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風雪
滄瀾都城瀾京,地處橫州大陸北方,一年有大半時間在冬季。即便三月已是春日,依舊多寒,但午後卻生出幾分暖意。
然而,此刻,馬車中的人卻恍若承受着比車外還要寒冷數倍的氛圍。惜歡小心地抬眼瞧了莫玉一眼,見她面色冰冷,皺了皺眉,便立刻低了頭,心覺奇怪,又不敢多言,唯怕被沉歡呵斥。
滄瀾王師出城后,人群便逐漸散去,偶爾一些人聚堆談論着王師浩蕩,王上深情,王妃寬厚。很少有人注意到,一個白衣女子面覆白紗,從一輛馬車上走下,走進深巷。而那輛馬車卻駛進了莫府。
佘關常年風雪,而與佘關僅有路終山脈一山之隔的南狄卻是多熱少雨。南狄人有着游牧民族的屬性,加上氣候原因,無法自給自足。然而與南狄最近的滄瀾又因為冬日整日風雪交加,因此他們常在冬末春初、風雪漸消之際入侵滄瀾,以獲得食物。
而邊境百姓儘管因為過冬儲存了大量食物,卻也因已至春初,消耗大半。一旦南狄人入侵便如同蝗蟲過境,其所過村莊,燒殺搶掠,無惡不作。沒有青年壯丁便會誤了春播,因此大部分人為了活命就開始南下遷徙,導致邊境廖無人煙。
邊境無人,南狄便會長驅直入,往滄瀾內境繼續作惡。長此以往,如同惡性循環一般。
上次南狄大舉入侵,已是七年前。偶爾也有南狄部落少數人來掠奪食物,但往往不成氣候,佘關常備軍足以應付。但這次,遭殃的卻不是佘關。
佘關地勢偏低,位於路終山脈中段,而南狄人入侵的必經之路是路終山脈最低端的谷地。那谷地形似遊走的卧龍,還流傳着龍神隕落於此的神話,又因為常年落雪,名喚雪龍谷。臨進佘關,偏近滄瀾內境,有一座依着路終山脈而建的城池—雁城。同樣依山而建的城池—燕城,與雁城遙遙相對,將佘關夾在中間。而這次出事的是雁城。
等到莫玉接到詳細的情報時,人已在奔赴路終山脈的路上。為了不讓人知曉她的行蹤,她特意讓惜歡扮做自己的模樣回了莫府,來避開耳目。
左手捏着手裏的情報,右手握着酒杯,莫玉微微皺眉,垂眸不知思索些什麼。
“這個拓跋梟完全不按慣例出招啊。”靈巧面似不解,抱怨道。
“您可懂他的意圖?”暗霜問道。莫玉將情報扔到小案上,把弄着手中的杯子,面紗下的容顏看不出悲喜,只是吐出兩個字“燕城”。
佘關風雪依舊,卻已不是往年安穩的模樣,旌旗獵獵,燈火照夜。楚流鏡按照莫玉所說,加上沿途有京驛館和回春館的支援,果然縮短了不少行軍時間,在第七天傍晚便同急行軍趕到了佘關。寒風凜冽,卻也沒有吹滅王帳中每個人心頭充滿戰意的火焰。
王帳內,楚流鏡在得到佘關駐守將領彙報的前方戰事情況后,便問道:“可清楚那拓跋梟為何對雁城出兵?”
眾人也是一臉不明。“是啊,這拓跋梟究竟何意啊?以往都是仗着邊境無人,沿着雪龍谷往佘關來的。”一旁的副將不解的問。
“扶胥,你以為呢?”楚流鏡看向右下方站着的身穿黑色盔甲的小將問道。
陳慕胥一愣,轉頭看向楚流鏡,顯然沒想到王上會把問題拋給自己這麼一個小小的校尉。但他仍舊將心中想法說出,“末將以為,拓跋梟向來自負狡詐,他雖攻下雁城,但必然沒有料到援軍來的如此之快。所以下一步他未必敢直接攻打如今王師駐守的佘關。”
“那,依陳校尉之見,拓跋梟下一個目標會是哪兒?”楚流鏡略帶深意地說。
“……是燕城。”陳慕胥想了想說,“拓跋梟既然親自出征勢必要拿下佘關,但……也絕不會放過燕城攻下雁城,再拿下燕城,再由兩城同時夾擊,那麼佘關便已在手。”
楚流鏡若有所思的看了陳慕胥一眼,陳家是世代文官簪纓之族,偏出了個嗜愛兵法武功的嫡子,倒也有幾分天分。
“王上,陳小子說的倒有幾分道理啊。”駐守佘關的老將夏振華笑着說。
“是啊。”幾人附和,隨即便對出軍燕城的部署展開討論,帳內甚是熱鬧。
這時,一個士兵在營帳外喊道:“啟稟王上,兵部侍郎莫大人求見。”人聲頓停,眾人的目光不約而同的看向上位的人。
陳慕胥也暗自看向楚流鏡,但因為家裏的妹妹同莫初有所牽扯,心知攝政王同莫初有所隔閡,有些擔心莫初被罰。
楚流鏡也不在乎底下人的打量,只見他唇角微揚,紅唇輕啟道:“宣。”
……
莫玉住進路終山脈附近一處隱秘的宅子,那是她五歲以後,經常待的家。在這裏,她學會了武功兵法、琴棋書畫,學會了如何做一個稱職的浮生祭的大祭主。
那時,她最愛做的是在半夜時分,偷跑出去,跑到燕城駐軍營地。到達時已近天亮,可以看到父親操練士兵的模樣。
莫玉看着這裏的一景一物,不禁想起落雁坡上的戰馬悲鳴,想起燕國公府的烈火如血,想起南山上還未署名的兩處衣冠冢,目光越發空洞,心如一潭死水。
“大祭主。”一個身着藍色衣袍,容顏俊朗英氣的男子走了過來,若是惜歡等人在此,必會驚訝,因為這男子與沉歡長得一模一樣。
莫玉愣了愣,才緩過神來,見他的模樣,沉思片刻道:“沉歡日後,便不必扮女裝了。”
沉歡面容微動,眸中閃過幾分喜色,轉而消失,他躊躇了一會兒,道;“莫大人已回到軍中,但是被拓跋梟所傷。而且,攝政王似乎有意為難,不僅沒有派送軍醫,而且命莫大人在外守營帳。”
“如此,也好。”莫玉輕聲道。想是見了拓跋梟,便被仇恨沖昏了頭,這幾年他的日子太順,也該吃點苦了。
風雪關內,滄瀾駐軍營帳。“公子,是否需要莫瑢去拿個暖爐?”十三四歲的清秀少年擔憂地問。他的身旁,正站着一個青衣男子,面色蒼白,唇色鮮紅,眸色泛淺,容貌極為俊美無儔。
只見那人擺了擺手,深吸一口氣,無力道:“想必是因着我沒有參加婚禮,故意為之,公事報復罷了。”雖是口頭上這麼說,可不代表莫初他不記恨。畢竟,他一向記仇。
頓時,他想起了拓跋梟,南狄左翼王,一個在南狄獨攬大權的人。想必拓跋梟此生傲績便是在落燕坡所射的暗箭——那隻殺死燕王的淬了毒的暗箭。莫初眸色頓深,面色陰沉。他透過紛飛的大雪,看向雁城,心裏暗恨,自己怎麼就沒能殺了他,明明就差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