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偏心偏肝是母
見到寶扇出來,顧阿蠻就知道這剛剛消停了好一會的鬧劇還沒完。
“四姑娘,夫人有請。”
見夏椿要跟着進來,寶扇冷道,“父親只請了四姑娘一個。”
說是請,尖細的下巴抬得卻比大房的門檻還高。
有時候顧阿蠻真懷疑自己是不是從周氏肚皮里爬出來的,要不然怎麼主院裏的一個丫鬟你敢壓到自己頭上。
只是這寶扇素來是個心氣高的,怎麼今天竟然親自出來了。
寶扇不把人直接往屋裏帶,反倒帶着顧阿蠻去了後面的抱廈,這裏原本是荒廢的,後來被丫鬟們收拾出來就成了他們偷懶磕牙的地方。
別說是正經小姐,就是寶扇平時也不怎麼過的,所以一見周圍亂七八糟,就厭惡的抽出娟子擋住了鼻子。
“四小姐可還記得陵川那個與姑娘眉來眼去的秀才公子?”
這樣胡編亂造有意抹黑的詞彙,寶扇也不擔心隨意安在一個清清白白女兒家身上有什麼後果,她甚至都不等顧阿蠻回話,就自顧自道,“當初您可是因為他沒少和夫人犟嘴,如今卻聽聞姑娘離開后這秀才就議了親。夫人聽聞這事後也是大為惱怒,最近已經在京中走動替小姐相看親事。”
“奴婢可以給四小姐透個話,夫人為您相看的可是這京里頂好的人家。”
寶扇狀似無意感慨,“所以啊,不論平日裏夫人對您如何,四小姐能仰仗的也就是夫人和大公子。”
那陵川的秀才公子對自己不過是見色起意,等後來見到顧明鸞就立馬改了心思,痴纏自己也不過是想探聽顧明鸞的消息,可周氏卻為了顧明鸞的名聲,恨不得把自己直接嫁過去。
將四品官員之女嫁給區區秀才,周氏為了打發自己,卻是名聲都不要了。
顧阿蠻心中冷笑,枉費她當初看不透,還跟周氏苦苦辯解,對方喜歡的是五妹妹顧明鸞,跟自己並無關係。
結果可想而知,自己差點沒把祠堂的青磚跪斷。
顧阿蠻艾凄垂頭,“我知道寶扇姐姐是個為我好的,可姐姐又不是不知道母親和大哥哥並不喜歡我。”
堂堂小姐卻淪落到喚一丫鬟姐姐,寶扇又鄙夷又自得,“要不說老天偏愛小姐,眼下不就有一個機會。”
顧大人一杯茶見底,還不見人回來,臉上就有了不耐。
周氏卻神在在的坐着,“沒想到四丫頭年歲大了,如今卻是連我身邊的大丫鬟都不看在眼裏了。”
周氏對着底下的小丫頭道,“你跟出去看看,是不是四丫頭又犯了脾氣,我等也就等了畢竟是我身上掉下來的肉,可讓老爺等算怎麼回事。”
準備掀簾的顧阿蠻聽到這話卻是頓了頓,她垂着頭讓人看不清表情,就當寶扇都以為她會摔簾而去的時候,顧阿蠻卻伸手解下了眼上的菱紗。
緊接着就聽一聲啼哭,顧阿蠻吊著嗓子高喊,“母親您可要給阿蠻做主啊!”
正喝茶的周氏驚的一愣,還沒反應過來就見膝上多了個抱着她哭的人影,這人哭的厲害不僅眼淚鼻涕一股腦的往自己新做的纏枝牡丹花裙上抹,那緊攥着自己手也一個勁的用力。
“啊!”周氏沒忍住輕呼出聲,這才看清自己抱着自己腿的人是誰。
“顧阿蠻!”周氏平時最厭這人,下意識間就要把人踢開。
“母親,您不要阿蠻了嗎?您不是最喜歡阿蠻,最疼阿蠻,母親,阿蠻命好苦啊!”既然如此“疼愛”我,又怎麼會當著顧大人的面把我踢開。
果然周氏咬着牙忍下了,她“慈愛”的看着顧阿蠻,“娘心尖尖上的四丫頭呦,都快嫁人的年紀了,還這樣哭可不是讓娘心裏難受,你父親和大哥都還在那,快別任性了。”她特地點出“嫁人”二字,警告對方的婚事還在自己手裏。
“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嫁人,母親就是把阿蠻嫁給豬狗,阿蠻也不敢置喙一句。”
理是這麼個理,可說出來卻難聽彆扭的很。
因為顧大人在,周氏耐着性子好生勸着軟話,誰知顧阿蠻卻哭的越發委屈。
“還不是寶扇那丫鬟,也不知道跟那個沒理法的學的,想嫁人想瘋了,竟然求到了女兒那裏。說是要給父親做妾!”
顧阿蠻哭訴,“她還威脅阿蠻要是不答應就誣陷阿蠻跟旁的秀才公子有私情。”
周氏被顧阿蠻夾槍帶棒的刺了一通,本來還想好好收拾這丫頭,聽到“做妾”一下子就炸了。好不容易收拾了陵川那些通房姨娘,如今竟還有這不安分的!
可就算髮作也不是現在。
寶扇是她的人,如今還剛為她辦了事,今天寶扇若是被她發作出去,明天恐怕就沒人敢再替她效命了。
眼見周氏沒有作為,顧阿蠻心裏越冷,但凡周氏心中對自己有半分親情,那她要做的事都會就此停下。
“母親,就連你都不信女兒嗎!”
哀莫大於心死,就連這淚都帶了酸澀,“阿蠻這就弔死在顧府門前自證清白去,沒得堂堂顧府小姐被一個丫鬟如此脅迫污衊!”
顧大人茶盞啷噹一放。
顧阿蠻他可以不在意,可顧家名譽卻不容有失。
自持有周氏做保的寶扇突然就兩腿一軟,怎麼就忘了顧大人還在這裏,“夫人明鑒,這一切都是四小姐誣陷!寶扇從沒有過旁的心思。”
“你的意思是我堂堂顧家四小姐,拿着自己的清譽去陷害你一個丫頭!”
顧阿蠻一臉驚嘆,“你還真是好大的臉。”
這話是對着寶扇說的,也是對着顧大人說的。
周氏還想張口,顧大人那裏就已經有了決斷,“以下犯上,杖二十。”
周氏求情,“二十大板是不是太重了,畢竟是個嬌滴滴的女兒家。”
“可不是,”顧阿蠻哭道,“本就是個心思歪的,又在顧府多年,保不齊知道了哪些不該知道的秘密,萬一日後心生怨懟……”
顧大人聽見這話不知想到什麼,臉色越發陰沉,“杖五十,喂葯發賣,若再有人求情,一併處理!”
眼看有人要把她拉下去,寶扇才覺驚慌,她跪爬向周氏,“夫人,奴婢伺候了你那麼多年,為你做了那麼多事,您救救寶扇,救救奴婢啊。”
顧阿蠻舉着袖子擦着眼淚,“寶扇你這話說的奇怪,好似你的所作所為是母親指使的一樣。”
“顧阿蠻!”周氏攥着帕子的手背青筋暴起,如今卻是連慈母面孔都掛不住了。
眼看着外間的婆子把寶扇按下去,那臉更是陰的滴水,“這下稱你的意了!”
顧阿蠻睜着無辜的大眼睛,“原來母親也準備把寶扇提了姨娘了嗎?那怎麼身為母親身邊的丫鬟,卻跑來我這裏求恩典?”
當著本人的面被自己的女兒一口一個“姨娘”,顧大人覺得自己臉上有點掛不住,低聲咳嗽了下。
顧阿蠻好似才瞧着了顧大人,她揣揣的站起來,立在顧大人身邊,羞澀的擦了擦眼淚,“父親大人也在啊。”
末了,她笑容微凝,卻是捂住了臉驚駭後退,就連撞倒身後的屏風也不在意。
顧大人見不得他的女兒這種小家子氣,“慌慌張張成何體統!”
顧阿蠻卻指着顧威的方向,好似看見惡鬼驚弓之鳥般抱住了自己頭,“阿蠻這臉是自己摔得,不是大哥打的,大哥去賭坊的事阿蠻不知道,阿蠻不知道大哥輸了錢,不知道那人是錦國公,大哥,阿蠻錯了,別打阿蠻,別打……”
顧威都特娘氣瘋了,“顧瞎子你瞎叭叭什麼!老子什麼時候……”
“跪下!”
新換的茶盞在顧大人手下再次摔碎,顧威噤聲,一雙眼睛卻死瞪着多嘴的顧阿蠻。
於是驚慌的顧阿蠻越發語無倫次,“父親別生氣,沒有錦國公!沒有賭坊!哥哥也沒有打我!”
顧阿蠻急得都快哭了,“大哥,你快開口解釋啊!阿蠻嘴笨,都說不清楚了。”
“你特娘的給我閉嘴!”
顧威情急之下葷的素的全出來了,顧阿蠻這成事不足的東西,竟然三言兩語把他的底都抖出來了。
“你這畜牲,讓誰閉嘴!”
顧大人怒呵,“無法無天的東西,我說本來一切順利的調令今日怎麼突然給我折回來,原來是你這孽障得罪了錦國公府!”
想到今日在府衙那裏明裡暗裏受到的羞辱冷遇,顧大人就狠得兩眼通紅,本來他很有可能升級調職,如今得罪晉國公府,別說調職,要是在頭上的烏紗帽能不能保住都不一定!
怒到深處,直接抄起桌上打掃浮塵的雞毛撣子就對着顧威抽去。
別說顧威只是傷了手,他就算是斷了腿,也知道跑到周氏身後去躲着。
“老爺!”周氏哭訴,“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不是說這調令就要下了,怎麼還折回去了?”
“這就要問問你這好兒子了!你當錦國公府是什麼,柳家又是什麼!”顧大人怒極反笑,“那是當今太子少師,文臣之首,天下學子表率!得罪了他們,甚至都不用柳府出面,就有的是那想要巴結奉承的人,置我顧府於死地!”
“孽障!”
“孽障啊!”
周氏一聽心裏也是咯噔一跳,她這京官太太才當上沒幾天,就直接給她捋個底朝天。
“怎麼會這樣!”她橫了顧威一眼,“這麼大的禍事,你是怎麼闖下的!”
她對顧威道,“還不快將前因後果說出來!”
顧威實難開口,顧大人看也沒看他,只對顧阿蠻不耐的指了指,“你來說。”
顧阿蠻看看顧大人又看看顧威,支支吾吾低下頭,“就是那樣,我那天眼睛疼去外面的醫館拿葯,見着大哥從賭坊里出來,手裏還提着刀……”
顧阿蠻欲言又止猶猶豫豫,“也許是阿蠻看錯了也不一定,不過那公子確實是上了一架刻畫著佛華金蓮的車駕……”衣帶緊緊扯着顧阿蠻的手指,她的聲音像是風箏一樣,只有被這衣帶拉扯才不會泄露出那些不屬於她的心緒。
她真想知道啊。
當罪人換成了顧威,視名利如生命的顧大人,會怎麼做。
顧大人已是瞠目結舌。
從那句“拿着刀”開始,他就聽到自己暢通無阻的官途“卡崩”一聲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