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希
三人各自抱了根冬筍回來,索然無味地吃了一頓冬筍宴。
冬天的天色暗得早,星子閃耀,月牙彎彎,孟曦早早地便睡下了,只留孟望舒獨自坐在房裏清點東西,子時時分順利地到了後花園。
澄夢早已精神抖擻地等着了,不似白天的懶散睏倦,見孟望舒還挎了個包袱,好奇地問:“大小姐,你這裝的什麼?”
“有用的東西,有備無患,”孟望舒挑眉拍了拍,裏面似乎有清脆的聲響,“快跟我來,機關兇險,別跟錯了。”
“放心吧,我是誰,摸黑都能取敵首級,何況走條路。”澄夢大大咧咧地走在後面,絲毫沒有受夜晚光線的影響。
澄夢倒確實是沒有誇大,不知是不是因為小時候被貓養過一段時日,澄夢自小就有如同貓一般的習性,晝伏夜出,嗜睡慵懶,最重要的,是有和貓一樣的夜視能力,能在完完全全的黑夜裏看清事物,如同正常人在白天看到的一樣,甚至白天的光線對澄夢來說,太過於強烈,只有半眯着眼才能適應。
密道里安靜的如同死寂之地,只有孟望舒和澄夢的腳步聲。
“大小姐——”澄夢在這般的環境下,說話的聲音也不由自主地低下去。
“怎麼啦?”孟望舒的聲音更小。
“那人魚好看嗎?”
“比你好看。”
“不可能,我可是咱們小隊裏最好看的。”
“你做夢,緋櫻和椿葉才是最好看的,你忘了他倆是閉月羞花了嗎。”
“那我和留青就是沉魚落雁。”
“那姒紫呢?”
“姒紫小屁孩可愛就夠了,要什麼好看。”
兩人說著說著,不一會兒就到了藏海室,與孟望舒第一次所見的一樣,玻璃缸上黑布遮天,不見亮光。
孟望舒跟澄夢使了個眼色,兩人輕手輕腳地走到玻璃缸旁邊,孟望舒如同之前一樣,溫柔地敲了敲玻璃,然後靜靜地等着。
“叨叨——”玻璃缸內傳來同樣的敲擊聲。
孟望舒讓澄夢先站到遠一點的地方,免得嚇到她,再緩緩地將黑布扯下,澄夢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人魚,也就是希的尾巴,身體,頭部,從黑布下一點點露出來......
澄夢和希對視一眼,希的尾巴微動,在水裏後退了一步,而澄夢,也退了一步,迅速轉身。
“大小姐!你怎麼沒說這人魚是只母的!還沒穿衣服!”背着身的澄夢咬牙切齒地質問。
孟望舒看着澄夢發紅的耳尖,好不容易憋住了笑,嚴肅道:“噓!小點聲,人家是人魚,又不是人,孟家的綢緞鋪子裏也沒有防水的料子,我還能給人家穿件衣裳不成?”
“那那那......我......抱......真的就這樣抱她嗎?我害怕,這活我我我不做了行不行......”澄夢欲哭無淚,也不知道這人魚有沒有夫君,會不會有人魚的忌諱。
“別怕嘛,看我帶了什麼,”孟望舒一邊卸下包袱,一邊招呼澄夢過來,“看,一條藍布。”
“我不!我不看!我還是清白的!”
看着澄夢倔強的背影,孟望舒噗嗤一聲笑出來,扭頭看了一眼希,不知是不是聽懂了,居然也淺淺的微笑。
“希,等會兒他會帶你出去的,別害怕他,我們要救你出去,去找你哥哥。”
聽到自己的名字和哥哥,希的一雙墨瞳驚訝地放大,魚尾歡快地輕搖起來。
“希,救你之前,你得先穿上這個。”
孟望舒一手放在玻璃上,一手晃了晃自己帶來的藍布,希看着,乖巧地上前,與孟望舒五指相合,頸后的傷口露出來一點,似乎只有淡淡的疤痕印記了。
整片藍布被展開,孟望舒先給希演示了一遍,把自己除了頭全都包裹了起來,希看着孟望舒又重複了幾遍轉圈裹布的動作,明白地點點頭。
“那我要扔咯,你裹好之後,往水面能跳多高就跳多高,澄夢會接住你的。”
孟望舒說完,用力地將藍布高拋進玻璃缸,藍是特意選的湛藍,與大海最相近的顏色,沉沒入水的那一刻,淺藍與湛藍相糾纏,希面向湛藍縱身往上,魚尾擺動,鱗片閃亮,在半高的玻璃缸處優雅旋轉,水沫氣泡隨之湧起,像一個小小的漩渦,一圈不差地裹了五圈。
“澄夢。”
一聲令下,澄夢耳尖的紅已經褪去,飛身上前,穩穩地落在玻璃缸寬不過兩指的橫截面上,藉著希尚在往水面沖的力,一把攬住她破水而出的肩膀,將她抱離出水,落地之時,希的尾巴也被抱住,沒有半分沾地。
嘩啦啦的水滴在地面上,離開了玻璃缸的希驚慌無措,緊閉着眼,雪白的皮膚更顯得透光脆弱。
孟望舒對澄夢點點頭,示意先出去,自己留下來處理後續,包袱里除了藍布,還有凝水粉,一截鐵棍。
凝水粉,一種色白無味的粉末,非常吸水,多在靠海潮濕的重溟國生產,崇阿極少見,這一小罐還是孟祈見到覺得新鮮,才帶回來的,與孟望舒講重溟趣事的時候還專門提過,若是要用,不可直接觸碰,會灼傷皮膚。
孟望舒記書本賬目不在行,卻總是記得這些細枝末節的小事。將那一小罐凝水粉打開,小心地用了一支白瓷的小勺子舀出一點,細細撒在最大一片的水灘里,隨着“呲——”的一聲瞬間汽化。
如法炮製地迅速處理完,孟望舒掏出來那根可摺疊的鐵棍,看着地上的黑布,再看看空空如也的玻璃缸,用鐵棍支着重新蒙了上去,希望被父親發現的時間能晚一點是一點吧。
走到樓梯盡頭,澄夢已經把希放下坐在樓梯上等着了,小門狹窄,無法讓人被抱着通過,只能兩個人合作將希運上去,所幸希不像她哥哥一樣魚尾寬大,很容易地就被帶出了密道。
為了不驚擾府中的門童侍衛,三人是從牆頭翻出去的,澄夢輕巧,抱着希一躍而出,留下孟望舒做賊似的干起老本行——爬樹翻牆。
等到孟望舒跳到牆外,澄夢和留青已經將希安置好了,一輛表面看起來平平無奇的寬棚馬車,孟望舒掀開帘子一看,裏面居然被封成了一個小小的水池,長寬皆能容納希,也不知留青什麼時候定製出來的,孟望舒居然半點都不知情。
“我的大小姐,別看了,還要趁夜送出城呢,時間緊,別給耽擱了。”留青曲着一條腿坐在馭位上,手裏拿着一條馬鞭,搭着膝蓋上輕晃。
“我也要去。”孟望舒把留青往裏面推了推,想蹭個位子坐。
沒想到留青一動不動,抿唇不滿道:“不是說過送出來之後不用擔心了嗎,還胡鬧什麼,我親自去送你還信不過嗎?怕我半路活剮了她?”
“不是信不過,我是捨不得希,就讓我一起去嘛,再讓我耽誤下去,天都要亮了。”
孟望舒一邊說著耽誤,一邊拽着留青不讓走,留青抿着唇僵持了一會兒,終於往裏面挪了點位置出來,回頭看了眼澄夢,後者立即消失在眼前。
“走咯,出發——”孟望舒側坐在邊緣上晃着腿,又掀開帘子往裏面看,希的上半身還裹着藍布,不過已經鬆了些,能讓她把手伸出來,眼睛眨呀眨,好奇地看着四周,魚尾藏在水下和孟望舒的腿一樣晃蕩。
“希,我們出來啦,馬上就可以見到你的哥哥了。”
希的手撐在擋板上,聞言歪着頭一笑,魚尾激動地往上擺動,潑出一片水花。
“別跟她說話了,動靜這麼大,怎麼過城門?”留青聽着身後傳出來的水聲,皺眉提醒,警惕地看了看周圍,是一片不同尋常的死寂。
“噓——”孟望舒壓低聲音做了個噤聲的動作,希縮了縮肩膀,拿手按住了自己活躍的尾巴,“我們小聲一點,你要藏起來,悄悄的,我們到了叫你。”
放下帘子后,孟望舒轉過來,看着留青駕車問:“話說我們為什麼要出城,不是去觀潮道放他們相見嗎?”
“觀潮道不安全,況且觀潮道離入海口還有一段距離,他們在河水裏體力不支,雙雙被撈起來成了下酒菜怎麼辦?我們直接從城門出去,帶她去入海口,已經通知過她哥哥了。”
“噢——留青留青,那你給她這裏面裝的是什麼水?”
“混了珍珠粉的海水。”
“你!你怎麼知道!?”
“驚訝什麼,又不是只有你去過藏海室。”
孟望舒被這話噎了一下,不服氣道:“那我回去就告訴爹爹,你偷偷去過藏海室。”
留青嗤笑,拿馬鞭抽了一下旁邊的空氣,不客氣地反擊:“那你去吧,反正我每次都是跟着你進去的,你說老爺是罰我,還是罰你?”
孟望舒暗自咬牙,想着自己明明每次都是小心謹慎,從未被人發現過,怎麼就偏偏捉不住留青的影子。
城門空曠,連一個守衛也沒有,直到入海口都是一路順利,只是孟望舒困得靠在留青肩膀上睡了過去,直到被留青叫醒,這才一起跳下車。
希被抱下來,依然離開水就雙眼緊閉,顫抖不已,留青不得已往海里多走了幾步,這才把希放下,湛藍的布遇水輕飄飄地散開,希一碰到海水,一擺魚尾,便速度極快地沖向更深處。
孟望舒小跑兩步到留青身後,向海的深處揮手大喊:“希——再見啦——希——好好和哥哥一起生活啊——”
已經游遠了的那個身影聽到聲音,停了下來,似乎是不舍,在那片深藍色里停了許久,被另一隻不知是誰的人魚身影牽引着,這才真正地離開。
“謝謝你們。”是希的哥哥河,還未離去,在海灘淺處道謝。
“無需多謝,我們這是一筆交易,不是嗎?”留青看起來並不打算客套。
“是,”河的藍眸里淡漠依舊,但孟望舒知道他會守信用,“海野靈,不論我有沒有找到,一年之後,我都會在這裏等你們給你們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