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2 猩紅嫁衣（15）
陽光透過樹葉縫隙照在小路上，像是灑了一地的碎金。
腳踩在枯葉上發出嘎吱嘎吱的聲響。密林間，四個男人一前一後地抬着大紅色的雕花喜轎，花轎上墜着紅色的絲帶和金色的流蘇，在空氣中一搖一晃地蕩漾着。
…
蘇荼感覺身體浮浮沉沉，宛如置身海洋。
周圍傳來人群喧囂。
女人垂着眸，眉間微蹙。
太陽穴突突地痛，她下意識地抬手，想去按揉緩解一下酸脹感，卻驀然發現此刻身上正穿着大紅色的喜服。
“……”蘇荼茫然一瞬，心裏突然劃過一絲不妙。
女人不自覺坐直了身體，旋即抱着最後一絲僥倖的心理，輕輕伸出手，撥開了花轎的帘子。
陽光夾雜着外界的喧囂一同闖入，緊接着蘇荼便在人流中，驀然看見一個熟悉的面孔。
……謝晏？
蘇荼皺了皺眉，目光緊緊地跟隨着人潮里的少年。
少年穿着粗布麻衣，身後似乎還跟着幾個人。蘇荼看見一行人走進了一條巷子裏，巷子旁有着一個標緻性的槐樹，上面繫着有些褪了色的紅色飄帶。
再往裏就什麼都看不見了。
“……”
蘇荼抿了下唇，沉默地看着謝晏消失的巷口，剔透漂亮的瞳里倒映着那株古槐樹的影子。
半晌，女人收回手。
沒了外力支撐的紅色幕簾自然垂下，金黃色的亮片在最後一縷陽光被遮擋之前，頑強地閃爍了兩下。
新娘的花轎搖搖晃晃。
前面抬着的人忽而皺了皺眉，對着旁邊的夥計喊了聲：
“喂！老李，我咋感覺這轎子變輕了啊？”
“許是那新娘子白天吃多了，剛剛消化了吧。”老李也感覺肩上負擔少了很多，雖然奇怪但也沒放到心上。
然而身邊的人依舊不依不饒：“……可我咋感覺這心裏頭慌得狠呢？要不咱停下看看吧？”
“哪有花轎半路停下的？不吉利。”
“可是……”
“可是什麼？後面不還有老劉和小孫嗎？難不成那新娘子還能跑了？”
“說的也是……”夥計嘟囔了句，倒底沒有再追究。
…
這邊。
蘇荼站在巷子裏頭，一身大紅嫁衣分外顯眼。
她淡淡地抬眼，看向前方。
麻衣少年一邊走一邊掂量着手裏的錢袋，眼裏浮現出滿意的神色。
路過蘇荼時，少年被這身喜慶的顏色吸引了目光。他抬眸看了眼女人，眸底閃過一絲驚艷，但倒底也沒多在意，只以為是哪家新娘子逃了婚。
——這年頭逼婚逃婚的多了，男的女的都有——剛剛那個就是先前被新郎逃了婚，最後新婚當天新郎死了，年紀輕輕就變成寡婦，還被村子裏愛嚼舌根的婦人們詛咒成克夫，沒哪個男人再敢接盤……如今敢靠近她的，可能也就只有自己了吧。
少年嘴角微微抿起，搖了搖頭。
所以說，現在的女人啊……有得嫁就不錯了，幹什麼還挑這挑那的，矯情。
少年腹誹着，繞了個彎就想走。
沒成想卻被腹誹對象給攔住了去路。
“……幹什麼？！”
都說女人逃婚都是因為家裏沒錢，被家裏人逼着嫁來的，那她……
少年瞬間捂緊了自己的錢袋子，滿臉警惕地打量着蘇荼：
“我告訴你，我可沒錢啊！”
“……”看着謝晏滿臉陌生警惕，又極力做出一副兇狠的模樣，蘇荼微微語塞。
……好吧，她大概知道現在是個什麼情況了。
“你……”女人頓了頓，突然道，“王大壯。”
“？你怎麼知道我的名字。”
“我不僅知道你的名字，我還知道……”
“什麼？”蘇荼聲音越說越低，少年不自覺地往前湊了湊。
然後他就感覺懷裏一空，再抬頭時，那袋沉甸甸的錢已經去到了女人手中。
“……你！”謝晏氣急，登時就想要伸手去搶，但卻還沒觸碰到女人，他的身體就像被按了暫停鍵一樣被定格在了原地。
此刻的他還保持着傾身仰頭伸手的動作，除了眼珠子還能轉動外，其他的都被定住了，看上去好不滑稽。
……幸好此時巷子裏除了他和這個奇奇怪怪的女人之外，再沒有其他的人，不然過後村子裏必定會傳出許多鬼神言論。
被定住的少年反倒有一種鬆了一口氣的感覺。
旋即他又重新感到奇怪起來，然而還沒等他想清楚，身旁突然傳來女人說話的聲音：
“現在，能好好同我說話了嗎？”
“……”
“……可以就眨眼。”
謝晏瘋狂眨眼。
然後他便看見面前的女人打了個響指，接着身體便迅速恢復了行動能力，少年由於慣性啪地一下往前摔去，本以為多少會摔個狗啃泥，但沒想到，在落地的最後一秒被一道神奇的力量給接住，他又慢慢穩住了身形。
“……仙人！”謝晏眨了眨眼，突然激動地喊了句，“仙人，你是來救我的嗎？”
少年目光崇拜，台詞中二，然而蘇荼卻又無法否認。
“……對。”女人麻木着臉點了點頭。
旋即她便聽見少年道：“太好了！我這些日子晚上總睡不好，一大早醒來身上還總是莫名其妙地出現些傷痕，看了大夫也沒用，上廟燒香那些個老和……”
後面謝晏還沒說完，但蘇荼顯然沒心思再聽下去。
她抓住重點，打斷了少年的話：
“不做虧心事不怕鬼敲門，你既然會選擇上廟燒香求神拜佛，必定是知道自己做了些什麼事吧？”
“我……”謝晏頓了頓，略微遲疑了下。
但很快，他又像是想到了什麼似的，瞬間鼓足了底氣，抬眸對上蘇荼的眼：
“我沒有……仙人，我沒有。”
“那你這錢……”
“這是那姑娘自願的……！”他急哄哄地開口解釋，似乎這樣便能證明他是清白的一般，“仙人有所不知，這姑娘一嫁過來便死了男人，村裏的人都不敢娶她，生怕沾染上晦氣，她一個姑娘家又沒有經濟來源……仙人，我這是在幫她！”
“……執迷不悟。”
即便是知道此刻的謝晏是被幻魔強行抽取了記憶，在思想上暫時性地成為了“王大壯”，但蘇荼還是忍不住皺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