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海寶會(2)
拍賣的過程很長,十樣最耀眼的珠寶被呈放在絲絨的潔白軟墊上,像一個個萬花樓四樓待價而沽的漂亮姑娘,底下的看客多於競拍者,與上一次一樣,這一場中標者最多的,是崇阿大將軍府上的大小姐,樺南;第二多的,是右丞大人的千金,吳湘葉。兩人向來在外人面前是閨中好友,喜好相同,品味相似,連吃茶賞花都常常在一處,可明眼人都知道,這兩人代表的,是崇阿最大的兩股勢力。
樺將軍府戰功赫赫,國君最為器重,為崇阿掃平了不少戰亂,只是正當壯年卻新傷添舊傷,在府內頤養一身病骨,樺將軍的妹妹樺心優是當今崇阿的皇后,膝下有兩個兒子,一個太子殿下曲豐昭,一個三皇子曲成薪,風光無兩。
而吳妄,尊為右丞,深諳治國安邦平天下之道,心無妄念,殫精竭慮,為崇阿的百姓做了不少好事,名聲在外。而吳妄的大女兒吳瀟,從瀟貴人一路坐上了瀟貴妃之位,只可惜肚子不爭氣,只誕下崇阿國唯一的公主,曲韻文。
“叮——”的一聲清脆鈴響,預示着海寶會到了最後,即將展出最後一件最為壓台的寶貝。
“大小姐,你知道這最後一件是什麼嗎?老爺有沒有跟你講過啊?”孟曦跟着孟望舒,坐在主家的上位,一邊嗑瓜子,一邊好奇地問,“這前面九個我都看花了眼,想不到這世上還有那麼大的一面菊花玉,花色瀲灧,橙黃吉祥,還有那比兩個我還高的紅珊瑚樹,真真是讓人嘆為觀止。”
孟望舒歪歪斜斜地靠在孟曦的肩膀上,一連九個競拍都沒坐直過身子,這下聽孟曦說到了最後一件,突然精神了起來,端正地坐着,還不住地往台後探望。
“各位,終於到了激動人心的時刻,海寶會的最後一項!正所謂,滄海月明珠有淚,這最後一件,是我們重溟海里獨一無二,有情生意,流淚的珍珠!”
“什麼?流淚的珍珠?”
“這是何意,珍珠無情,怎會落淚?”
底下的人聲頓時沸反盈天,可謂是吊足了胃口,原本放下了競價牌的吳湘葉也重新將牌子握在手裏。
孟望舒一聽,身子又重新靠在了孟曦身上,不過是一枚多加噱頭的珍珠罷了,虧得自己還疑神疑鬼,以為是父親要將那神秘的人魚展出拍賣。不過想來也是,父親怎麼可能把人魚賣掉,就算是一輩子展出,賺的錢也是源源不斷,何必將搖錢樹送給別人。
台上,依舊是送上來一個絲絨的白色軟墊,只不過更神秘地將那珍珠蒙上了一層水紅色的薄紗。
“什麼嘛!怎麼還不給人看!”
底下的看客叫嚷地最凶,一些心急的買家也忍不住私下小聲議論:“不過就是一顆平平無奇的珍珠嘛,我看還沒去年拍賣的那顆大呢,孟府這是實在湊不齊十件寶貝,拿來充數的吧。”
“各位,稍安勿躁——”
無論底下如何喧鬧,那顆含羞藏紗的珍珠始終安靜得如同一位喜房裏的新娘,由侍女緩緩摘下那神秘的頭紗,隨着紅紗緩慢撤離,珍珠一寸一寸的肌膚暴露在眾人前,人群霎時安靜了下來,不過三秒,聲音比之前更加鼎沸,全然變成了鬧市。
“這是......這......果然是......珍珠有情亦有淚!我!我出五百兩黃金!”
“果真是世間僅有!絕世獨立!我八百兩!”
“九百兩!”
“一千兩!”
價格不停地在水漲船高,且看這趨勢暫時停不下來,那枚珍珠依舊屹然不動,本是因為潔白無瑕的珠面,卻有一抹水紅色的暈染,似是多情姑娘暈紅的面頰,也似情人離去時落下的一滴血淚。
孟望舒凝視着那顆血淚珍珠久久移不開眼,鮫人有淚凝落成珠,這莫不會是,她的眼淚......
“八千兩。”
本是人人吵嚷的喊價階段,上一個還是吳湘葉出的五千兩,已經是比上上個出價高出整整一千兩的價格,可這人此話一出,更是高了三千兩,滿場鴉雀無聲,無人敢接。
這個聲音......孟望舒回頭看去,是木宇麟,他向來不愛與人爭搶,前面九回也不過是在與木奇明品茶議事,一出價卻比上一個直接高出兩千兩,這是為何?
不只是孟望舒,那一口銀牙咬碎的吳湘葉更是不解,自己搶不過樺南,是因為她那將軍老爹壓着,也只好罷了,好不容易等她高興收了手,自己卻還要被財大氣粗的木家大公子壓一頭。比財力,就算是十個吳家也比不過木家,況且木家那大公子已經是給足了面子,硬是往上抬了三千兩,讓人無閑話可說。
“木家大公子出價八千兩!還有沒有更高的價!這可是連重溟國君都不曾見過的血淚珍珠!還有沒有比八千兩更高的價!八千兩一次!”
激烈的喊話下,仍是無人敢應,木宇麟對着隔得不遠的吳湘葉微笑頷首,示意感謝。
吳湘葉客套地回禮,木府畢竟也是與吳家一同支持長公主的,這珍珠......就當是送他了,這般一想,吳湘葉好歹才順了口氣。
拍賣結束,海寶會依舊開放展覽,只不過最精彩的地方已經過去,多數人也不再流連。
木宇麟因着有事在身,跟孟祁拜謝過,便跟着木奇明一路打道回府了,去時匆忙,卻還給孟曦交代了一句話。
另一邊,孟望舒早早地躲開了人群,回房卸下了滿頭的珠翠,換了身輕便的白色緊袖圓領袍,簡單地拿了玉竹簪束髮,準備去城門看望一番。因為海寶會一事,府內事宜繁雜,自己已經有兩天沒去看過了,不過想來緋櫻和姒紫一直在旁幫襯,就算有事,也能解決。
“留青,最近緋櫻有跟你報告城外的事情嗎?”
“嗯?城外?噢,說過幾句,我沒注意,應該沒什麼大事吧。”
留青今日也穿了一件白色圓領袍,不過是寬袖,一邊回想着,一邊幫孟望舒綁袖口的系帶。
孟望舒伸着手臂任他束緊,眼睛卻上下打量着眼前人的服飾,寬袖的白色圓領袍鼓風而動,比自己的袖口多了蓮花的織銀暗紋,腰間佩的是迷迭香的香囊,蛇紋腰帶里斜插了一柄紫竹扇。
“大小姐在看什麼?”
“看你怎麼生得如此俊俏,穿什麼衣服都比我好看。”
留青古怪的看了她一樣,繫上結后,把多出來的帶子塞到了袖巾下面,“你說為什麼,學人精哪能比正主好看,你的這些個男裝,不都是照着我的常服買的?”
孟望舒癟了癟嘴:“胡說,世上就只許你穿白?就只許你穿圓領?”
綁好了兩隻手袖,留青對付不講理的孟望舒只能更加不講理:“對,只許我穿。”
“嘁,那我日後天天穿,氣死你。”孟望舒活動活動手腕,嘴欠之餘,還是覺得綁帶這檔子事,還得是留青比孟曦熟練。
到了城門,守衛似乎有所減少,連設的關卡也被撤了下去。
孟望舒看着空空如也的城門外,咬牙切齒地轉頭,留青居然比她還一臉茫然,“不是說沒什麼大事嗎?人都沒了!”
“嗯......緋櫻,肯定是緋櫻忘記上報了。”
“啊?”緋櫻不知什麼時候站在兩人身後,一出聲給留青都下了一跳。
“咳!咳咳......”留青的寬袖掩着口鼻,像是病入膏肓一般止不住的咳嗽。
“啊......噢!流民啊,昨天有個白面書生坐着轎子來,與城門的守衛交涉了一番,說是右丞大人下令,開關放行,准了流民在城內自行謀生。”
緋櫻重複了一遍自己早給留青稟報的話,又補充道:“對了大小姐,之前你不是讓我尋鐵匠鋪子嗎?是不是就是為那個成大義安排的。”
“你真給找到了?”孟望舒吃了一驚,當時只不過是為了支開她倆,好與那賈度會面,沒想到還真能給緋櫻在慶虎街上找到了。
“是,在街尾,比較偏,不過房子很好,租金也便宜。我看他今天與一位女子去了典當鋪子裏,許是要打算租下來當個營生。”
孟望舒聽得一愣一愣的,像極了八卦的姑婆媳婦,忙揪住重點問:“女子?他那一副凶神惡煞的樣子,還能有女子願意跟他?”
緋櫻難得地笑了笑,話多起來:“是呀大小姐,是有一位女子亦步亦趨地跟着,不過我聽說,那女子是有過丈夫的,只是上了戰場,死在了樊柯,留下那女子和一個尚在襁褓的孩子,我倒是覺得跟着成大義也好,下半輩子有個依靠。”
“噢——”孟望舒明了地點點頭,好不容易離開樊柯來到崇阿,是該開始新生活。
既然流民已經安頓下來,那孟家也不用再麻煩地每天運輸糧食,姒紫心細,正在核對前兩日的出入賬目,之後得交由孟祈過目。
原本想着就這樣回府,可就在路過慶虎街口的時候,孟望舒提議進去逛一逛,留青無情地拒絕了,絲毫不買賬,說著得快些回府,免得二夫人找不到人着急。
孟望舒站穩了不動,大有不進去溜達就哪兒也不走的架勢,右手邊的慶虎街是崇阿最大的商業長街,一條自西向東的街道,寬可有八匹馬車同時並列駕駛,街道兩側商店琳琅,如天穹星子數也數不盡,小攤小販更是數不勝數,只需一條寬布,便能在街市上擺攤叫賣,東西從樊柯國精巧的長刀軟劍護心甲,到重溟國的珍珠寶石單邊鏡,只有你想不到的,沒有你買不到的。
留青抿着唇,眼看着抬起腳就要自己一個人走回府。
“走咯!留青給我買糖葫蘆咯!”孟望舒連忙跟上去拽着留青的胳膊,連拖帶拉地強行拐了個彎。
“不去!別拉拉扯扯的!我沒帶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