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4章 破曉(四)
“未來的網絡是有記憶的”。
何銳曾經對李潤石與程若凡說過這樣的話,兩人也都曾經在網絡出現前忘記了這句話。直到進入網絡時代,因為不同的事情,兩人在不同的時間回想這1句話。
程若凡收集到了網名“3花聚頂貓”的網友所發的各種文章。李潤石看到這位小朋友從正常網站到國外成人站都上,忍不住嘆息1聲。
身為男人,李潤石倒是能理解男人這方面的正常反應。不過他覺得年輕人要把時間放到更有價值的事情上,有這功夫出去認識現實世界,不比對着電腦屏幕想像要更有價值么?
“3花聚頂貓”去的成人站就那麼幾個,大多數還是固定論壇。李潤石的注意力很快就被這位網友的其他帖子內容吸引到了。
看得出,這位網友也是“鍵政黨”的1員。網絡的出現與發展,讓社會之間的交流範圍以驚人的速度發展起來。在網絡出現之前,1個人的生活圈子並不大,普通人1生中能夠真正聊天的人也就是2十個而已。那種能夠認識幾十上百人的,已經算是交遊廣闊。
自從網絡出現后,哪怕是待在家裏足不出戶,仍然可以很輕鬆的與成百上千的人相識,看過成千上萬人的發言。
即便李潤石依舊認為何銳是個唯心主義者,但是對何銳的評價再次高了1點。在何銳去世35年了,李潤石對何銳的評價依舊在不斷提升。
憑藉對於世界的想像推導出未來世界的模樣,每1個預言都能與現實高度重合。李潤石不得不承認,作為唯心主義者的何銳在使用唯物主義方面的確到了爐火純青的程度。唯心主義者們可不用受唯物主義者們那種限制,他們的想法空對空,可以略過大多數必須完成的環節,所以1旦想像力符合現實規律,唯心主義者們對世界的重疊程度會讓極高水平的唯物主義者們望塵莫及。
巧的是,這位“3花聚頂貓”也抱持着同樣的觀點。從資料上看,3花聚頂貓從事心理學,主攻腦像圖測評,青少年心理學,行為矯正。
何銳向李潤石講述過諸多“前沿領域”,都是何銳靠想像提出的假設。心理學中的腦像學,是李潤石諸多存在抵觸情緒中排第2的,排第1的是分子生物學。
倒不是說李潤石對何銳有什麼不滿,而是種族主義在當下世界裏已經被定性為反動觀點,但是種族主義的存在土壤依舊存在。
這兩門假說在何銳這裏是單純的科學,卻必然會被其他人在政治上極大的利用,從而成為人類天然有高低貴賤的理論基礎。
不過3花聚頂貓本人倒是與何銳的思路1樣,他的發言中完全沒有種族主義傾向。只是很單純的就事論事。
身為“鍵政黨”的1員,3花聚頂貓本人並非黨員,也不是公務人員,卻發表了不少於政治有關的評論。
李潤石對此非常介意,這是文明黨現在面對的1個問題。現在入黨的人功利性越來越強,他們希望能夠依託體制來獲取利益。如果不是在網絡時代,他們的確可以通過組織的模式達到相對優秀的地位。
網絡時代徹底打破了信息和教育的壁壘,那些社交能力不足,對於加入體制興趣有限,卻又有學習能力的傢伙們,就加入到了網絡提供的鬆散體系中。網絡又給這些人提供了接觸各種不同層面的知識與見識的機會。
知識與見識的普及強化了所有人。這位3花聚頂貓就在1個討論中國領導者的貼子裏認為。
何銳是唯心主義的天才,李潤石是唯物主義的偉人。
天才們所需要的只是概率中有1個“1”,不管1之前是多少位的小數點,天才們都能實現那個概率極低的可能性。
何銳採取的所有政策在事後看都談不上多麼奇特,用唯物主義的角度去分析,那些條件只是大家都沒有認識到或者不敢去相信的現實存。何銳所做的只是設想出了目標,精準的在需要行動的那1刻,幹了那1刻該做的事情。
之所以說何銳是唯心主義,是因為世界其實不是那麼運行的,世界是各種現實存在與個人認知之間的互動。所以唯心主義者們早晚都會在現實面前失敗。
但是世界上存在天才這種具備超強想像力的傢伙,1旦他們天生的想像力以及後天形成的神經元先後順序組成的想像模式符合了現實規律,他們就可以憑藉自己的想像得出無限接近現實的判斷。
天才與偉人的區別在於,天才所做的1切都不可重複。偉人們則不同,他們基於唯物主義理念提出了邏輯,方法論,理論聯繫實際的模式。普通人可以不斷學習偉人們指出的道路,切實有效的提升普通人對於世界本質的理解,讓普通人從自髮狀態進入自覺狀態,將自己提升到1個全新的高度。
李潤石看完了這1篇后,在屏幕上停下,問程若凡,“你是不是擔心這次悲劇與這個有關?”
程若凡搖搖頭,“我不認為有人敢公開這麼做。如果真的是為了這個內容,我們不可能完全沒有感覺到任何變化。”
李潤石從程若凡的話裏面聽出了1點不自信。1970年,李潤石沒有再次競選黨主席后,新的政府政策就發生了很大改變。從原本傾向於公平的政策轉向了“使用者付費”的模式。
如果從1915年開始計算,何銳搞革命的30年中,中國從農業國變成了工業國。
1945到1970年,李潤石時代靠着何銳的產業政策規劃,高速發展的同時搞平等政策。
55年中積累起來的巨大財富讓人民有能力消費,網絡時代又給消費提供了空前的信息。所以過去10年中,針對各種需求的消費品以及消費項目爆炸性增長,空前的消費力讓中國經濟達1騎絕塵。
不僅在國內,中國消費者10年處境旅行超過8億人次,中國消費者們擠爆了全球。從亞洲到歐洲,從非洲到美洲。在城市,在鄉村,在原野。從山巔到幽谷,從6地到海洋,但凡是歷史課本上有記載的地方,中國消費者們都想去1趟。
這種消費讓世界也享受到了中國消費力的紅利,同樣也創造出了無數騙人的噱頭。
對於這些事情反感的人可不少,情緒化的觀點認為,“禮崩樂壞,人心不古”。理性化的則認為,“理性消費,剋制衝動”。
那些爭論提升后,就變成了雖然也嘗試着運用理論,然而理論水平不高,各種似是而非乃至於錯誤理念滿天飛的互撕。
互撕到後來,就變成了將何銳與李潤石給對立起來,成為看似兩種意識形態枉顧事實,按照所謂的“理解”,舉着兩面旗幟對立的局面。
實際上當事人和周圍親自經歷過的人都很清楚,何銳與李潤石之間完全沒有對立關係。
所以李潤石不得不懷疑,是不是有人在背後推波助瀾,故意搞事。把水攪渾,從中牟利。
從利益角度去分析,縱容乃至於推動消費主義的人中,有的圖錢,有的圖政績。
從學術和思想利益去分析,很多人做驚人之語,謀取的是學術地位。有些則是試圖奪取民意的引領權,試圖構建1套有影響力的思想體系。
李潤石支持勞動者通過勞動從中獲得豐厚的收益,李潤石也不反對搞出新的正常商業模式,通過降低流通消耗獲取利潤的商業模式。
即便李潤石不支持有少人通過拚命研發技術,試圖搞技術壁壘來賺錢。但是與這種人的鬥爭也算是1種在進步中對於“落後進步動力”的鬥爭與改造。
但僧是愚氓猶可訓,妖為鬼蜮必成災。李潤石不支持那些通過製造消費習慣,挑逗人性,乃至於製造思想體系去攫取他人利益的那些人。此類人就是壞人!
何銳在世的時候對這種人的打擊也從不手軟。在打擊通過欺騙與誘導獲利的壞人方面,李潤石與何銳的觀點完全1致的。
討論了1陣,程若凡說出了自己的整體看法,“這件事,從泄露個人信息入手。我聽說,行兇者的父母是體制內成員,動用了體制內的信息數據系統搜索了個人資料。”
李潤石沒有開口,只是點點頭。政治鬥爭必須有1個印子,從1個大多數人都認同的角度入手。當然,如果非常多的體制內成員認為,公權就該私用,那就是另外1回事了。
程若凡繼續說道:“以前的中國,只有少數人才能用自己的錢或者家裏的錢過上自己希望的生活。何主席雖然預料到了現在,卻沒有機會在這個階段引導人民的思維方式。所以我1直認為,何主席是期待李主席能夠在這個時代發揮出您作為哲學家的能力。”
“……若凡同志,你是認為我應該更早的改變政策么?”李潤石問出了他1直想問,又不願意觸及的問題。
程若凡點點頭,“我已經明白李主席絕不會那麼選擇,因為那是唯心主義的模式。何主席是認為,全力推動技術突破,製造出那樣的時代,然後由李主席您這樣的哲學家在人民的諸多困惑中指出正確的生活方式,可以解決社會問題。
從唯物主義角度看,這是完全錯誤的思路。社會發展絕不會是何主席所料的那樣。
但是,我不得不說,我很多時候總會有1種衝動,認為局面很有可能如何主席所料的發展。”
李潤石搖搖頭,“社會沒有發展到那個階段,而把社會推到那個階段,其發展肯定會與設想的大相逕庭。我的態度依舊沒變,哪怕是何主席在世,我也會明確表達我反對的態度。”
“……可是在我看來,何主席對李主席的期待,就是現在李主席要做的么?”程若凡還是有些意難平。
“何主席對於世界發展的想像令我印象深刻。我見到了對產業發展對社會生活影響的現實如此高度重疊的想像。但是將想像當做現實,絕不是唯物主義者的態度。”
說到這裏,李潤石也很感慨,他去書房抽屜里摸出了很久沒抽的煙,給程若凡讓了1根,自己也點上1根。就如年輕時候大家1起在討論工作那樣,在煙霧瀰漫中,李潤石感覺到身體受到的刺激對抗了思考帶來的焦慮,才繼續說道:“我1直認為,何主席是希望能夠成為真正的唯物主義者,只是當時社會環境沒有給何主席發展的機會。為了儘快解決問題,何主席只能使用他當時擁有的能力。中國的發展方向雖然被徹底扭轉了,但是何主席的個人期待卻始終沒能實現。
何主席對未來中國的期待,是每個人都能夠掌握唯物主義的新時代。唯心主義在這樣的中國中,不過是作為1個工具,作為1種思維方式而存在。而不是何主席那種……或者說是1種天才走投無路之下不得不採用的非常規手段。
只有中國人民腳踏實地,承認問題,面對問題,解決問題。才是何主席期待的未來。
從唯物主義的角度來看,我提出理解問題的方法論,提出解決問題的思路,是解決眼前的問題,而不是如同算命先生那樣鐵口直斷。
這位3花聚頂貓的1些判斷存在1定合理性。天才們並不去鐵口直斷,他們做出的判斷是基於他們對世界的想像能力。判斷這個人是不是天才,是要蓋棺定論。何主席的偉大之處,在於他明知道有風險,而勇於承擔風險,從而推動現實世界的發展和進步。這是完全唯物主義的態度。
何主席的出現,是中國的幸運。期待何主席出現,則是中國的不幸。”
程若凡無奈的點點頭。他不是不知道這些,只是他與何銳的感情很深,李潤石的這種評價總是讓程若凡不開心。
李潤石也知道程若凡的感受。在李潤石看來,如果對方不是何銳,如果不是何銳創造出了現實中如此偉大的成就,李潤石可是1定要把何銳唯心主義的行動當做負面案例進行分析與批判。
之所以沒有對何銳的唯心主義問題進行批判,只是因為何銳的功績與新中國是如此深刻的綁定在1起,李潤石真的沒有能力讓這種分析與批判保持在1個單純的學術和思想的討論範圍內。
在李潤石看來,也許再過50年,當中國發展到何銳所期待的人人都掌握了唯物主義辯證法的時代,就可以給何銳1個真正的透徹的蓋棺定論。
李潤石跳過了這個想像,他對程若凡說道:“我們要在經濟領域,思想領域,文化領域,繼續革命。”
“文化……革命。為什麼不是正本清源?”程若凡有些不解。
“生產力發展導致了社會的全面變化,粉碎了基於農業生產方式的生活方式。舊中國的基礎不復存在。我們所要對抗的那些人,他們頂多是借用舊時代的詞彙而已。我們並不是打擊沉渣泛起,而是與新出現的嘗試限制與禁錮人民的思想作鬥爭。這是1場真正的革命。”
說到這裏,李潤石掐滅了煙頭,整個人都彷彿年輕了20歲,他的手臂有力的凌空揮動,如同要將什麼徹底掃去,“人民1定要掌握自己的命運,從而繼續向前發展。我們作為唯物主義者,革命的先鋒隊,1定要將革命進行到底!”
如果不是為了鬥爭,程若凡不易跑來找李潤石。但是李潤石的態度超出了程若凡的想像,程若凡不知道該不該認為李潤石鬥爭的範圍有點大。
李潤石甚至不用詢問,就理解了程若凡的想法。便笑道:“呵呵,若凡同志。我們所鬥爭的是政策,甚至只是政策中的1部分內容。
對於國家來說,政策失敗,或者進行1部分政策調整,是很常見的事情。對於人類社會來說,這更是司空見慣。1個政府的失敗,在於其政策的失敗。1個國家的失敗,在於其已經拿不出有效的政策。
呵呵,難道你已經對中國失去了信心?”
程若凡覺得心中所有疑慮都被這段話化解開,便點點頭,打趣地說道:“我不是對國家失去了信心,我只是老了而已。”
李潤石站起身,走到書桌邊,稍1思索便提筆書寫起來。
程若凡起身走到李潤石身邊,就見李潤石筆走龍蛇,“多少事,從來急;天地轉,光陰迫。1萬年太久,只爭朝夕。4海翻騰雲水怒,5洲震蕩風雷激。要掃除1切害人蟲,全無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