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11章 三點透視與散點透視
葉天一去醫館找那小女孩,卻被告知女孩錯位的關節已經複位,行走已無大礙,被一個十六七歲的男孩子接走了,女孩管他叫哥哥。
既然是被自家哥哥接走了,倒也沒有什麼可擔心的了,時至中午,又忙活了半天,肚子早餓了,三人便找了一家臨河的飯館,上二樓靠窗坐了,點了三份燴面,一盤蔥爆驢肉一盤大蔥拌羊臉,邊吃邊聊,葉天一這才知道四年前,燕青便與胡四娘相識了,當時燕青初來汴京,也是因為打抱不平跟當地一群地痞起了衝突,寡不敵眾結果被捅傷了腹部,急不擇路,跳牆進入胡家,被胡四娘藏了起來,經過十天救治,燕青才撿了條性命。
命運之神總是太頑皮,兩人分明暗生情愫,卻從此天各一方,再也沒見過面。如果不是今天遇到了燕青,胡四娘便會淪為蔡沖的玩物,等玩夠了,等待她的將是凄慘的下場,甚至是死於非命。
既然命運之神都肯做好事了,葉天一就有必要將好事進行到底,決定用這次行動的經費置辦個房產,一來開展工作有了根據地,二來這小兩口也算是有個棲身之地,三來自己也算是有了個安身之所,將來也好將扈三娘和李雙兒接過來住。跟小二打聽了一下,如今汴京城人口已經突破百萬,房價自然漸長,但葉天一預測,自己的到來一定會令這汴京城的房價更高,後世京都的房價他是知道的,沒有最高只有更高,好在宋江給的經費非常充足,可以在最繁華的區域買下一座小樓,當然了,葉天一併不喜歡繁華地段,雖說升值比較快,可是作為住所,太吵,更重要的是燕青覺得這些經費應該花在吃請送禮搞好人情關係上,而不應花在這些不會動帶不走還要定期修繕維修的死物上。
跟沒經過後世房地產泡沫的人談房價無異於與夏蟲語冰,葉天一不怪燕小乙沒見識,而是很英明的說這樣不用天天住店,可以大大節約經費,燕小乙這才勉強同意,但是只答應了一千兩銀子的預算,葉天一盤算了一下,要想買個二到三進的房子,只有去河西了。
這小二也是個機靈的,聽這幾位要買房子,便說他有個表親,家就住在河西,原本是個讀書人,屢試不第,便棄筆從商,前些年整了些錢,便置辦了一處三進的房子,這些年搗鼓皮毛生意,在北方被金人劫了,夥計死了四個,血本無歸不說,還惹了一身官司,雖說官司贏了,可是家也敗了,心灰意冷之下便想將這處房產賣掉回老家頤養天年。
三進的房子,要價一千二百兩,對於寸土寸金的京城,這個價格倒還公道。見燕青有些猶豫,葉天一便笑道:“先不忙說死,等有時間領我們過去瞅瞅,說不定一眼便看好了呢。”
夥計也說是這道理,反正不遠,看過再說不遲。正說著,有個四十歲的斯文人在他們鄰桌坐了下來,便連忙過去招呼:“張老爺,今天您可來的晚了,怎麼?還是一碗糊塗面嗎?”
那人點點頭,坐下之後便開始忙活,葉天一跟他正好對臉,看的分明,此人相貌清秀,三縷黑髯,仙風道骨,反倒比自己還要像道士。他將一個布包打開,拿出筆墨紙硯,瞅着外面熙熙攘攘的街道,便開始寫生。
原來是個畫師,葉天一心道這汴京城不光經濟繁榮,而且這文化氣息也不弱。
吃完燴面,起身要走,忽聽一聲嘆息……很富有文藝范兒的嘆息,這一聲嘆息包含的信息非常豐富,有苦悶有無奈有彷徨也有倔強和抗爭,葉天一甚至還聽出了一絲吶喊的意蘊。總而言之,這不是一聲普通的嘆息,而是有着深厚文化底蘊和人生閱歷的嘆息。
毫無疑問,這聲嘆息是鄰座的那個畫師發出的,此刻,嘆息者正一手拿着毛筆,一手摩挲着桌上的宣紙,自言自語道:“這樣畫應該是沒問題的,可是為什麼總覺得彆扭呢?問題出在哪裏?”
出於好奇,葉天一便走了過去,這一看之下,不由得呆了,雖然那人只畫了一樹一人一驢一酒肆以及城樓的一角,但葉天一可以對天起誓,這就是後世的國寶級文物《清明上河圖》。
既然是清明上河圖的作者,那麼這位畫師不是張擇端還會是何人?張擇端字正道,密州人氏,說起來跟自己還算是老鄉,正所謂老鄉見老鄉兩眼淚汪汪,葉天一隻覺得敬仰之情如長江之水滔滔不絕,當下便打招呼道:“原來是正道兄,久仰久仰。”
“足下認得我張某?”那人見葉天一態度謙恭,連忙起身還禮。
“除了能把汴京城的繁華盛景搬到畫上來的畫師張擇端還有哪位能當得起聖上親自派人召進翰林圖畫院的殊榮?正道兄奉詔作畫卻不慕虛榮,不住皇宮住農舍,一餐僅有一碗糊塗面,如此節儉,小弟自愧弗如。”
“些許虛名,切勿再提,否則羞煞我也……”張擇端連忙擺手,轉言道,“聽君口音,好像是密州人氏。
“密州解留人氏,葉天一,賤字補天,您叫我一郎即可。”
“補天?啊哈,有趣有趣。”張擇端顯然被這名字驚了一下,連忙道:“愚兄是舜王人氏,算起來你我相隔不過數十里,沒想到在家鄉不能相見,卻在這汴梁相識,也算是一種緣分。”
“的確是天大的緣分。”葉天一心想就等你這句話了,既然已經認了老鄉,就無須客套了,便問,“不知正道兄為何嘆息?”
“不瞞一郎,自奉詔作畫,愚兄便將此作為畢生使命,這汴梁盛景一日不成畫,在下便一天不得安心,誰知數載匆匆而過,還有幾個難題沒有解決,匆匆入畫,恐怕貽笑大方,故而蹉跎至今。唉……每每吃飯的時候,都覺心中有愧啊。”張擇端再次嘆息。
原來如此,任務沒完成,這工資拿的就不是心安理得,吃頓飯都覺得是皇上施捨給自己的,一個老實人的心結而已。
於是笑道:“也就是說萬事俱備只欠東風,這難題解決之時便是大作面世之日?”
“可以這樣講,只是這底稿上的謬誤,請教數位畫院老前輩,都得不到解決。”張擇端頹然道。
“正道兄可否說來聽聽,看小弟能不能幫得上忙?”葉天一心道穿越之前趙破天那廝為了讓自己接近趙佶,迎合趙佶對文學藝術狂熱與執着,特地找人對這方面進行了魔鬼式的訓練,其中包括後世國畫取得的各項成就,當然了,西方繪畫也做了一些了解,就不信解決不了這個時代的繪畫難題。
張擇端有些遲疑,他不認為當朝畫院元老都解決不了的問題,這名年紀輕輕的後生能幫得上什麼。
就在他猶豫的時候,葉天一卻已經找到了癥結所在,那個城樓水平輪廓線和城牆輪廓線是完全平行的,這不符合三點透視的原理。於是拿出筆來,將那城牆水平線改為前寬后窄,笑道,“近大遠小,這樣子才合理呀。”
“這樣子看上去的確舒服多了,可是,完全沒有道理啊……”張擇端指着身邊的桌子道,“這些器物我研究過多遍,無論哪個角度,都是兩邊平行的,按說,這些建築本身什麼樣畫出來就是什麼樣子,否則就不嚴謹了。”
“造成這樣的誤區,原因在於這些桌椅太小,與我們的視平線幾乎平行。”葉天一指着遠處的西華門城牆說道,“當物體的輪廓不再與我們視平線平行的時候,原本平行的線條便會在我們視平線相交,越是高大的建築,這種視覺的變化就越是明顯,我們可以將這種現象稱之為透視。”
“透視?一郎,這樣的理論我為何從沒聽說過?”張擇端有點抓狂,畫了幾十年的畫,竟然第一次聽到這個名詞。
“因為我這是第一次提出,還沒有人認可。”葉天一笑道。
“原來如此,快快細細說來聽聽。”張擇端求知慾很強。
葉天一拿過毛筆,在一張空白宣紙上畫了一個大正方形,裏面套了個小正方形,然後將四角連接起來,說道,“這種正對着我們的物體,只有側棱會與我們的視平線相交於一個點,我們可以稱之為一點透視,例如你這畫上的酒肆便是。”
“嗯,是這道理。”張擇端點點頭,又問,“既然有一點透視,那麼定有兩點透視了?”
“正道兄果然一點便透,”葉天一那筆將那長方形側着畫了出來,除了鉛垂輪廓線與視平線相垂直之外,另外兩組水平的輪廓線,均與視平線斜交於兩點,笑道,“這便是兩點透視,譬如剛才說的西華門城樓。”
兩點透視的不規範,在中國古畫中是經常出現的硬傷,張擇端聽到葉天一的解釋之後,恍然大悟,然而當他問到三點透視的時候,就有些接受不了了,鉛垂線怎麼會斜交於一點?這也難怪,從未見到摩天大廈的人類,怎麼感受到從底部仰望高樓樓頂高聳入雲消失為一點的渺小或是站在樓頂往下看地上車馬如螻蟻的眩暈?在這個時代,那飛入雲端抑或深入地底的滅點只不過是純粹的理論而已,他們在繪畫的時候根本用不到。
當張擇端提到畫中建築物有重疊的感覺時,葉天一指着畫上一處比較明顯的錯誤告訴他,“這是散點透視常犯的毛病……視平線的不統一。由於取景較多,畫幅較長,正道兄很自然地運用了散點透視的畫法,雖然都是俯視,卻沒有形成統一的視平線,視角的多樣性勢必造成透視效果的混亂,讓觀者產生酒肆一角與城牆有重疊的感覺。”
“原來如此,原來如此,雖然移步換景,視角卻要保持在一個水平線上,可否這樣認為?”
“正是如此。”
“哎呀,一郎這回可幫了我大忙了。”張擇端喜不自禁,忍不住拉着葉天一的手說道,“一郎大才,不入畫院實在可惜。”
對於這些理論,張擇端雖然沒有完全接受,卻很明白這些理論絕非胡言亂語,更不是一天兩天所能形成的,不禁起了惜才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