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一章 竹死，如崩。
滿目青翠的竹子，已經完全包裹住了一整座山。
在才氣散發的點點金光之中，兩位尚書都能看得到這山上的竹子有多麼可怕。
原本只是一個竹筍，如今已然成了整片竹林，遍佈山林的竹根綜合交錯，不僅僅擠壓着其他植物最後的生存空間，還不斷紮根，深入地下汲取養分。
滿山的竹子隨風搖曳，而山上最多的也不再是什麼花朵，而是新生的竹筍。
到了這個時候，山上已經沒有什麼其他的東西了。
原本滿山的深林灌木，豬鹿狐兔盡數消失。
兩位尚書能看到清清楚楚，這些東西的消失全部是因為吃草的兔子變少了，似乎是因為出竹葉不能代替吃草。
然後，山林里的野豬和野鹿也少了。
最後連狐狸都消失在山林之中，朝着遠方奔去。
原本熱鬧的山林，如今也看不到什麼活物，只剩下一群肥碩的竹鼠生存。
“這就是竹子。”
“當竹子弱小的時候，只是萬物之一。”
“但是當竹子成長起來，便不會叫任何植物活下來。”
“甚至連其他的，也都活不下去。”
李望山自己也看着這一幅場景，有些喃喃自語的說道：
“但天下哪有什麼千年長青？”
隨着這句話說完，漫山遍野的竹子在春秋交替之中不斷生長，擁擠，互相交錯爭奪最後的生存空間。
最後逐漸的形成了固定的循環。
每年有竹子倒下，也有新竹筍出現。
可是新生的竹筍仍舊是要長成更大的竹子，就算是每年都有老竹死去，環境還是越發擁擠。
就在竹林最為茂盛的時候。
其中一部分突然間爆開了一團團細碎的花團。
緊跟着，又是一批竹子也綻開了花朵。
幾乎就在轉瞬之間，滿山的竹子都開了花。
在這一刻，似乎整片竹林變成了最美的時刻。
每一株竹子都開始開花，翠綠的枝丫似乎是要讓這萬年的長青永遠存在在這世界上。
然後。
成片的竹子開始變黃死去。
原本茂盛的竹林，似乎在最為繁榮的時候像是遭受了天譴一般，不過呼吸之間就直接步入了黃昏。
大片竹子在最美之後，便直接步入死亡。
隨着最後一個竹子的開花與枯萎，整片竹林徹底喪失了那一抹原本驚天動地的翠綠。
兩位尚書能清楚的看見，不僅僅是地上的竹子死了，連同底下的根也都一同死亡。
整片竹林，再無生機。
李望山摘下一片處於虛幻的枯萎竹葉，平靜的說道：
“皇權是竹子。”
“世家是竹子。”
“朝中百官也是竹子。”
“如果把所有的事情做得太絕，那就是死到臨頭的時候了。”
“你們好好的回去想想吧，想明白了，再來找我。”
說罷，李望山稍一擺手，滿山枯竹煙消雲散，兩位尚書也出現在了首輔府邸的門口。
庭院再次恢復成了原本的樣子。
微風吹來，呼吸之間儘是花香。
李望山長嘆了一口氣。
“教了這麼久，還是沒教出什麼腦子來。”
“真以為我會一直在這就是好事？站得高就擋得住風？”
“豈不知，我這花香庭院聞久了，也是會覺得臭啊！”
“過猶不及，至盛則衰，怎麼還不明白？”
李望山看着手裏尚未散去的竹葉，只感覺有一種發自內心的疲憊。
當年。
曾有道人為李望山批命，直言世間萬物都有天道啟示，而李望山的啟示就在竹上。
如果勘破這層啟示，李望山便能脫胎換過，逆天改命。
當初李望山只是覺得道人就是在胡說八道。
道家雖然自有玄妙，但是批命這件事李望山是不信的。
當時李望山已經身為三品注經，自然看得出來所謂‘命’是什麼。
‘命’，就是一個人的智慧，判斷，眼界與接觸環境的總和。
而‘運’，就是周圍環境和不同的人，在相互變化下對‘命’的影響。
當時李望山身為三品文修，又身為朝廷大臣，隨口一言便能改變百人的命運！
所謂命運，在李望山眼前也不過如此！
隨後，李望山便安心在朝中發展勢力，直至有一年先皇派遣去外省平定叛亂。
那一年，李望山才看見了竹山，也見證了竹山的毀滅。
從那時候，李望山突然覺得自己是有了見知障。
明明自己一直在自己的命運之中，卻以為自己已經看破了命運。
就像是西方某宗教記錄的一句話。
‘你只看見別人眼中有刺，卻未曾看見自己眼中的梁木。’
看似輕看命運的自己，這些年從未真正跨越命運。
現在自己自己作為兩朝元老，從身居高位時候便開始不斷收徒，直至數年前便掌握朝堂三成官員，可以說是權勢滔天。
在朝堂中，即便是皇帝也要敬自己一分。
但是自己這樣的選擇，真能活到最後嗎？
當今聖上已然老去，必然要為新皇鋪路。
自己卻一直不知收斂，豈不就是如同這竹林一般，看似正值旺盛，卻已經臨到死期！！
於是。
在見過竹山開花之後，李望山便開始收斂。
非是必須絕不收徒，管理手下弟子不亂惹事端，維護朝廷，安心做自己的事。
不在朝中搞出什麼事端，反而專心打理庭院花草，一晃數年。
先皇臨死之前，也曾把李望山叫到身邊。
“朕原想殺你。”
“畢竟我兒年幼，你把持朝廷半數官員，不殺你難安朕心。”
“但是數年前，你就安心在家，凡朕所命盡數聽從，哪怕直銷了你一半的手下也沒有怨言，朕才真知道你是個聰明人。”
“既如此，你就做我託孤忠臣，輔佐我兒穩固朝綱！”
於是。
李望山才做了大越國百年以來唯一一位託孤重臣！
回想當年，李望山隨手扔下手中的竹葉，讓竹葉隨風飄散。
“前有因，後有果。”
“我為了權勢收下的弟子，已經也同樣被權勢迷了眼睛。”
“只可惜，所有人近乎都在命運之中啊。”
李望山看了看手中的掌紋。
最後，輕輕的說起了一句話。
“不在命中，方少藏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