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人魚男子(1)
“大小姐,真的真的真的不用叫留青嗎?他若是找不到我們,一定會急死的吧!”緋櫻摟着孟望舒的腰,極快地在瓦檐上跳躍,顫抖的語調里,孟望舒聽得出來,不是害怕,而是興奮,逃離了留青大魔王掌控的興奮。
看着緋櫻這被壓迫多年的樣子,孟望舒又想了想留青那不好相與的性格,感嘆地想,也不知道以後會是誰家姑娘眼瞎了會願意跟他。
“我們這是有原因的,又不是故意不帶他,人魚的事,多一人不如少一人知道嘛。”孟望舒從來都自有一番道理,拿着兩盞花燈的手抱着緋櫻的肩膀,還極為肯定地對自己點點頭。
根據那小販所說,他就是今晚在城北觀潮道的河畔處看到的一尾銀白,原以為是一條大魚,結果撒網下去剛拖起來,就發現了這魚居然有人類的上半身,石塊鋒利,被拖上來的時候反剝掉了他不少魚尾上的鱗片,小販捨不得掉了的鱗片,一心去撿,回過神來時,漁網已經被咬開了一個大洞,那人魚也早已銷聲匿跡在天際流中。
“自然是知道的人越少越好,可是大小姐不怕我們一走那小販就到處張揚嗎?若是鬧得人人都想捕殺人魚怎麼辦?”
“放心,不會。”
孟望舒確實不擔心他會亂說,照時間來看,他應該剛清洗完鱗片拿到慶虎街,自己和緋櫻便是他找上的第一對冤大頭,結果誰能想到錢沒拿到手,鱗片還全被搶走,自己反倒成了那個冤大頭。就算他今晚過後對別人說起他看到了人魚,無憑無據,沒人會當真,不把他當成瘋子看待就不錯了。
觀潮道,詳細地來說,是城東北的一條巷子,靠近崇阿國的第一大河——天際流,據城裏老人說,以前國都沒有擴建的時候,觀潮道那一塊是天際流的入海口,海潮溯流,形成滔天巨浪的奇觀,吸引四面八方是人潮來觀看,人潮海潮相對哄然,是為觀潮道的由來。
緋櫻先帶着孟望舒跳到了孟府自家的院子上,查看了一番,悄悄道:“留青看樣子還沒回來,可能還在慶虎街找我們,小姐咱們快去快回,到時候就說我們找不到人,抄的近路回來。”
“明白明白,就算被拆穿了,也是本小姐自己的主意,強迫你一起來的,與你無關。”孟望舒拍拍胸脯做保證,催着緋櫻往孟府後方行去,絲毫沒察覺身後冷風陣陣。
孟府坐北朝南,與更偏東北方的觀潮道不過三條街的距離,緋櫻速度極快,孟望舒第四次踩到實物時,已經是踩到了觀潮道下的濕潤河沙。
“吶,還好給你也買了一個花燈,快照着四下找找,掉了那麼多鱗片,他應該游不了多遠,可能在某處近水隱蔽的河灘上,若是你先尋到了,可別輕舉妄動嚇到他。”孟望舒交代了一番,兩人便分頭行動,沿着天際流的河道一前一後地搜尋開來。
“大小姐!這裏有血跡!”
孟望舒正提着花燈在一片蘆葦叢里翻找,一聽緋櫻在遠處喊叫,也不顧頭頂着一頭白絨絨的葦花,鑽出來就往緋櫻那邊跑。
“我看看我看看!哪兒呢!?”孟望舒提着燈靠近。
緋櫻一邊給孟望舒拂去發間的葦花,一邊指着地上某處格外暗色的沙地。
花燈柔黃的光照下,赫然是一大片未乾的血跡,和一張破爛帶血的漁網,血跡從河灘上的一大片拖到天際流,看樣子,應該傷的很重。
從血跡順流而下找了許久,兩人依舊一無所獲。
“大小姐,你說他會不會被天際流直接衝到重溟海里去了啊?”
“不會的,天際流冬季流速很慢,沖不動那麼大一條的人魚,如果不在岸上的話,那麼......應該是沉到河底了......”
孟望舒凝着眉頭,這下可難辦了,天際流水冷似冰,河水也深不見底,要如何去撈他?
此外,還有更讓人生疑的幾個點,人魚是海洋生物,為何會溯源而上來到淡水的天際流?居然還不知死活地靠近陸地,不然不會遭此劫難,難道這條人魚,會與孟府的那條有關?這些種種......看來都只有救了那人魚才能知道。
“大小姐,河底的話,光憑我們兩人也是無計可施,要不我回府讓老爺派人來打撈?”緋櫻望着天際流寬廣的河面勉強想了個法子,但覺得就算派人來撈,也與大海撈針無異,機會渺茫。
“不可,”孟望舒搖搖頭,“父親還不知道我已經知曉了藏海室里人魚的事,且如果孟府派人來打撈,必定惹人注目,這樣一來,再加上那小販嘴不牢靠,原本的瘋言瘋語,也就成了真。”
“再找找吧,既然能咬碎漁網舍鱗逃生,必然是不甘心就這樣死了的,下游沒有,那就去上游找找。”
“是。”
河灘濕潤,多泥沼草灘,兩人順着上游找了更遠,卻還是沒發現那人魚的半點蹤影。
“算了,也許是命中注定,能不能活,就看他自己的造化吧。”孟望舒沮喪地嘆了口氣,準備打道回府。
只是孟望舒不比緋櫻身手矯捷,一襲白袍下擺早已經被泥巴濺得不成樣子,證據明顯,這般回家怕是沒法子跟留青解釋,便讓緋櫻扶着踩上一塊河灘中間的石頭,撈起衣擺蹲下,趁河水緩慢,想着多少能搓掉一些。
“緋櫻啊,等會兒回去留青可能都等瘋了,咱怎麼糊弄過去啊,啊——!”
噗通——
聽着孟望舒的話,緋櫻也正在考慮着自己回去是直接認錯,還是等着留青懲罰,加練兩個時辰的武功好累,幫小隊的人洗一個月的衣服也好累,選哪一個呢......直到聽到尖叫聲,還只是愣愣地看着。
孟望舒就這樣被全世界速度最快的緋櫻看着,直勾勾地栽倒在河灘里渾身濕透。
“啊啊啊啊!大小姐!”後知後覺地,緋櫻比孟望舒更大聲地尖叫着想要撲過去,“大小姐你沒事吧!我我我該死!”
“等等!”
孟望舒狼狽地站起來,甩了甩手上的泥巴,一步一深地,居然還要往天際流的更深處走,緋櫻看着瞪大了眼睛,沖孟望舒背影喊:“大小姐!大小姐!咱摔了一跤也沒必要尋死啊!”
看着孟望舒漸漸從小腿到腰被水淹沒,緋櫻着急地就要衝下去攔着。
“別過來!緋櫻你不會水,在岸上等着接應,我好像......看到了一團亮晶晶的東西......”
孟望舒邊說邊繼續往下走,只剩一個頭時,便突然整個沒入水中。
天際流,崇阿第一大河,也可以說是全大陸第一大河,沒有人知道天際流的源頭,有傳說里寫,天際流是從崇阿山上最高的天人之處流淌下來的神水,孕育了全大陸的生命,一脈以奔騰之勢向西,橫穿了樊柯全國,一脈以涓流之意向東南,崇阿引其為護國河,最後歸宿於重溟海。
崇阿境內的天際流本就溫吞,冬季水流則更加緩慢,孟府乃海航世家,府里上至七十老嫗,下至三歲孩提,難得有不會水的,可偏偏就是緋櫻,一身輕功了得,遇水卻完全成了旱鴨子,雙眼緊閉只會撲騰,出的氣還沒進的水多,為這事小隊的人沒少笑過她。
此刻緋櫻就吃了不會水的虧,只能在岸上焦灼地乾等着,一面是不敢下水的恐懼,一面又是見孟望舒久久不露頭的揪心。
不比岸上的心思沉重,孟望舒一下水就感到了徹骨的冰寒,只想着越快愈好,看看那一團發光閃亮的東西到底是不是人魚。
雙臂一刻不停地洑水,往深處游去,幸好此處的水下像一面緩坡,不至於像河心一樣深不可測,不過七八下,就已經能看到團亮晶晶的不只是鱗片,還有飄動的柔軟長發,蒼白的半透明肌膚,窟窿似的鱗下血肉......
是他,那隻受傷的人魚。
孟望舒咕嚕咕嚕地吐着泡泡,感嘆好在自己閉氣的功夫不錯,應該夠自己把他給拖到河灘上。
再一次伸手蹬腿,更近,更清楚了,他抱着自己的尾巴蜷縮成一團,躺在河沙上面,傷口不斷地在滲血,把純凈的天際流河水染成絲絲縷縷的紅。
孟望舒絲毫不墨跡,抬起人魚的一條手就往自己肩膀上扛,誰知這人魚居然是個男性,體型還比藏海室的那隻,起碼大了三分之一。水裏不好使勁,孟望舒更是費力地拖着,遊了不過兩三步就有點接不上氣,咕嚕咕嚕的泡泡更多了。孟望舒突然覺得有點氣竭,想着放下人魚,自己上去喘上兩口氣再下來繼續拖。
果斷一鬆手將人魚卸下,肩膀上頓時輕了不少,孟望舒趁着還有力氣迅速地往上游,卻突然發覺自己的腳被緊緊拽住,心下一驚地回頭,是那人魚居然從昏迷中睜開了眼,淡漠的藍瞳里,有着和那日藏海室人魚一樣的決絕,只不過人魚女子是要保護她,而這人魚男子是想要將她溺死,即使有傷在身,即使孟望舒拚命死蹬,也絕不撒手。
“咕嚕咕嚕......”整個世界,只剩下格外安靜的河水,眼前,一片天光大亮,意識模糊之下,孟望舒摸到了腰間單獨放着的那一枚鱗片錦囊,用盡最後一絲力氣,將錦囊扯開,那銀白閃光的鱗片隨水而漂浮起來。
孟望舒看到那淡漠的藍瞳里忽閃一絲驚訝,腳腕上的力量也鬆了些,但自己已經,已經沒有力氣再游上岸了......
眼皮沉重,手腳冰涼,孟望舒不由得眼睛就這樣一閉,像是要睡過去,天光瞬間湮滅,周身都被天際流的水包裹,柔軟而溫柔......
腰間突然一隻手牢牢環住,孟望舒整個人都靠近了一個溫暖的胸膛,頭卻控制不住的往後仰去,又被另一隻手扶着着後腦勺扣了回來,模糊的視線里,只餘一雙深藍似墨色的瞳,唇上似乎壓了兩錢的重量,輕快的氧氣渡了過來,順進肺腑,升至顱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