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世子
追,還是不追,是個問題,可惜這個問題只有一個確切的答案。
沒辦法,誰讓她回頭的時候人還沒走出視線呢。
不再流戀台上剛開場的演奏,王清月認命起身快步追趕前面的紫色身影。
“蕭兄留步!”王清月兩條小短腿倒騰地飛快,總算沒被甩開,“好好的怎麼剛開場就走?蕭兄是遇到了什麼急事、還是小弟有什麼地方招待不周,你盡可說出來。”
看她一路追着自己出門,蕭治心中的不快有所緩解,若不是一早知道她的身份,憑藉他們這兩日的相處,他恐怕真的會以為面前的是王家長孫,而不集萬千寵愛於一身的王家長孫女了。
還真是沒有半分女孩子該有的嬌氣和傲慢,似乎任何一個人在她眼裏都是一樣的,沒有身份貴賤之分。
連他這麼明顯的不給她面子,她都能看在自己對她有恩的份兒上各種遷就,又是幫他找借口,又是把過錯算在她自己頭上。
“沒什麼,不過是覺得聽曲沒意思,干坐着無聊罷了。”
“好說。本就是為了答謝蕭兄,蕭兄不喜歡,這曲兒不聽也罷。”若不是相遇在勾欄院,她本就不會隨意請人一道聽小曲兒。
一個女孩兒請一個男孩兒聽小曲,多少有點像紈絝輕浮的浪蕩女,也就是蕭兄不知道她是女孩兒,她才敢這麼干。
“難為王弟好脾氣,聽說王氏在洛京也是一等一的大家族,我竟未從王弟身上看到世家大族絲毫的驕嬌之氣。”
王清月初聽這話覺得是在誇她,但不知怎麼從那語氣里品出一縷不易察覺的諷刺。
當下忍不住去看他的表情揣測他的心思,偏他面上看不出絲毫不對。
“姑蘇和洛京相距千里,又不如洛京繁華,王弟怎麼想到要來姑蘇了?”
沒等王清月客套,蕭治顧自問出自己想問的話。
“好男兒志在四方嘛!”王清月隨口就給了他答案。
學子遊學有什麼稀奇,往常科考的考生不也要千里迢迢奔赴洛京。
好男兒、蕭治忽然就明白了,王家這位姑娘,怕是被當成郎君來教養的。在她的認知里,姑娘和郎君沒有不同,樂人和勛貴沒有不同,平民孩子也值得她儘力去救。
這樣的人...若真是一個郎君,那她必然會成為人人稱頌的君子,未來也許還是位愛民如子的父母官。
蕭治忽然察覺是自己帶了偏見看待她,因為知道她是女子,便用尋常姑娘和她作比,實際上她從未將自己看做是宅院內溫養的嬌花。
是男是女重要嗎?蕭治覺得洛京大多數的郎君真未必比得過她。
有意思。
他所處的圈子,倒是極少見這種言行一致的君子做派。
“聽王弟的意思,日後還要去旁的地方遊歷?”
王清月沒有察覺到蕭治的不懷好意,聞言難免露出兩分失落,但她不是那種什麼都往外說的性子,也不會在半生不熟的人面前顯現自己的真實情緒。
“有機會的話會多走一走。”
前提是有機會的話,沒有機會自然不行。
話里的暗語蕭治心知肚明,他就是故意的。
雖然不知道這位王姑娘此次怎麼說服家裏出的遠門,但私下裏想必花了不少功夫。要有下一次怕是更不容易,王家還不至於蠢到把繼承人隨便扔在外面經受風雨野蠻生長,一個不注意,可就夭折了。
王家興許不缺女孩兒,但其他女孩兒和這一個,分量絕對不一樣。
兩人順着狹窄的街道慢吞吞前行,身後跟着一溜的隨從,龐大的隊伍吸引了不少人的注視,卻沒有一個敢上前來招惹。
“我聽蕭兄官話說的很好,一點都聽不出姑蘇口音,之前是在洛京生活過一段時間嗎?”王清月本不在意他的身份,更不是想試探什麼,純粹是不好一直讓人家找話頭。
方才說的都是和她有關的話題,長時間交談下去多少顯得不懂禮節。
誰曾想這一問就問到了點子上。
“不瞞王弟,我是洛京人,第一次來姑蘇。”蕭治不覺得有什麼避諱。
一來他的身份沒什麼見不得人的,二來,他看這位王姑娘似乎並不認識他,若是得知他的身份,反應應當不會讓他失望。
洛京人?!!!
王清月蹙眉,仰頭看他,腳步不自覺地停了。
這可真是驚大於喜了!
別不是真讓她猜中了吧?小皇孫親臨??!
這可不能夠啊!
“洛京啊。”王清月喃喃出聲,勉強維持微笑,狀似不經意道,“洛京知名的蕭姓我只聽過一個,看蕭兄氣宇不凡,不像是尋常人家養出的郎君,不知令尊是?”
蕭治看着她面上難看的笑容,微微揚眉,瞧這意思,他的身份在她那似乎不大討喜。
“家父長安王。”
咕咚!
王清月默默吞咽一口口水,心跳突然加速,腦殼子一陣熱血上涌。
“誰?”誰?誰?!!他剛剛說誰?!
“長安王。”蕭治似乎看不到她眼中的驚惶,淡然複述。
我giao!!
長安王?!
“您是…長安王世子?”
“嗯。”
王清月不死心地追問,看他頷首應聲,有一刻覺得天都要塌了。
……累了,毀滅吧。
這不科學、明明沒有的啊,這怎麼能是她的小說官方cp呢?
王清月不甘心地盯着他眼尾的淚痣,難以置信。
“我記得……你…您小時候好像不長這樣啊?”王清月心靈受到巨大衝擊,差點忘記敬稱,可說出來的話加了敬稱也沒顯得有多禮貌。
蕭治雖然不明白她此時這個反應的原由,但不妨礙他看戲找樂子。
“那我長什麼樣?”
“不好意思,我小時候有緣遠遠見過您一面,那時候殿下眼尾似乎並沒有一顆淚痣。”王清月把手攥了攥,很快找回理智。
“這個啊。”蕭治摸了摸眼尾下方的位置,緩緩收了笑,眼眸深處瀰漫冰霜,“以前是沒有,後來受傷留下這點痕迹,一直未消。”
王清月周身一涼,突然覺得自己開啟了什麼不得了的回憶劇情。
只得乾巴巴打圓場:“怪不得。”
此刻她甚至顧不上對方的身份帶來的危機。
一人想矇混過關,另一人卻並不允許。
蕭治往王清月所在的位置進了一步,俯身湊近她的面頰。
王清月僵立在原處,彷彿看到一條色彩斑斕的毒蛇,不敢輕舉妄動。
“你猜為何受傷?”
尋常人如何能近他的身,又如何能傷到他的顏面?
明擺着是個大坑,王清月內心的小人瘋狂搖頭後退:我不猜、我不猜!你不要過來啊!!
“這是殿下的私事,不方便的話…”就不要說了啊!我也不想知道!!
蕭治忽然噗嗤一下笑出聲來,清朗的音色中夾雜着些微砂質,格外性/感:“王弟出汗了。”
白皙修長的手指拿着一方紫羅蘭色的錦帕挨上王清月的額角,兩人的距離不知在何時更近了一些,醇厚平和的沉香縈繞在王清月鼻端。
王清月終於撐不住後退半步,這半步不只是一個實質的動作,還是心理上的退讓。
她是真怕了他,一個人怎麼能這麼喜怒無常?說著說著就冷臉,冷着冷着就笑了,關鍵他、他每一種情緒表露都讓人毛骨悚然!
“我自己……”來吧。王清月抬手想接過他手中的錦帕自己動手擦汗。
蕭治快她一步抓住她的指尖攏在掌心,強硬地按回去她的動作,不容置疑道:“別動。”
王清月是真不敢動了,木愣愣由他動作,額上雲霧般細膩綿密的織料輕柔按壓過,每一下都漫長得像是過了一個世紀。
好不容易熬到他將手帕收回袖中,王清月就又聽他道:“同是一家人,你哥哥瞧着遠不如你有趣。”
哥哥?
王清月敏銳捕捉關鍵字,顧不得他為什麼覺得有趣,整個人再次炸毛。
物理意義上的真正炸毛,整個後背汗毛直豎那種!
她來姑蘇頂的就是哥哥的身份——王雲岫、王家長孫,上頭可再沒有旁的哥哥了!!
可轉念一想,她哥見過長安王世子不是很正常?洛京頂級圈子就那麼大,下面的郎君怎麼都該碰過面,更何況她哥和這位世子爺只差一歲,算得上能玩到一塊兒去的同齡人。
王清月覺得她要崩了,她當初敢冒名頂替就是仗着天高洛京遠,碰不上熟人,誰成想能遇到個跟她哥認識的?!
“殿下認識我哥哥?”
“太學四賢之首,自然是認識的。”蕭治將她緊張的表情盡收眼底,忽然不捨得拆穿她,話鋒一轉道,“不過他倒不常在外提起家中人,我也不知他有王弟這麼可愛的弟弟。”
可愛嗎?我可真是謝謝您的誇獎呢!
王清月躲過掉馬風波,還沒來得及長舒一口氣,就想起眼前這位要命的身份。
本來時間差不多她該請人下館子吃頓飯的,此時她卻只想遠離反派、遠離傷害。
縱使告辭得突兀,王清月也顧不得許多。
“時辰不早了,我也該回府陪父親用飯了。殿下的救命之恩我感懷於心,家中備了些薄禮,稍後送往殿下住處,還望殿下笑納。”
口中說著感懷於心,心裏怕是巴不得離他遠遠的。
蕭治的桃花眸泛涼,很快分析出使她前後態度驟變的關鍵——他的身份。
他倒是不記得自己在洛京女眷中有什麼不好的名聲。
不過、不急,他感興趣的,從來跑不出他的掌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