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修界056
雲若淺有些奇怪,她又摸索了兩遍,確定身下躺的是床。
“你醒了?”一個溫和的男聲道。
雲若淺像受驚的兔子,猛然抬頭看向聲音的來源:“你是誰?!”她反應了一會兒,語氣稍緩和,有些奇怪地反問:“你的聲音好耳熟,我們認識嗎?”
“若淺小姐還記得小生,當真是榮幸。”那人含笑道。
“你是沈珏沈先生。”雲若淺有些不可置信地說,詫異和激動並存地說:“是你救了我,可你不是在義城嗎?”
“嗯。”沈珏答道:“我的幾位下屬前些日來到丞嶺,誰知道一點訊息都沒有。”
雲若淺聽到那邊窸窸窣窣的聲音,應該是沈珏在倒水。沈珏繼續道:“他們把命買給我,我總要對他們負責。人總不能不明不白地丟掉,所以我就來了。”
沈珏的聲音由遠及近,應該向她走過來。
“途經林子,沒成想碰到了昏迷的若淺小姐。”沈珏坐在床邊,把水杯遞到雲若淺手上:“阿淺,你怎麼到這裏來了?”
雲若淺被這一聲‘阿淺’叫得有些腿軟,磕磕絆絆地說不出完整的一句話。
沈珏淺笑:“抱歉,是我唐突了。”
“沒有沒有。”雲若淺臉快埋進杯子裏,不好意思地搖頭。
沈珏停了片刻,謙和溫雅道:“若淺小姐不喜歡別人這麼叫你嗎?”
“你,你叫吧。”雲若淺尷尬地把杯子握在手裏:“我沒有不喜歡。”她強硬地轉移這個會讓她臉紅的話題:“這裏好黑啊,為什麼不開燈?”
沈珏沒有說話。
雲若淺意識到有什麼不對,她將手張開舉在眼前晃了晃。一絲光都沒有,她身處一片黑暗。
“我瞎了。”雲若淺語氣淡定地說,並且做出合理假設:“因為瘴毒還是狗啃泥摔瞎的?”
沈珏將她的手握住,牽了下來:“瘴毒讓眼睛暫時看不見,我熬了些草藥,喝幾日就無事了。”
“哦……”雲若淺緩緩地答:“我們現在在哪?”
“丞嶺城。”沈珏說,他有些遲緩地說:“我們在的地方很安全,阿淺可以安心養傷。”
過了一會兒,雲若淺開口:“我真得還能看見嗎?”
“嗯。”沈珏語氣不容置疑,他看着那雙失神的眼,認真道:“我會治好你的。”
“謝謝。”雲若淺沒什麼力氣地說,她有些鬱悶:“有吃的嗎,我好像有點餓。”
雲若淺打算化悲憤為食慾,眼睛看不見,嘴就要吃點好吃的!
沈珏愣了愣,他可能也沒想到雲若淺消化情緒這麼快,失笑道:“好,知道阿淺會醒,吃食在灶里溫着呢。我叫人去拿。”
雲若淺流下感動的淚水:“你怎麼這麼全能,我愛死你了。”
夢裏她看見穿着素服的女人,她的長發全部在腦後盤起,這是出嫁婦人盤的髮式。
那女人看起來年紀不大,二十五六的樣子,不笑的時候眼角下垂,冷若冰霜,但一旦綻起笑容,眉眼彎彎,周圍人則忍不住一同彎起嘴角。
是一個可以給人帶去快樂的女人。
在她身邊有一種溫暖舒服的感覺,尤其是在夢裏雲若淺的視角,那女人拉着自己的手在草原奔跑,不時回頭笑眼盈盈地看着她。
夢裏的雲若淺開始忍不住地流淚,她無意識地摸了摸臉頰,才發現自己已經淚流滿面。
說來也奇怪,那女人回頭的頻率越來越快,彷彿在確定雲若淺還在不在一樣,可她明明抓着她的手。
夢的最後,女人停下來,轉身看着雲若淺,她的眼底說不清道不明的悲哀,輕聲道:“阿坂巳……”
夢結束了。
雲若淺醒了。
她擦乾淚水,面無表情地下床,收拾洗漱好,就把裝着千面銅鏡的包裹拿過去,放在床上攤開。
雲若淺打開按順序放的第一面。
千面銅鏡里年方用清朗語氣說的話語再次傳出來——“黑夜過去,我們就會啟程,祝我們好運。完畢。”
第二面。
年方用陰測測地聲音說:“我們都完了。”
緊接着另一個年方和張瞎子等人走入銅鏡記錄視野。
第三面。
上修界墨家墨訣神情嚴肅:“這裏不太對勁。”
第四面,第五面。
都是同一個人的尖叫聲,也許是樓蘭小公子。他獨特的尖銳嗓音喊着:“壁畫在動!壁畫活了!!它在動啊啊啊啊啊啊!”
第六面。
年方清秀的臉在燭光照射下顯得格外慘白,慕容澈在他身旁站着。四周非常黑,唯一的光源來自慕容澈手中的火燭。
“我們不應該分開走的,”年方神經質地四處亂瞟:“我們走散了。”
慕容澈安慰地拍着年方的肩膀,可他自己也沒什麼辦法,發出極輕微的嘆息。
皇家的後裔從小就被培養‘大山崩於前而色不改’的性子,慕容澈開始嘆息就說明他已經覺得此刻無路可走。
年方徹底崩潰,他反反覆復低喃着:“牆會吃人,牆怎麼會活過來呢慕容,牆怎麼可能是活的呢……”
畫面的最後是慕容澈暴躁地掐掉銅鏡記錄。
第七面,第八面,第九面……
雲若淺一面一面耐心地看過去。
巫族鬼埔寨內,有會動的壁畫,能將人拖進去。並且貌似不僅是能將人拖進去,還可以改變牆體結構。
往深想,那是……
人牆?
由一具具被拖進去的人和屍體組成的——人牆?
這也就能說明為什麼牆會動,牆會吃人——因為那根本就是人組成的啊!
“呼~”雲若淺吐出一口濁氣。
將這些想法推出腦子,雲若淺收拾好情緒,下一樓吃飯。客棧準備的早飯是紅油抄手。
皮薄餡大的小抄手,上下漂浮在熱騰騰的白湯里。表面灑了些香菜碎,淋上騰騰的紅油。
如果能在早上喝上這麼一碗,死也值了。雲若淺流下眼淚,含淚吃了三大碗,將噩夢所帶來的不好情緒徹底消滅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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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碗抄手莫名讓她想起遠在義城的某位廚子,那碟桂花糕點也是人間一絕。
“唉……”雲若淺嘆氣,她回去之後一定要拜訪這位廚子,讓他天天做糕點給她吃。這麼好的手藝可不要浪費了!
吃完紅油抄手,雲若淺舒適地靠在椅子上,本來這種小凳沒有靠墊的,但是杏雨非常神通,硬是現改裝出一個。
惡左眼饞那幾碗紅油抄手,找小二要。誰知道一碗沒有,統共就做了那麼多。
“沒有讓廚子再做!”惡左抬高聲音。
“誒呦,這位客官您有所不知。”小二訕笑說:“小店的供給都是有份額的,今天這紅油抄手就只有三碗。”
惡左努了努嘴:“咱家去把廚子揍一頓,看他做不做!”
“惡左,你現在是小姐的人,做事要有規矩些。”杏雨連忙道:“為了碗吃食大打出手,這算怎麼回事?”
惡左很快反應過來,他現在跟着雲小姐,可不能跟之前那麼行事了。連忙跟小二哈腰道歉,把店小二嚇得不知道把手放哪。
等慕容復下樓時,雲若淺他們已經付賬離開了。
慕容復忍了又忍,最後實在忍不了,一腳把旁邊擺滿吃食的圓桌踢翻,怒斥道:“你怎麼不叫本王!”
旁邊一個侍衛被推出來,只好猶猶豫豫地說:“您沒說過要早起……”
“你說什麼?!!”慕容復一腳又把凳子踹倒。
(慕容復家暴男實錘xixi)
另一邊。
雲若淺在馬車裏合目思考。
杏雨掀開帘子看窗外,轎子一抖一抖的。這裏荒山野嶺,晨霧甚至有種陰森的感覺,想要去巫族必須經過丞嶺,在西北方向。
他們本來想繞路,沿着丞嶺城繞過去,可惜還沒行動就被宣告失敗——林子太大,樹木繁錯,稍不留神就會迷路,危險係數太大。
突然風動。
一股奇怪的殺氣撲面而來,雲若淺原先以為殺氣只是比喻,親臨時才發覺恐怖。
這是一種寒毛倒立、渾身血液冰冷的感覺,腦子裏充斥着負面情緒,反覆閃過一句話——
有人要殺我。
雲若淺猛地向外看去。
她不知從何而來的肌肉記憶,掌心瞬間騰起紅蓮業火,橙紅的火焰映在一側臉頰。雲若淺另一隻手覆上腰際,那裏裝着五毒之一梅林艷。
杏雨被嚇住,一動不敢動地縮在一旁。轎子也停下來,顯然外面也注意到這股奇怪的風動。
惡左的聲音喊道:“保護雲小姐!”
他抽出劍,豎在胸前。
惡左是木系神力者,階位不高,不過控制藤條還是輕而易舉的。這片林子正好適合他發揮。
他大掌一揮,想控制藤條護住他們。卻驚愕地發現神力使用不了,緊接着旁邊那人手指顫抖地指着他:“頭兒,你,你,你眼睛……”
惡左抬手摸了下臉,手上立馬沾上黑色的血。他剛要扭頭跟轎里的人說些什麼,身體便不受控制地向後傾斜倒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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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若淺從轎中走下來,把裝有梅林艷的小瓷瓶扔給杏雨:“瓶里是毒,用時打開蓋子撒出去。”她頓了頓:“他們的目標是我,你帶着惡左他們先回客棧。”
杏雨快哭出來:“小姐……”
“我不會有事,你放心。”雲若淺沉吟片刻,露出一個勉強的笑。接着朝林子中看:“惡左應該是中了瘴毒,總之,此地不宜久留,快走!”
在轎子裏她就思考了很久,巫族太危險了,丞嶺的怪病也是攔路虎,她不可能任由一群人跟着自己送死。
“雲若淺”有必須完成的任務,而那些人是沒有的,讓他們因此喪命簡直是天大的罪過。
雲若淺雖然有獨自離開的想法,但那股殺氣是意料之外的事情。她自穿越過來就很少結仇,有找她報復傾向的只有雲希蘭了。不過雲希蘭沒那個膽子,她最多背地裏給希瑤姐和她一些不痛快,還沒有到要去她們性命的地步。
不認識,武功高,想治她於死。
雲若淺暫時還想不出來是誰,她一股腦往林子裏跑,用面紗捂住口鼻,所到之處火光燃開晨霧,留出供她通過的道路。
雲若淺在林子裏疾跑,突然腦後有一絲不易察覺的細微輕響。她徹底放開紅蓮業火,任由它把四周的樹木燒毀,整個人猛地停住,轉過身便看到直逼瞳孔的細針。
她暗罵一聲,迅速向後移動身體。腳尖在地面滑出一道痕迹。紅蓮業火的燃燒範圍也跟着她移動。
這種上古真火併不會像普通火種那樣燃起整片林子,而是僅在主人身邊一定範圍內灼燒。
雲若淺很快移動到樹前,她後腿踢上樹榦,向上騰躍而起,長發在空中飄揚,風動!
那根細針差一毫就要刺傷她,直直插入樹榦。
雲若淺氣息不穩地翻到地上,單膝跪下,長發飄在肩上。剛才慌亂之中面紗掉地,雲若淺後知後覺地捂上口鼻,可惜已經太晚了。
瘴毒入體,她面朝下直直地倒了下去。
臨昏厥前,雲若淺模糊地看到一個人向自己走來。他持軟劍,劍尖還在滴血。
他是來殺我的嗎?雲若淺想。
然後便陷入昏迷。
杏雨一行人扛着惡左回到客棧,慕容復正支着頭喝白粥,看到他們便沒好氣地哼了一聲。
然後又瞥了一眼。
“怎麼回事?本王的若淺妹妹呢??”慕容復把勺子摔回碗裏:“那蠢貨臉上怎麼都是血?你們把若淺妹妹怎麼了?!”
杏雨哭得上氣不接下氣,把事情經過複述一遍。
“下人就是下人,把主子丟了自己跑回來!”慕容復氣急敗壞地說,他跨過被他踹翻小二還不敢收拾的一片狼藉,揪着杏雨的領子讓她站起來:“帶路!”
他的侍衛也紛紛圍上來,推舉出來一個機靈會說話的:“王爺,您看那大漢滿臉血污,這些人卻沒事。奴自覺有蹊蹺,不如細細調查后再做決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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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若淺在黑暗中沉浮。
她能看見的只有白衣女人溫暖如春風的淺笑,以及那場奇異詭譎的獻祭。
等她微微恢復意識,便緩慢地扶着床坐起來。
等等,扶着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