嘉柔在雲水村時,將嘉柔連同照顧她的忍冬一同接到了皇宮。
因為忍冬自嘉柔出生以來一直照顧着,戚染染就讓她繼續照看嘉柔。
本來一切好好的,直到太后聽說了消息,將戚染染叫去問話。
太后見了戚染染,眉頭緊皺,頗是費解,
“聽說,你將成王的孩子養在了身邊,你究竟是怎麼想的?”
“嘉柔年幼,又失了父母,若放她獨自在外,肯定是飽受欺凌,稚子無辜,嘉柔還不足一歲,我想她能夠平安歡樂長大。”
太后痛心疾首,“可那是宇文景的孩子!”
“哀家知道你是好意,可你有沒有想過將來?你好意將她養在身邊,可將來她長大,若得知她父母死訊,你和皇帝如何自處?安知這不會是日後的隱患?不是下一個宇文景?”
“姑母放心,我定會悉心教導嘉柔。”
太后不肯鬆口,反問,
“如何教導?與其日後麻煩,不如今時今日今早做決斷,就好比成王。若是皇帝儘早對其做出懲治,也不會縱得其謀反逼宮,你我捨身犯險。”
對於其中諸多緣由,宇文宸從未多說,戚染染就不好再提,只說,“姑母見諒,我實在是不忍心。”
太后視線在戚染染身上盯了片刻,嘆息,
“你和皇帝實在是太好性。”
戚染染笑着打趣,抱着太后的胳膊痴纏,
“姑母最心善了,我這都是隨了姑母。”
太后佯裝動怒,點了點戚染染的鼻子,
“你啊你,就知道說好聽的哄哀家。”
戚染染不說話,就笑着賴在太後身邊撒嬌,她的桃花眼很漂亮,笑起來彎成月牙的形狀,眼底落滿了星光,喜津津的,讓人看到也隨之歡喜。
見戚染染身子沉重,太后也不願讓她久坐勞累,讓人將戚染染送回宮。
在人走後,太后長嘆一口氣,不免多了擔憂,
“此事若是放在先帝身上,定是寧可錯殺,不肯放過。”
的確,孩子現在還小,不足為懼。
可孩子總會有長大的一天。
若那時知道自己的身世,知道自己父母的死因,還能心平氣和地對染染和皇帝敬服?
太后越想越覺得憂心,總覺得將宇文景的孩子留在宮中不合適。
孫嬤嬤直到太后居安思危的顧慮,見太后實在放不下,笑着開解,
“太后雖說這麼說,卻也正因如此,才是皇上和皇後娘娘秉性可貴之處。”
若真如先帝那般處事,究竟要傷多少人的心啊。
太后聞言,抿了抿唇,不再作聲。
**
回到長樂宮后戚染染就回床上歪着。
月份大了,身子還真是容易累,總是覺得腰酸,還是回床上歇着能更舒服些。
彩月將血燕桃膠端來,順便說起,
“娘娘真的決定收養蘇夫人的孩子?奴婢今日瞧着太后並不高興呢。”
“無論姑母高不高興,這件事我都要做的。”戚染染淺嘗了一口,“不過,我相信,雖然姑母眼下堅持,但會接受嘉柔的。”
多一個人的疼愛,總是好的。
她希望嘉柔能夠平安健康幸福地長大,有一個完整的童年,做一個無憂無慮幸福的小孩。
雖然嘉柔還不會說話,但已經是個粉雕玉琢的娃娃,眼型有些像宇文景,鼻子和嘴巴更像蘇盈袖。
這些時日適應了京中氣候,不再啼哭不止,慢慢養起來,愈發可愛了,粉嘟嘟的,眼睛隨着說話的人滴溜溜地轉,有趣極了。
宇文宸忙完政事回來,就看到戚染染卧在床上逗嘉柔玩,問起,
“聽聞母后召你去了朝和宮,如何?母后同意了?”
“沒有,”戚染染捏着小老虎,“母後有點意見,不過,我想我是可以解決的。”
“這麼有信心?”
“那是!”戚染染將嘉柔抱在懷裏,輕哄着,“咱們嘉柔這麼可愛,怎麼會有人不喜歡呢。”
說完,讓宇文宸看,“可愛吧。”
每次看到軟糯糯的嘉柔,她也想肚子裏是個軟萌萌的女兒。
這樣兩個小姑娘就可以作伴長大了。
宇文宸抬眼,目光看向她,見她着實歡喜,寵溺地抬手用食指蹭了蹭她日漸豐腴的臉頰,笑道,“確實可愛。”
戚染染一囧,嗔了他一眼。
這一眼看在宇文宸眼中絲毫沒有攻擊性,全是女兒家的撒嬌。
這時嘉柔用沾滿口水的小手握住戚染染大拇指,握住后就要往嘴裏塞。
戚染染更開心了,拿起一旁的帕子給嘉柔擦擦口水,看着嘉柔樂呵呵地笑。
為人父母的歡喜,天倫之樂,莫過於此了。
翌日,戚染染去朝和宮見太后,還把嘉柔給帶上。
太后餘光掃了眼襁褓中的嘉柔,眉心漸漸擰起,隱有不悅,
“你已經夠勞累了,何須還帶着她。”
戚染染笑着解釋,“孩子太小了,雖然有乳母照看,總是放不下。”
太后語重心長,“眼下重要的是你這一胎,這是皇上的嫡子,江山社稷的根本。”
言下之意,其他人的孩子,沒那麼重要。
戚染染笑着答話,“這不想着有嘉柔作伴,將來孩子出生后也不會孤單嘛,兩個孩子一起長大,總是要熱鬧些的。”
太后沒出聲。
的確,這宮裏的孩子少,也冷清。
孫嬤嬤見嘉柔乖覺,忍不住湊上前看了眼,一看就移不開眼,稱讚,
“這孩子真是可愛。”
太后對此不置可否。
小的時候自然是可愛,長大之後究竟什麼樣子就未可知了。
戚染染聽到孫嬤嬤的誇讚,很高興,“是呢,我們嘉柔最可愛了。”
襁褓中的嘉柔聽到了話像是有感應,‘咯咯咯’地笑個不停,小手在空中揮啊揮。
太后本是不以為意,聽到笑聲朝她們的方向看去一眼,顯然是被吸引到,但顧忌着身份,不肯再看。
戚染染眼明心亮,笑着將嘉柔抱到太後身邊時,拉着嘉柔的小手,“跟祖母請安。”
太后見狀多看了兩眼。
孩子真是可愛,總是帶着笑,一臉的天真無邪。
面上淡淡的,嘴上沒說,但明顯排斥感少了許多。
戚染染看到這一幕,笑笑不說話。
在朝和宮待了會兒,用過午膳后,戚染染才離開。
戚染染離開后,朝和宮很明顯一下子就冷清下來。
孫嬤嬤看着太后的悵然若失,提了句,
“那孩子真是討人喜歡。”
太后不知想到了什麼,自然而然地接了句,
“小孩子才是最沒有私心雜念的時候。”
孫嬤嬤在一旁笑着附議。
到了長樂宮,宇文宸了解了戚染染今日的行動,“這就是你的法子?”
“是啊。”
戚染染沒客氣,撲進他懷裏,抓起他的手放在腰上,讓他給按按腰。
知道她月份大了時常腰酸,宇文宸特意去了太醫院學了手法緩解腰酸,他手上的力道剛剛好,緩解腰酸很有效果。
戚染染靠在他的肩膀上,手上描着他錦服上的龍紋,說起,
“即便有矛盾也是大人之間的事,不該再讓孩子承擔,更何況都已經過去了。”
她相信,會緩和的,太後接受嘉柔只是時間問題。
因為今天在朝和宮,她看到了太后眼底的心軟。
隨後一段時間,只要天氣好,戚染染就會帶着嘉柔去朝和宮看太后。
日日如此。
直到有一日,戚染染沒來朝和宮,嘉柔也沒來。
太后問起,“染染今日沒來?”
孫嬤嬤:“今日御醫請平安脈,想來今日應是不來了。”
太后:“那嘉柔呢?”
孫嬤嬤:“……”
太后嘴硬,“哀家只是想着染染月份大了,照顧孩子難免勞神,要是因為照顧孩子累着自己,反倒是得不償失。”
孫嬤嬤看破不說破,“是,太后說的是。”
第二日,戚染染還是沒來。
太后又問起。
孫嬤嬤說,“皇後娘娘宮裏來人說,春日柳絮多,外出便減少了些。”
太後點點頭,往窗外看了一眼,
“確實,這天兒一暖和起來,柳絮就多起來了。”
孫嬤嬤笑着說了聲,“是,只怕這段時間皇後娘娘都不好帶着嘉柔過來了。”
“來不來有什麼要緊的,哀家也不念着這些。”
孫嬤嬤:“是。”
春日風光好,窗外鳥語花香,反倒襯得宮殿冷冰冰。
太后靠在軟枕上,意味不明地說了聲,
“少個孩子,這殿裏還挺清凈的。”
孫嬤嬤:“是,小孩子活潑討喜,宮裏有個孩子在總歸是熱鬧些。”
太后聽着沒再出聲,捻了捻沉香手串,看着窗外風光聊勝於無。
到了第三日。
太后早早用過早膳后,讓孫嬤嬤陪着一起去了長樂宮。
在長樂宮待了一上午,戚染染陪着笑話,又瞧了嘉柔一上午,直到用午膳才回到朝和宮。
午膳后,太后捻了捻手串,同孫嬤嬤說起,
“說來真是覺得奇怪,原先也不覺得什麼,如今瞧着嘉柔那孩子實在是可愛,難怪能得皇帝染染如此喜歡。”
孫嬤嬤:“那是。”
太后眸光略帶上了思慮,問,
“你是不是也覺得哀家鐵石心腸,心狠手辣,連個孩子都肯放過?”
孫嬤嬤:“奴婢不敢,太后自是有太后的顧慮。”
太后抿抿唇,心中的確有糾結,
“成王的事,哀家是真的心有餘悸。此次,若不是皇帝事先有準備,連同哀家一干人等,還不知是怎樣的境況。哀家每每想起,總是心緒難平。”
“是啊,”孫嬤嬤點頭附和着,給太後送來盞安神茶,多言一句,“幸好如今雨過天晴,一起都過去了,皇上勵精圖治,皇後娘娘又賢惠持重。”
太后:“孩子如同一張白紙,恩恩怨怨確實不與她有什麼相干。”
孫嬤嬤提議,“眼下皇後娘娘月份越來越大,不好再常常走動。太后若是喜歡,不如將那孩子養在身邊,既能幫皇後娘娘分擔些,也能跟您做個伴,不至於太煩悶。”
太后對孫嬤嬤的提議未反對,眼底也亮出一絲光,可隨即她搖搖頭,顧慮道,
“只怕是不妥。哀家先前說過那些話……哀家瞧着染染對那孩子是真喜歡,染染怎會放心將那孩子養在哀家身邊。”
孫嬤嬤笑着寬慰,“皇後娘娘聰慧孝順,又體貼太后,斷不會有這般想法。”
太后笑笑,“隨緣吧。”
服侍着太后歇息后,孫嬤嬤去了趟長樂宮,向戚染染轉告了太后的想法。
戚染染知道,這件事終於成了。
“這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若嘉柔長大,得知事情真相,哀家怕她會生怨懟之心。”
孫嬤嬤:“這……”
嘉柔牽着太后的手指,太后在這一瞬被感動到。
低頭看着襁褓中的嘉柔,太后眼底漸漸有了笑意,小心地將嘉柔抱在了懷中,
“罷了罷了,往後的事,往後再說罷。既然她養在哀家身邊,哀家便會好好教導她,教她讀書識字,教她處世明理。若真是有那一天,也沒有什麼好怨的。人情冷暖,悲歡離合,榮華富貴,這一切哀家都已經看過嘗過。有這孩子的陪伴,哀家活了這一生,沒有遺憾了。”(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