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4章 司馬師之死
身處狄道相逢的蜀魏兩軍也展開了激烈的對戰,狄道城的兩面日夜交戰,氣勢凶勐。
姜維與張翼、夏侯霸達成了一致的共識,目前的糧草還能再支撐上兩月,都殺到家門口了,沒理由不趁勝追擊搏上一把。
五萬蜀軍沉浸在桃西大捷的勝利之餘,士氣高漲,進攻狄道城悍不畏死,而狄道有了陳泰的援軍,更顯得固若金湯,雙方直接就耗上了。
姜維人在馬背上,望着激烈的交戰,臉上露出惆悵之色,他明白這一戰固然獲得了有史以來北伐大業中的最高殺敵數,可戰略態勢上仍是無法動搖。
值得慶賀的是,桃西之戰後不斷有受驚的百姓主動投入了蜀國的懷抱,畢竟雍州戰士被斬首數萬人,天下為之騷動。百姓一致認為投了蜀漢才能得到安穩,姜維也極為重視,不到一個月的時間,便將上千戶百姓或自願、或被迫的遷往蜀漢,以增加國力。
至於留下帶不走的食物,則成了蜀軍的糧草。
因此,姜維也把這一場仗分為兩個層面,一是攻城掠地上,二是收攏人心。可以說前方在交戰,後方則是蜀軍四處尋找百姓,把他們都帶回國。
雍州百姓對此幾乎連逃跑的膽量都沒有,桃西之戰給人的震懾實在是過於可怖,面對蜀軍的驅逐,眾人唯一的念頭就是扶老攜幼的跟着蜀軍入蜀。
在百姓看來,蜀漢出動了大規模的軍事,與魏國爆發大戰,雍州夾在兩國之間便成了前線,作為世代居住於雍州的百姓傷害最大,惟一的選擇就是找個方向逃走。
姜維心中便是看重了這一點,大肆命人收捕百姓,強行帶走,幾乎不費吹灰之力,所到之處上百戶人收拾行囊,交出多餘的餘糧給蜀軍,也就一併跟隨離去。
張翼望着下屬不斷遞上來的文書,進行了一番的統籌跟計算,沉吟道:“衛將軍,我們從百姓手中收上來的糧草,大概能再支一個月。”
姜維微微一笑,說道:“很好,東拼西湊,我軍便有了三個月的糧草,這是好事啊。如此便可跟陳泰再耗上一段時日了。”
張翼心中苦笑,始終不明白姜維的心中再想着什麼,略微思索,問道:“衛將軍,有一事我不知當講不當講。”
“又想勸我退兵?”
姜維一愣,轉過頭來盯着他,有些莫名其妙。
張翼望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道:“衛將軍,你是想效彷武侯的以攻代守么?”
姜維“哈”的一聲笑出來,說道:“你認為武侯北伐,不是為了興復漢室,而是純粹的為了以攻代守而已么?”
張翼道:“末將心中確實是這般認為,魏國幅員遼闊,兼有雍涼、隴右、長安,處處皆為易守難攻之地,偏生我大漢僅存一州之地,名曰大州,實乃小國,彼此間國力懸殊。就單單出川運糧,都要耗費大量的氣力才能走出來,艱難可想而知。以末將的愚見來猜想,武侯北伐更多的是一種防守,只是防守之法為進攻。”
姜維沉默下來,並不急於回答,點頭道:“繼續往下說。”
張翼愈說愈是激動,道:“武侯以攻代守,反而避免了魏國的西進之路,此等籌謀,非內政及軍事雙絕而能達之。通過有意識的控制出兵規模,以及隔年之間的間隔,五次北伐看似連年征戰,六年五伐,對國本損害其實並不大,相反大力推行的蜀錦養活了大量的士兵,填上了這一個窟窿。”
姜維更加沉默不已,他明白張翼所言不虛,諸葛亮最厲害的地方並不是軍事,也不是內政,而是軍事內政兩項一手抓,都辦得井然有序,有條不紊。
只可惜的是,自從諸葛亮死後,後繼者的蔣琬、費禕、姜維都沒能達到他的水平。
姜維張了張嘴巴,對張翼道:“張將軍這番話未免有些大逆不道了,興復漢室,還於舊都一直是我等將帥群臣的共同理想。”
張翼不免嗤之以鼻,他不相信姜維不明白,這口號是一回事,實際上又是另一回事,沉聲道:“衛將軍,此處沒有旁人,我說句不客氣的話,武侯的北伐是以攻代守,是為了拖住雍涼,遏制隴右。令魏國西北數年之間不得發展,更生不出西侵之意,無形中延長了國運,為我大漢存得以一州之地,與魏吳鼎足而三。”
姜維長嘆一聲,道:“張將軍淺見了,以攻代守不假,然而也只是淺方面的,最終的目的還是為了收復天下。你能明武侯之意,卻不知武侯之志。”
張翼倒吸一口涼氣,直到如今姜維仍認為蜀漢能攻下長安,皺眉道:“衛將軍切不可執迷不悟啊,北伐點到為止即可,大勝固然欣喜,小勝亦我等所愛,若是不幸失手遭逢了大敗,川蜀百姓必然民怨四起,那時衛將軍就是眾失之的。”
姜維默然不語,暗想:“若是北伐功成,我便為世人所痛罵,自貶三級,又有何妨呢?”
眾人正想商榷間,斥候進來報知坐鎮長安的司馬孚已啟程回洛陽,姜維跟張翼對視一眼,均覺稀奇,問道:“洛陽可出了什麼風聲?”
斥候道:“報衛將軍,據說是司馬昭率軍下淮南,洛陽無人可督之,只得召司馬孚回洛陽代之。”
姜維只聽得又驚又奇,冷笑道:“即是如此,那就不是洛陽出了事,而是淮南出了事,我看大有可為啊。”
張翼對此也難得的贊同了姜維的觀點,說道:“如今魏國由司馬家當政,而司馬家又以司馬懿、孚、師、昭四人為核心人物。突然間要把司馬孚調回京師,司馬昭刻不容緩的南下淮南,看來王凌的謀反起了變化。”
姜維在軍帳內踱步了一圈,沉吟道:“司馬孚坐鎮長安,是陳泰跟王經的後援,此等人物竟可舍下此處的大小事務由他人暫代,急切間回歸洛陽,淮南必然出了大事。”
說到這裏,頓了一頓:“司馬師為人如何,我早有耳聞,此人心細如髮,擅長隱忍的本事不弱於司馬懿,當年的高平陵事變,一夜之間就召集了三千死士,數個時辰內控制洛陽,這樣的本領,天底下找不出幾人。”
張翼笑道:“莫非司馬師在淮南是快要死了么?若不是統率有變,也不至於互相調配啊。”
夏侯霸仰天大笑,說道:“也不是沒有可能,司馬師若是真的死了,魏國大震,乃天賜良機。單說司馬孚的無故離開,由他人代鎮長安,這便是機會啊,我想此時的狄道城中的魏軍,肯定是人心惶惶。”
眾人不約而同地想到了臨陣換將的後果,魏國諸將不是蠢人,反而能者眾多,不可能不明白這個道理,淮南定然是發生了不可預估的災難,這才使得互相調守換防。
可以說,此時對蜀漢來說是一個極其難得的機會,姜維藉著公孫修的指點,以離間計弄走了鎮守雍州的郭淮,這才有了桃西大捷,而如今又生事端,更是形勢變化之關鍵。
姜維欣喜不已,握緊了拳頭:“我立即修書一封,請陛下支糧草以援前線,並告知關中諸事!”
——
司馬昭南下的速度,是按照牛馬舟車所能達到的最快的速度抵達了樂嘉城的,當他率領親衛入營,掀開軍帳,一眼就瞧見了奄奄一息的司馬師,不禁心神大震,緩步走了上前,泣淚道:“大哥,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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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馬師微微睜開眼來,看了眼比自己小三歲的司馬昭,輕聲道:“不礙事的,我已等了你幾日,唯恐兄弟二人不得會最後一面。”
“大哥你放心,不會有事的。我已知曉情況了,王凌所率的淮軍在我眼中,便如同瓮中捉鱉,給我一點時間,必然誅盡淮南叛軍,摘下文欽父子的人頭來給你。”
司馬昭心為之觸動,熱淚已流了下來。
他本來是想裝模作樣的哭一場,而如今他分不清自己究竟是偽裝的還是真情流露,想到這麼多年來兄弟間的情誼,不免悲從中來。
司馬師虛弱地頭頸不能彎曲,目光獃滯望着床幃,此時他的左眼已盲,眼前的世界也成了半明半暗,低聲道:“昭兒——你,你站到右邊來。”
司馬昭連忙繞到右邊的床沿,司馬師這才看清了他的臉龐,沉思稍許,對汲佈道:“去把桃符帶進來。”
汲布領命應是,跨出了軍帳,很快就抱着司馬攸走了進來,他小小的身子躺在汲布的臂膀里,便如同一個小荷包。
汲布將司馬攸輕輕放下,後者趴在床沿,輕拽着父親的衣角。
司馬昭反應過來,暗想:“大哥是要把司馬攸託付於我。”
他瞥了眼司馬攸,心情非常的複雜。
從血緣上來說,司馬攸是司馬昭的親生兒子。
而在法理上的角度出發,司馬攸是司馬師的繼承人,司馬昭只是他的叔父而已。
司馬攸非常懂事,輕輕地喊了聲:“叔父。”
他嘴角直抽搐,點頭道:“桃符幾個月不見,又長大了許多。”
司馬師恍忽了好一會兒,輕聲道:“我若是死了,衛將軍之位由你代之,桃符今後就拜託你照料了,他雖是我的養子,卻也是你的親生骨肉過繼來的。”
司馬昭點了點頭,鄭重道:“大哥放心,我一定會照顧好桃符的,衛將軍之位我只答應暫代之,等桃符長大成人,便會交給桃符。”
司馬師聽到這裏嘆了口氣,作為兄弟他又如何不知司馬昭的性格呢?
只怕最後還是會把自己留下的政治遺產全部侵吞殆盡,司馬攸能保住性命活下去,為自己保留香火不斷都算是仁至義盡了。
他張了張嘴,始終不再說出話來,暗想:“我司馬家一步步走到今日,剷除曹爽的同時也得罪了宗親跟群臣,已到了沒有退步的餘地,只有繼續向上爬,遷移魏鼎,籠絡人心,最後由我自家取而代之。唉,曹操當年欺人孤兒寡母,曹丕逼漢獻帝禪位,早晚還是要由我司馬家再上演一出的。”
事實證明,司馬師猜得不錯,司馬昭渾然沒有把司馬攸當一回事。
兄弟二人同時想到了改朝換代的大業,司馬昭心中竊喜不已:“大哥這一走,我名義上暫代,可往後的日子還長着呢。只要潛移默化,逐再個拉攏瓦解,司馬攸最多封王而已,帝位終究是要留給我這一脈的。”
魏營內的諸將都瞧得出來司馬師的身體逐漸惡化,全部圍在左右,寸步不離。
直到次日的午夜時分,司馬師在一聲慘呼中逝去,時年僅四十二歲。
自司馬昭之下,鍾會、王肅、傅嘏等人痛哭不已,在軍營中為司馬師縞素,簡單的做了一場喪事。
靈堂前司馬師躺在棺槨中,鍾會伏在司馬昭身側的地上,兩人同時側目,互相對視了一眼,彼此間心意相知。
司馬昭屏退眾人,執意一人為司馬師守靈即可,諸將身在前線,要以處斷國事為先,私事在後,早點回去歇息才是最大的盡職盡忠。
這番話說出來,將士也只得各自回營歇息。
直到後半夜,鍾會悄悄地走到了司馬昭的身後,低聲道:“公子,大業可期。”
司馬昭再次抬起頭來,臉上已充滿了肅殺之意,澹澹道:“此間是我兄長靈堂,有什麼事改日再議。”
鍾會心中一凜,忙道:“是,是——在下有些得意忘形了。”
司馬昭低聲道:“你且聽着,我兄長雖已不在人世,可幕僚賓客俱在,以及兄嫂為泰山羊氏,全都是站在司馬攸這邊的,我不可與其人硬抗。現在他年紀尚幼,少不更事,由我暫代而處事,嘴上自然也得說好聽點,是為了桃符長大成人後能順利接手,這中間便是拉攏人心的機會。”
鍾會自然也想得到這一環節,只是不好明說,眼看得司馬昭先講了出來,也跟着附和幾句:“公子足智多謀,每一步的謀划都算無遺策。”
司馬昭露出自嘲之色,他已不知這幾日以來,受到了多大的煎熬,而最終又歸於一個完全理智的政治家頭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