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二章 擬疏、入獻（五）
到了這日，微風恰也和煦。嫩綠的新草將將生長出來，卻延伸得十分迅猛，早早鋪就了一片廣闊的草地，在日光下輕輕擺動着。
周圍的人聲開始嘈雜，人員愈發增多，無數雙的腳在地面上走來走去，然而並沒有立一道柵欄，這些人只是用身軀圍成了好幾堵嚴密的人牆，到處插滿旌旗，很快便把這草地包了個水泄不通。
人們翹首往人堆里探看去，只見幾名騎馬的軍漢馳奔着，各自張弓搭箭，朝着同一個方向射去。
“好！好！”
眾人一陣激烈的喝彩聲后，幾匹馬都在大營前停住了，軍漢們悉數跳下了馬。
“來人！”懿王坐在大帳內，輕一拍掌，“這位趙軍官十箭皆中，勇毅非常，比我方才打得還要准。本王決不食言，這就賞給他二十兩銀子！”言罷，兩旁的護衛即從箱子裏取出二十兩紋銀，置於盤上，遞了過去。
“還不快快謝恩？”存肇緊了緊袍子，喝道。
“謝殿下！”
那軍漢向前挪動一步，對懿王磕了頭，又對一旁的史修慎作了深揖，這才用雙手捧過木盤，退了下去。
“這是……史大人的部下？”懿王慢慢歪過頭，用餘光乜向了史修慎。
史修慎連忙站起來，抱拳稟道：“他正是鄙人的屬下。”
懿王笑道：“大人麾下猛將如雲，恐怕需有一位悍勇無比的長官才能鎮得住啊！您的本事料也不小。”
“豈敢，豈敢。”
懿王又發大笑：“哪裏來的‘豈敢’？我正想領教領教史司禁的武勇呢！來，你我比試一番。”
“這……”史修慎單手按住劍，猶豫間望了存肇一眼。後者不以為意，欣然應許道：“史大人，你陪王爺玩一遭又何妨？去吧。”
史修慎聽了，便與懿王道：“我可以同您比試，但在馬上射箭太過危險，若真出了事故，我等難以擔待。不如比較步射。”
“那就按照你們說得來！”
懿王豪爽地答應了他的請求，當即取下自己的弓來，命人擺好靶子，先試射了幾次，見得無事，便與史修慎分立左右，準備射箭。
史修慎容着懿王先射，看着他從箭袋裏取出一根箭來，頓時留意到了那箭的箭羽——竟是用雁翎制的，粘着三片，看起來極為醒目。
懿王將箭搭弓，拉滿了弦，緊緊地望着靶子——‘嗖’地一聲，箭矢便疾奔過去。
“懿王，第一箭，所射未中。”
負責記錄的軍官打眼一看，那根箭扎到一旁的土地里了，連忙高聲報告。
懿王看了看左右，頓顯得極為懊惱，滿臉通紅；他氣得一擺臂、一跺腳，不想把那腰間的箭袋一晃，那些箭矢便全都灑出來了，直在草地里滾。周圍的將士們嚇呆了。
“沒事，沒事……沒事！”懿王一面朝著人們招呼着，一面尷尬地俯身撿箭。
史修慎大驚失色，連忙要幫他去撿，誰知懿王反不樂意，將其一把推開，顧自地撿了起來，折騰了好一會兒，這鬧劇才算了結了。
“二人共罰五箭，史司禁五射四中，懿王五射兩中！”記錄官從人群中走了出來，又一次大聲宣佈着。
“我看是弓的問題！”懿王不服似的嚷嚷着，轉頭就看向史修慎，“來，史大人，我用你的弓箭，你用我的，我們再比比看！”
史修慎執拗不過，只好將弓和箭一併遞與他，心裏暗自嘀咕道：‘本以為這王爺是個聰明人，哪知卻把精力都放在遊樂上，對這些小問題百般糾結，全然不顧自身的安危！如此下去，存肇恐怕將得手了！’他對此無可奈何，但他的性情素來是平和冷靜的，也就聽之任之，對懿王的決定不作反對。
就此，二人一來一往，已各射滿了十箭，最終仍是史修慎更勝一籌。懿王貌似是心服口服了，不再找尋借口，對他是百般讚揚。史修慎謙讓了幾回，就從懿王手裏討回了自己的弓箭，要回大帳。
“且慢！”懿王在身後忽搭住了他粗壯的手臂，微微一笑，“您忘了，該再清點一下箭袋。”
“清點？”史修慎聽他提起這兩個字時，一下子警惕起來了，用獅子般的目光盯住了他。但他的臉色依舊沒有絲毫波動，淡淡地答了一聲：“是。”讓這一切顯得格外自然。他就解開箭袋，一根一根地檢查着，這些箭都是他隨身攜帶的，檢查起來哪能有什麼異樣，都是粘着兩片的箭羽……m.
‘等等！’他的腦海里還在那樣想着，眼前卻掠過了什麼新奇的東西，他立刻全神貫注地往前翻找，果然，翻出了一根略帶些墨色的、粘着三片雁翎羽的箭矢！
他連忙掩住了它的箭羽，吃驚地望向懿王！而懿王只是木然一笑，並未與他再說什麼。史修慎的心中雜亂如麻，可他及時整理好了紛亂的心情，低頭思索道：‘難怪懿王方才作出暴怒的舉動，還不許我撿起箭矢，原來是趁機藏了一根，放在我的箭袋之中……這分明是在試探我！我若見此不言，他便明了我的心意了……’
“怎麼？可發覺有異樣了？”懿王抬起眼皮，笑問。
“沒有，”史修慎迅速收起了驚訝的面容，系了箭袋，“不過我想問，您覺得這箭怎麼樣？”
“不錯，不錯！”懿王哈哈大笑着，又回到存肇的面前。而存肇渾然不覺，仍舊在為他方才的暴怒而感到膽戰心驚，不停地安撫着懿王。
諸軍的比試又繼續進行了兩個時辰，懿王看得十分盡興，直賞出了百餘兩銀子，也不覺心疼。眾人就這樣不知不覺地看到了晚上，經部下稟報，才知天色已黑。於是，懿王起身喊了一聲“散會”，便都各撤了圍，匆匆離開。
待回了營中，史修慎見諸軍皆已安歇，便拿出那根懿王的箭矢，獨自來到驛站里，朝着守門的護衛高喊：“我有一物要還給懿王，汝等速速開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