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火器(2)
皇城門樓外,孟望舒怎麼也沒想到,一向來去自如的自己,也有一天會被攔下來。
“什麼?不準入內?這宮中誰人不認得我,你又何故如此為難?”
“孟大小姐,我們哪兒敢故意為難您吶,實在是右丞大人早有規定,沒有通行證的,一律不準入宮......您看這......”
孟望舒擰眉看了眼四周,這皇城守衛處比之以往,確實要森嚴不少。
硬闖不是辦法,這些守衛雖不會傷人,但也肯定會嚴防死守,難道還真得去找賈度拿個通行證?
正一籌莫展之際,孟望舒的肩膀忽然被人拍了拍。
“望舒?還真是你,”木宇麟一襲秋香綠意長袍,腰佩玉連環,唇角帶笑,“不過怎麼一個人出來啊?還在宮門外傻站着?”
孟望舒一見是木宇麟,登時癟起嘴,氣鼓鼓地抱怨:“都怪賈度下了命令,說是沒有通行證不讓人進宮,害得我白跑一趟。”
“噢?是嗎?”木宇麟摸了摸孟望舒的頭髮,語氣溫雅,眼神卻冷清清地落在守衛身上,像萬古不化的冰玉。
“這......這......木大少爺......卑......卑職......”
“阿麟,不是什麼大事,”見那守衛連話都說的磕磕巴巴,孟望舒心裏有些過意不去,拉着木宇麟就想走,“我明日找賈度拿就是了。”
“用不着明日,”木宇麟依着孟望舒退了兩步,腰間的玉連環叮噹清脆,“賈度的新規確實如他所說,但有四人,不在此列。”
孟望舒停了下來,疑惑地朝那守衛望過去。
那守衛顯然也懵了,一臉茫然地回想是否真的有例外......
木宇麟歪頭一笑,“怎麼?還需要我幫你想一想嗎?”
“大大大少爺恕罪!卑職糊塗!竟是忘了您二位都是例外!耽擱了大小姐的時辰,卑職該死!卑職該死!”
“好了,別杵在這兒了,”木宇麟抬手一揮,秋香綠的衣袖透出暗紋的銀綉,“孟大小姐寬宏大量不與你計較,自行下去領罰吧。”
“噗嗤——那我還真是寬宏大量呀,”孟望舒笑着嗔怪,手掌不輕不重地拍在木宇麟胸膛,“領罰就不必了,下次記得就好。”
“還不快謝過大小姐?”
“多......多謝孟大小姐!”
見那守衛感激涕零了好一番之後,總算是退了下去,孟望舒也提步欲行,卻沒成想剛轉過一個拐角,肩頭忽然就是一重。
“阿麟......快起來,你好重——”孟望舒歪着身子搖搖晃晃,想要推開身上的人卻又使不上力氣,倒多了兩分欲拒還迎的姿態。
“望舒你好不地道,進得宮去了就拋下我,”木宇麟的手環繞過孟望舒的肩膀,將她圈在這一片秋香綠意中,“什麼都不告訴我,我可是會很難過的。”
孟望舒頸側似有電流躥過,連着脈搏的跳動也明晰了起來,“你......你知道了嗎?”
“知道什麼?知道曲豐昭遇襲,閔笛重傷這一事,還是知道你一點都不乖,又想着要去私自調查一事?”木宇麟的聲音低沉下去,像團積在頭頂的烏雲。
孟望舒吸了吸鼻子,心裏打着鼓卻還犟嘴道:“你都知道了還攔着我幹什麼,快放開,這事除了我出面,沒人能弄清楚。”
木宇麟受不了她在懷裏掙扎,有些無奈地放開了手,“我的大小姐,你來宮中不就是為了去書畫流音館嗎?這事除了你,我能辦,曲豐昭也能辦,你又何必親自來一趟。”
書畫流音館,是崇阿皇宮中最大的一座建築,書為史實,畫為事影,用以流芳百世,音徹千古。
要想追查早已被銷毀的火器一事,再加上古老神秘的閔氏一族以及閔段燃,除了金瀚書院的藏書閣或有記載,確實也就只有宮中的書畫流音館了。
木宇麟說得不錯,若只是去書畫流音館,除了孟望舒,還有很多人能做到,早就先行一步的留青,更是已經摸進了書畫流音館。
只不過木宇麟不知道的是,這個全大陸鼎鼎有名的資料儲藏庫,並不是孟望舒要去的地方。
“跟我來。”
一路向北,占星台,七星道。
看着眼前似乎是沒有盡頭的七星道,木宇麟恍惚想起了國殤那天,彼時的自己以為權勢在握就是對孟望舒最好的保護,又怎麼會想到將曲韻文推上了高位的同時,也意味着把孟望舒推向了海底......
“阿麟?怎麼了?”孟望舒拽着他的袖子晃了晃。
“沒事。”木宇麟反握住孟望舒的手,羽睫之下,純粹墨色的眸子中是無限的珍惜。
孟望舒沒察覺到手心相觸時對面細微的輕顫,只昂首挺胸道:“哼哼,這下你還要說誰都可以辦到了嗎?”
“我還真沒想到,你會來找蕭伯父,”木宇麟認輸地嘆了口氣,揉了揉孟望舒的腦袋,繼而抬頭看向占星高台,“不過蕭伯父主掌命理星宮,國運天時,會因為這種小事卜卦嗎?”
“誰知道呢,還是先找到舅舅再說吧。”孟望舒聳聳肩,沿着七星道向里走。
七星道看似筆直,實乃北斗七星之形,只不過因為這一條長道實在綿長深遠,讓人步行其中,分不清毫釐的曲折。
“占星高台,閑人勿近。”
而眼前的占星台,更是八十一級天階,除了國君和占星師,別說上去了,就連靠近也會被驅趕。
孟望舒看着占星台下兩側面露不善的星士,卻沒有半點顧忌,步履不停。
“望舒......”木宇麟雖說權勢滔天,倒也從未想過直衝占星台,猶豫了一秒,仍然上前護着。
見來者蠻橫,一眾星士立即防備起來,拔劍出鞘,橫劍在前,若是孟望舒再上前一步,劍刃便會直指眉心。
而下一秒,一道威嚴的聲音從八十一階的高台之上降下。
“放肆,睜大你們的眼睛好好看看這是誰!”
意料之中,伴隨着這聲怒斥,十幾個星士瞬間收劍跪伏,孟望舒抬頭,高台之上不見其人,但足以見其震懾力。
“果然,舅舅早就看見我們了。”孟望舒狡黠一笑,一邊提着裙擺,一邊拉着木宇麟的手,噔噔噔地跳上天階,與在自家門前無異。
可走了兩步,身後的人卻沒跟上來。
孟望舒回頭,“阿麟?”
踩着三級高的天階,孟望舒才堪堪與木宇麟平視,以往竟從未發現,原來阿麟笑起來,眼角的細褶會像蛇尾一樣微微翹起。
“雖有婚約,但還未禮成,我就不算得蕭氏子孫,在這兒等你便是,”木宇麟放開了手,又捨不得地捏了捏孟望舒的臉,“你一個人去見舅舅,沒關係的吧?”
孟望舒鼓起兩腮,只哼了一聲便扭頭,嘴裏嘟嘟囔囔着什麼,一直到見了蕭堂才停下。
“倒還算懂規矩。”
占星台上,象徵著占星師最高權利的星月權杖被隨意地扔在地上,而蕭堂的背影席地而坐,孤身面朝著山河湖海,蒼天大地。
孟望舒從來沒想過,一個人的背影,居然能如此的孤寂遼闊。
太高的地方免不了風大,蕭堂平日裏都披着斗篷捂得嚴嚴實實,孟望舒只能看到一縷銀白的長發隨風而起,泛着冷的光澤。
“哪有什麼規矩啊,”孟望舒走到蕭堂身邊,風大不適揉了揉眼,“還不都是舅舅您說了算?”
蕭堂沒答話,只拍了拍自己身邊冷硬的地面,讓孟望舒坐下。
風只於一瞬,曳然而止,飄搖的銀髮也歸順地依上了肩頭。
孟望舒倒是不驚訝,畢竟占星卜卦,令風行雨這些事,乃是占星蕭家的老本行。
“這一晃多少年過去,你都長這麼大了。”風停止息,蕭堂也摘了帽子,露出一頭亂糟糟的銀髮。
額前長至眉眼的髮絲,讓孟望舒看不清蕭堂的臉,可小時候聽父親講,舅舅也曾是位風華絕代的公子,只是不知為何竟一夜白頭,再無俗世掛牽。
“舅舅倒是沒變,還是老樣子。”孟望舒抬眼看向遙遠的天際線,偶有飛鳥掠過,殘影也難留。
“上一次見你,還是在國葬,”蕭堂的頭低了下去,讓人聽不清聲音里的那一絲愧疚,“遺詔一事......確實鬧得不甚太平。”
距離國葬那天已有些時日,蕭堂再次提及,不單隻是為了敘舊,而是真正的隱患,並未能完全解決。
“當時若說舅舅看不出來那一份遺詔是假,我是斷然不信的,可既然舅舅這麼做了,那就必然有您的道理,而如今不甚太平也快太平了,只要等曲豐昭繼位就好。”
孟望舒笑了笑,即使自己不這麼認為,但在世人眼中,蕭堂的道理在一定程度上,也同樣代表着天理。
蕭堂點點頭,只是道了句:“天行有道,世事難料。”
“世事難料啊,這不,我今日來找舅舅就是為了......”孟望舒撐起下巴,總算要說到了正事。
正想詳細講一講今日所發生之事,蕭堂忽然抬起頭打斷了她,“你舅舅我還沒老糊塗呢,你今日所求之事,我都知道。”
“哎喲,”孟望舒一拍腦門,眨巴眨巴眼,“我怎麼給忘了,舅舅您可是料事如神~”
“還是跟小孩子似的,怎麼嫁給那個台下傻等着的臭小子啊?”想起星卦上兩人的天作良緣,蕭堂一板一眼的臉終於帶了笑。
“哎呀!”孟望舒羞惱地背過身去,沒能看到蕭堂瘦削的下頜角微微顫動,像極了一個人。
“好了好了,還聽不聽卦象了?”蕭堂重新將臉裹進帽子,站起身走上星圖檯面。
長風再起。
孟望舒跟了上去,站在蕭堂身後,看着星圖枱面上即使是白天也依然璀璨的星光。
“先說說火器一事吧,殘餘的部件確實是落到了閔氏手裏,今天的這一把算是個仿造品,威力大減,無需擔心,”話雖如此,但蕭堂的語氣不輕反重,“只不過還是得儘快找到,我懷疑今日之事,不是為了殺人,而是為了驗貨......”
“驗貨?”孟望舒不解地皺眉,隨即電光火石間,一陣寒意躥入後背。
閔段燃妄想着大規模製造火器!?
與此同時,腳下的星圖檯面的一個角落忽然黯淡下去。
象徵著生命的星光在此刻,搖搖欲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