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的夜晚
我們憂心忡忡地出了門。聽說那曾是20世紀20年代最好的房子,可以想像當年擁有那幢住宅的主人是多麼自豪。但是,現在這所房子已經隨着時間的流逝變得破敗了,除了荒草叢生的園子,就是已經斑駁的木製門廊。站在警車旁,我望着那寂靜而老朽的房屋,心中竟是莫名的失望,那房子像一個陰沉的遲暮老人。我想不出他的主人--那個當年富甲一方的富紳,看到這番情景又該以如何複雜的神情掩住雙眼呢?
然而這裏的主人都已經默默地長辭於世了吧,這所曾經承載着主人夢想的老房子現如今只剩下腐臭的味道了,遠遠望去像一張在風中搖搖欲墜的老照片,到處渲染着昏黃陳舊氤氳。
與我同行的還有我的代理人、醫生。我們一同望着那所陰暗、寂靜的老房子,看着依然在這裏從容生活的左鄰右舍們,在同樣腐朽老邁卻曾經輝煌的宅第的門廊里,他們的樣子在昏黃的夕陽里變成了這個城市獨有的風景,他們嵌在殘陽的影子裏,忽然變成了一幅幅剪影,讓人竟有些失了神。但工作依然在身,隨即我們三個輕輕地朝大門走去,不約而同地生怕打擾這幅剪影的意境。大門旁的圍籬在身旁變得越來越短,我們走上房子正面的台階。
久無人跡的行人路已然雜草叢生、難以邁出腳步,而落寞的院落里更是被雜草掩埋得密不透風,那些高矮相間的樹沒有了當年奢華的威嚴,顯然已經很久沒有接受主人的精心照料了,這樣看起來竟在落寞中給人一絲詭異的感覺。我能感到一股冰涼的氣息,眼睛甚至有些迷離,我無奈地揉揉眼睛。
暮色褪去,我手中的手電筒派上了用場。我們三個人登上通往門廊的木台階,那些裂紋斑駁的台階讓我有些退卻,走在上面發出吱吱的扭捏聲響每發出一聲,我的身體就震顫一下,那一刻我感覺自己的骨頭就是一塊乾枯的木頭。我要觀察這裏的一切,低下頭時我見到一堆泛着黃色的舊報紙。透過本應透明的彩色玻璃窗往裏看,窗上的灰塵阻礙了我的視線,只讓我捕獲了裏面的漆黑一片。我想我唯一的選擇只剩下按響那個門鈴了。說實話我有點抗拒,但更多的是僥倖的期待。
房子裏的燈光沒有如我所願地明亮起來,我感覺不到這裏有人生活的痕迹,因為就連世界經典驚悚放事集
輕微的拖着腳步過來開門的聲響我都聽不到,沒有被打擾到而放下茶杯的聲音,沒有浴室里嘩嘩的水聲。我們只能在門前緊張地等待看
“這房子裏只有一個老婦人”醫生告訴我們
代理人有些緊張了,我想他在猜測一些電影裏看到的恐怖場景
“我們給那位老人一些時間吧,也許她已經得了老年性腦萎縮,老年人都逃不掉那個病對吧,”醫生說著,帶着幾分安慰的意味,雖然我心中並不相信,“也許她不在家,出門購物也說不定。”
如果這樣的話,我們為什麼要來這裏呢。這位老人名叫艾格尼絲,她至少有80歲了。我得提醒他們我們的工作,我看起來冷靜而淡然,而心中的恐懼只有自己知道
我再次按響了那個冰涼的門鈴。作為新上任的警察局長我想我應該盡責而且冷靜,我需要注意我的工作方法。如果可以的話,我想我應該盡量不打擾到這位老婦人。我希望這座舊宅保持着初見到時的剪影畫面,懷舊但柔和。這時,我聞到門縫裏傳出的一縷惡臭味道,這突如其來的臭味讓我睜不開眼睛,連鼻孔都被刺激得閉不起來
“看來我們要進屋去了。”我不想打擾到其他的鄰居,但是40年從警的經歷讓我不得不破門而入,那是我作為警察的職責。
我試着扭動那個光滑的球形門把手,門是鎖上的。我又聞到了那股惡臭的氣味。雙手用力一推,那扇門開了。門似乎很脆弱,也許那惡臭味就是穿過這道破碎紙板紙門傳出來的朽木的碎屑伴着撕裂的聲音像落葉一般落在我光亮的皮鞋上。
我一邊用手電筒搜尋着屋子裏的陳設,“有人在嗎?”一邊試圖呼喚老宅的主人。大廳里灰塵滿布,看起來像是多年未曾收拾卻絲毫不顯狼藉,這看起來有些奇怪。臭味愈發強烈了,幾乎讓我把注意力都集中在嗅覺上,對看到的一切都感覺遲鈍。
我注意到右面一條卵形人口的後面是一間起居室,或者應該稱為客廳。起居室里堆滿高過頭頂的舊報紙,那蠟黃色讓我想到了老人佈滿皺紋的臉,閱讀過它們的人大概也是這樣我穿過狼藉的報紙叢,試圖找到惡臭的源頭。
我用手電筒搜尋着目標,並穿過另一條卵形門道。“有人在家嗎?艾格尼絲,我們想找你談談。”
手電筒的光亮打在一片更高的報紙從上,那整理好的痕迹讓我有些起疑。舊報紙中有1929年到1936年的,也有些1942年到1958年的,看起來像是某位有心人的收藏。報紙從中有架鋼琴,居然比報紙還要陳舊,顯然絕對沒有人打理過。蜘蛛網結成了厚實的形狀,手電筒的光都映不出黑色烤漆的黑亮光澤
“難道這是些寶藏?”代理人想開個玩笑,但他的聲音卻意外地在這房間裏被拉扯得有些震顫。他一定也被自己變質的聲音嚇到了,他冷不丁地回了下頭
“我想需要一間一間地巡視。”我告訴他們。我發現這裏每間屋裏的報紙居然都按10年為一組的規則堆放和保存。我需要把這些線索和我腦中的猜測合理地聯繫起來。
二樓有一間和這個時代格格不人的卧室,它的陳設風格和傢具讓我有了回到20世紀的感覺。那張床鋪着整齊的絲綢床單,雖然灰塵累累卻沒有主人睡過的痕迹留下,它很平整。如果能打開半圓形屋頂上的華麗的頂燈一定能看出些什麼不同的線索,可惜我只
能藉著手電筒的光亮來觀察。這裏肯定很久沒有付過水電費用,看來最近都沒有人在這裏生活過。
讓我們不能忽視的是那股熏天的惡臭,像個陰魂不散的惡魔一般,纏繞着我們,抱着我們的大腿,阻礙着我們的腳步。我們繼續拿着唯一的光源下到一樓,在黑暗中我們站在一樓後部的食品貯藏室里,我們是尋着臭氣找到這裏的。拉開那扇陰森的門時,我竭力想用我專業的冷靜控制住自己激動的情緒。我的太陽穴突突跳着,惡臭的濁氣變本加厲地消來,我們躲不開,因為它幾乎像是沙漠裏的風沙般撲到我們跟前。我們戰戰兢兢地朝下走,每一步都能聽到木板的吱吱破裂聲,似乎是在有人在扯我的皮膚。
我想我是個訓練有素的合格警察,我應該冷靜、準確判斷並且控制自己的情緒。但那樣的要求是違背人類本能的。在我多年的職業生涯中,我已經習慣了觀察常人恐怖的場景並在其中理智地分析出那些線索背後的真實。但這一次,我只能在一束冰冷的光線下看清一件恐怖至極的東西。我想我的表情不那麼自然了,指甲都摳進了掌心。
首先出現在光線下的是一位老婦人的無頭屍體,它突兀地橫陳在地上,身上散發的腐味就像是在垃圾桶邊曬了數月的死貓。從她不明顏色的體內有什麼東西滲出,我想起了鄉下母親扔在路邊的腐爛成液體的土豆。
其後發現的景象我已經不願意回想了,隨着手電光的移動我往上方搜尋着,只見到一顆頭顱懸在空中,僅僅是被一些看不清楚的套索夾着,似乎還在微微地擺動,飄蕩的白髮粘在脖子上,額頭、臉頰以及嘴唇已經腐敗脫落,突出瘮人的慘敗的牙齒,已經有些乾涸眼窩裏,虛空的兩個黑洞瞪着前方,也就是我站着的位置。那是她的頭顱,她和我相對而視。
犯罪現場當然不止如此,隨着我把手電筒向四周掃射,在房間的一個角落裏,擺放着一張配合著玩具娃娃玩耍的小桌子,深色的栗木材質,朝着玩具娃娃擺放着瓷質的茶壺和茶杯,玩具娃娃對面的椅子裏也坐着個什麼。紅白相間的蝴蝶結束着金色的長頭髮,純白的宴會連衣裙里套着鵝黃色的襯布裙,西部風情的草帽和鋥亮的紅皮鞋,這顯然不是我們時代的衣着。連衣裙已經有些破洞了,同樣殘破的還有面孔,完全看不出那是一張人臉!彷彿只是被豺狗啃過的某些大型動物的殘肢,只有一條伸出嘴外的小小黑色舌頭提示着,這裏坐着的曾經是位可愛的金髮小姑娘。
這個狗娘養的噁心的殺人犯!
“上帝!”代理人躲在我身後感嘆着,他已經說不出什麼話了。
“我們必須弄明白這件事。”我跟他們說著,也是在提醒自己的責任。我不能軟弱。我們三個回到辦公室,燈光不怎麼光亮,像是提醒着我們剛剛昏暗裏的那一幕。現在氣溫很低,窗子外面飄來陣陣涼風,我打開窗子,試圖帶走多一些老宅的氣味。這縷縷涼風讓我覺得清醒,胃裏向上翻湧的東西也漸漸安分了一些。
“我想那個老婦人殺了那個可憐的孩子,也許她覺得愧疚了,或者意識到自己的結局,所以她了結了自己。”我分析着看到的種種跡象,”但是我也不能確定,因為我還不了解這個案子的情況,她的動機似乎有些蹊蹺。”
窗外的風越吹越猛,但我不想關上窗戶,甚至打開了電風扇,呼呼的風聲讓另外兩個
人也深呼了一口氣,臉上的表情也淡然了一些
醫生用手輕撫了額頭、清了清嗓子,說道:“那房是艾格尼絲和她的丈夫一起建造的他們一直共同居住在那裏,聽起來應該是一段幸福的回憶。”
“她的丈夫?”
“對她的生活應該很富裕,繼續平地說著他的聲音輕柔,“丈夫是位銀行家他叫安德魯。1928年的時候,那男人可是富甲一方的霸主。他們二人有個3歲的可愛女兒在他最風光的那年秋天死於類白喉症。”
我聽着醫生的話,輕輕地敲擊着桌面。
“我父親也是個醫生,他很着迷於這樣的病例。事實上,那個時候一個大銀行家的女兒死於絕症,誰能不知曉呢。這個城市裏的人們都關注着這件事,最終這個小女孩還是去能被救活,她的父母因為痛失愛女而精神崩潰,甚至是精神失常。安德魯離開了家,再沒有回來。他的妻子終於不能接受這個現實,一直離群隱居。”
我想我有點線索了。
“現在你能理解了吧。小孩的失蹤的事情幾乎都發生在秋天,就像現在這個時節。我們發現的那個女孩就是其中之一。我想我們一會要立刻通知她的家人,他們目前正在焦急地尋找她。我猜艾格尼絲大概是在多年的孤獨生活中精神失常了,你知道年老的孤獨和家破人亡的往事足夠讓她崩潰了。她大概是出於喜歡小孩子的念頭,這種喜歡讓她有點偏執於找到女兒的替身。也許她某些時刻還是清醒的,她知道自己做的事情要得到懲罰,而且絕不能把小孩子活着放出去,那樣才能保住自己的性命。或者那個瘋癲的老太太還堅信孩子們沒有死去,就像自己可愛的女兒一樣。”
“就像孩子們相信玩具娃娃是兄弟姐妹的那種心態?”我有些疑問。
“你可以這樣理解。可是如果這樣的話,其他孩子的屍體被處理到哪裏去了呢?也許那所房子裏還有更多的殺人罪證。你可以猜測那個老人是不能支撐自己的信念才選擇自盡的。那些屍體逐漸腐爛的樣子實在是太恐怖了。”
“這種說法是可以說通的,”代理人說,他還在剛才的噁心氛圍中不能自拔,仍然臉色蒼白、表情緊張,“至少這個推理為我們找到了分析的方向。”
醫生想到了更大的困難,“精神病人總是按照自己混亂的思維邏輯來做自己想做的事情但是你們必須清楚,病人的邏輯是難以被掌握的,因為它一定是極其混亂而且偏執的。
已經有些眉目,我需要在保護現場未被破壞之前提取線索。我拿起電話,叫了一輛救護車,用職業但是溫和的口吻通知孩子的家長。剛剛放下電話,鈴聲就響了起來,我的直覺告訴我這是個重要的電話,一定對弄明白這個案子起着至關重要的作用。
我注意傾聽着對方的話語,意識到剛才我們的分析有了問題。我放下電話,深吸一口氣,靜靜看着他們。“這件事情並不是艾格尼絲所為。”
“怎麼?”醫生和代理人有些驚訝,疑問地凝視着我。
“是安德魯,”我步門口我知道你們相信他在1928離開了這個城鎮但事實上他就在那所房子裏。”
我們三個快速奔向警察巡邏車。
“我們不是搜查過那幢房子了嗎?這根本不可能。”代理人說
我們倉促地上了車,我一邊發動汽車一邊解釋着:“那是因為我們沒有發現他。”但我心裏清楚他們並未相信我的話,我們需要去那幢房子再次搜查。
我們不能再耽擱時間,我不是一時意氣而如此心急,這關繫着整個案件的真實情況。在轉彎時我踩下剎車,從旁邊的街道急切地爬着坡。再次到達那所房子,我們匆匆穿過被損毀的脆弱大門,走過佈滿幽森雜草的行人路,跨過門廊的破洞,進人那復古的鑲有彩色玻璃的門裏。
“安德魯!你快些出來!我們知道你就在這裏!明智的話你最好配合!”
我打開手電筒衝進起居室,這房子裏陰沉的氣氛和死寂的氣息讓我更加不能平靜。腐敗的氣息和惡臭緊緊扼着我的咽喉,血氣上涌,彷彿死神要把我的心臟擠出來。我聲嘶力竭地大喊着:“安德魯,你聽着!你要為你做的事情負責!如果你是傷害她的兇手,我一定要讓你受到懲罰!”
我的拳頭已經因為攥緊而骨節發白,顫抖着拽倒那一摞報紙。我知道他一定就躲在這鬼屋子裏。
“局長先生,你要冷靜。”代理人拉住我的胳膊。
然而我已經不能控制住自己了,我血紅的眼睛掃視着房間裏的一切,我拉倒了一堆又堆的報紙塔,房間瞬間不成樣子了,塵土飛揚,蜘蛛絲網也在空中飄蕩,微微反射着窗外透進來的月光,細細簌簌的聲響沿着牆壁向角落裏傳去,吱吱的叫聲也在我的腳下亂竄。
“快過來幫忙!”我已經顧不了自己的身份,失控地朝醫生和代理人叫嚷。
我們看到他了!兇手躲在音樂室里--安德魯待在那個隱蔽的報紙堆成的隔間。
兇手就在我們面前,他看起來絲毫沒有昔日富豪的神采,那個老翁眼神空洞地躲閃着我們,但身手卻敏捷異常,躲藏着掩蓋自己的身體。我快速地奔過去抓住他的衣服--他的襯衫已經陳舊得像古老的報紙。在被我的胳膊拽得移動的時刻,我看見他身後的一幕:又是一個小女孩的屍體!身體被兇手捆綁住,顯然已經死去,那一身20年代的打扮很是顯眼。她瞪着的雙眼靈動而有神,否則此刻也不會如此透露出恐懼。
他從來沒離開過這間房子,他才是那個喪失人性的瘋狂兇手!他的妻子因為不能失去這份愛而替他掩護了多年。那是一種什麼樣的情感呢?當他每殺死一個無辜的孩子,她都被自己的行為折磨一次。直到最後才被迫面臨這註定的可怕結果--她懸樑自盡了,為了她深愛的丈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