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無痕

8、無痕

8、無痕

“哎!後悔沒多留他一會兒了,問問到底為什麼?怎麼就後悔了呢?他又不像我活了百年,這麼幾月就活夠了?”

活着若快樂,無論多久都不會夠,夠了的是生活,與預想中不同的生活、讓人倍受折磨的生活。原本以另一個人的身份活着就很難,背負着連跟身邊最親近的人都不能坦誠的慌。曾不擇手段也要活下去的理由中,最強烈的一個是生命里無論如何都放不下的那個人,而偏偏也是這個人,成了最讓他痛苦的根源。

他愛着她,即便變成了另一個人,也深愛着她,即便明知後果不可受,他心裏還是有一塊地方隱隱的盼着她會認出他。也正因為她愛着他,即便親眼見證了他的最後一刻,即便他的演技無可挑剔,她就是知道:是他!可愛情卻沒有繼續,她深深的糾結着,這個奇迹沒有帶來浪漫,而是折磨。她彷彿有了看穿一且的能力,她知道發生了什麼,這讓她恐懼,讓她像是自己剝奪了別人的生命一樣的自責,但同時她又不可抑制的想見他。她已經站在了崩潰的邊緣,而這崩潰又一點不落的控制了他,逼他認命,認那個一早為他寫好的命。

可惜,這卻是個無法實現的心愿,因為被他換掉的靈魂離開的時候沒有一絲怨念,過了三途飲了孟婆,早已與此世無關,就算強行帶回也不過一痴人,如何回到曾經?不過,他眼下想解決的問題我卻稍微幫得上忙,痛苦的既然是這份感情,那不如就讓這本該了解的緣分斷個徹底,我會讓他們將過去將彼此忘個乾淨!而不會惡毒的留下一人獨清醒。

何躔不知池月這般趁夜要去做什麼,只是跟着她漫無目的的在街上遊盪,直到經過一段深巷,裏面傳來女子的呼救聲,她轉頭往裏走卻只走了一半,隱身在黑影里,看着裏面的兩男一女,那女子正將劍從倒地的男子身上拔出來,看樣子她是有些功夫的,但應是情急之下的第一次殺人,她很害怕,全身顫抖着,劍在她手中也晃得厲害。可她如果現在放手,她就會成為現場的第二具屍體。

她還在猶豫,但對方可不想留時間讓她調整。顯然之前是他們低估了這個姑娘,在自己的同夥倒地后他立即拔出了刀,正向女子逼近。

池月略顯漠然的看着眼前這一幕,聽到身後的腳步聲越來越近,她知道是何躔,剛剛拐過路口的時候她就發現了,只是沒有等他也來不及等他。

就在何躔即將超過她的時候,她伸手攔住了他。“等等。”她小聲說。

何躔不解的看着她,解釋道:“不說那人的功夫本就在她之上,就算她真有這個實力,此時殺人的恐懼已經讓她完全喪失了戰意,她對付不了的。”

“可若我們沒看到呢?若我們不去救她呢?她就要束手就擒任人宰割嗎?她已經殺了一個人,難道此時放下劍就能留下良善美名了嗎?不會有人知道她經歷了什麼,沒人在意她被殺了,更不會有人站出來評判她此生是善是惡。若她現在放棄,第一個就白殺了。既沒辦法用罪孽換活命,死了也一樣要下地獄。”一霎,何躔突然就懂了。他現在所見正是她曾經所歷,而那時卻沒有人看見她的無助,也沒有人適時出現救她於水火,她的驚恐只能自己克服,然後繼續舉起劍讓自己活下來。“兒時聽的故事裏總有英雄救人於危急,可這世道太亂了,處處危急,英雄自己也想獨善其身了。”

那她又為何要深夜外出?為何要站在這裏警覺地隨時準備出劍?獨善其身?到底是眼前這個女子太幸運,即便扔了劍閉了眼,也還是有人替她擔了這罪孽。

“多謝......謝謝,謝謝......”女子沙啞着聲音淚如雨下,癱在地上不住的向救了她的池月道謝。

“你大可不必謝我,我殺他本就不是為你。這兩人我尋了很久,白天正巧看到。”

何躔一愣,他曾了解她的一切,可不過數月她卻完全變了一個人,好不容易經過這段時間的相處重新了解起來,可這一刻又那陌生的距離感又再次將他甩出了她的世界!她在尋這二人?為何從未與他提?或者只是隨口一說?可她入夜出門確實想在找什麼?可這二人又究竟是誰?也曾這般將她逼入絕境嗎?

他心中滿是疑問,迫切的想在她口中得到答案,卻張不開口去問!一種強烈的自責鞭抶着他的心,只要他稍不咬緊牙,那疼就要衝出來化作哀嚎!她站在離他很近的地方,卻遙遠的如星月靜耀。他拼盡全力的剋制讓身體僵硬的像死人一樣,讓所有的翻騰隱匿在夜裏。

“他們與你有仇?”女子陌生的聲音帶着顫慄,打破了某種似已如年、不過須臾的禁錮。

池月瞥了她一眼,平平道:“與我一個故人有仇。”她轉頭看了何躔一眼,並沒發現他的異常,只是示意他事已了可以回驛站了。

誰知她剛轉身裙擺就被那女子一把抓住!哭訴着自己與友人走散,孤身一人功夫又不濟,滿眼期望的問她是不是往京上方向走,能不能順路帶上她?

池月看着她,又看着她手腕內側隱約可見的疊翅蝴蝶,輕輕笑了笑——而這笑在何躔看來也是極陌生的——說:“正順路。”

女子欣喜不已,站起身來緊跟着他們,路上她自言名叫蕪花,又詢問池月二人從何處來到何處去要如何稱呼,除此再無多言。直至回到驛站,池月說為了安全讓她與自己同住一間,蕪花也欣然稱好,卻不料旋一進房門就被池月反手擒住綁上了床欄!

“姑娘為何要綁我?”蕪花委屈的又掉下眼淚來。

何躔也是愣,他雖在蕪花提出同行之時有過一瞬的戒心,可愛屋及烏,想到池月與她極可能有過相同的遭遇,便生出許多同情,加之這一路他都如五里霧中,徹底大意了,時至此刻才終於尋回一絲清明。

“別裝了。”池月堵住了她的嘴,一邊搜身一邊說,“那兩個惡徒雖是最大惡疾,但功夫都不差,上次遇到時還皆在我之上,我如今確實精進了些,卻也難以補足差距,怎就能一招斃命?他們多行不義仇家自然不少,說不定是在哪裏吃了苦頭也不一定,我原本也沒多想。只是你太不小心,這蝴蝶樣式特別,我這輩子都不會忘。”

蕪花哭的再情真意切,可池月還是搜到了塤。她將塤在蕪花眼前停了停,不再與她扯下去,堵了嘴,盯着她的眼睛,可說話時稱呼卻用了“她”:“她是朱相的人。”因為這解釋是說給何躔聽的。

如何這般肯定?何躔詫異!蝴蝶,樂器,這些是他費了大力氣才查到的朱養的殺手的信息!她怎麼會知道?從何得知?這樣確定!這樣快速!

只有一種可能:她此前便與這些人打過交道!

“你來的路上可是遭遇了他們的追殺?”他拉住池月追問。

池月稍一恍神,輕輕“嗯”了一聲,笑道:“好在遇到了一個好姐姐......”

自不必說,她先前所說的故人便是這位姐姐。一位沉靜端莊又功夫不凡的姐姐,一位曾與她同行在孤單恐懼中給了她依賴的姐姐,一位萍水相逢救她性命卻有着與截殺她的人一樣蝴蝶紋身的姐姐。她說她是他們中的叛徒,也被追殺,池月便信她;她說人活着都有着太多身不由己,實屬無奈,池月便同情她;她說她想自由自在的生活,平淡隨心,池月便想着怎麼幫她。但,姐姐也不過說說而已......

她是殺手!目標便是池月。無論是救她、獲取她的信任還是愉快的時光都不過是為了在她嘴裏套話,最後一場戲被安排在了池月臨死之前,她會遲來那麼一小會兒,然後用她最後的話去戰場撼動何躔的心。

什麼叛徒什麼追殺,不過是她紋身被發現時現騙的瞎話。

然而她的任務卻超時了!計劃中動手的日子一天天延期,早該登場的殺手們遲遲等不到命令,於是他們自作主張開始了表演,可當他們上了場才發現台上......換了對手演員。

身不由己的一生,她是真的厭煩透了。

她殺了自己曾經的同伴,真真正正的救了池月性命;她受了很重的傷,但或許有那麼一瞬,她看到了自由。

姐姐不過說說而已——自由自在......她心早已認命,最大的自由也不過是選擇讓這場無奈在哪裏畫上句號。

“可她已經死了。”池月又說:“垂死之際不想連累我,一個人偷偷離開了,我找到她的時候先看見兩個無賴從巷子裏走出來,其中一個洋洋得意的揮舞着自己的新刀,炫耀着剛剛一刀斃命的戰績。等我再從巷子再追出來的時候,已經找不到他們了。可如今,他們也死於‘一刀斃命’。”

“她說她是朱相的人?”

“她不需要說,不想讓我打聽舊事、想滅我口的,又想在你回京前,安排這個‘謀逆的人證’跟上我們的,只有他。”

如何證明存在?感覺?記憶?證據?如果把一切抹除,雙胞胎的弟弟是否還是曾經的哥哥?在他心中超越過生死的那個女孩,是否還會讓他刻骨銘心?說過的話是否就能成為諾言?活過的人是否還有人懷念?

如果,無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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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世因果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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