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臨江望海

第一章 臨江望海

中原以北有山,曰雪蒼山。雪蒼山終年積雪不化,愈北愈寒,飛鳥難過。雪蒼山以北有宗派,曰雪蒼派,雪蒼派由來三百餘年,愈久愈盛,開枝散葉。

雪蒼山下有一城池,曰臨江城。臨江城之名源於毗鄰城西一條大江,只皆因此江是自北向南由雪蒼山順流而下,故曰雪蒼江。臨江城百年來受雪蒼派庇佑,邪魔不侵,講信修睦,貨惡其棄於地,力惡其不出於身,百姓安居樂業,生活公正自在,自是熱鬧非凡。

今日是冬月初五,雖艷陽千里,也正是嚴冬時節,街上百姓衣着渾厚,多有不便。這時卻有三道人影疾馳,顯得相對單薄。前面一人看是個青年男子,淡藍色粗布衫,懷中抱着個十來歲孩童,後面兩道人影是兩位中年男女,都是雪白的綢緞風衣,手持兵刃,由西街已追出了東街。其中那位中年男子剛出東街便開口大喊:“李佑!前面就是無量海,夠膽的就和我一決生死,堂堂男兒躲得葬身魚腹不嫌窩囊嗎?”

那被喚作李佑的青年邊跑邊回應道:“凜風,你師父說六個弟子中只有你貪生怕死,還什麼一決生死,你捨得死嗎?”凜風大怒:“你胡說!你才貪生怕死!你逃命都逃了二十里了!”這時一旁的中年女子說話了:“李佑,你還提師父?你到底為何殺我恩師?”

李佑半天沒回應,還是抱着孩童一直向東狂奔,凜風又吼道:“李佑!今日我定要殺你祭我師傅!拼了老命也要把你碎屍萬段!夠膽停下比劃比劃,看看是誰貪生怕死!”誰知李佑竟真的突然停了下來,凜風始料未及趕忙停腳,收勢不足便直接拔劍向李佑刺去。李佑還沒做反應,卻聽鐺的一聲脆響,竟是中年女子把凜風的劍挑開了。凜風又驚又怒,瞪着中年女子大喊道:“孟靜師姐!什麼情況!”

那被喚作孟靜的中年女子露出一絲尷尬的笑,說道:“師弟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想把事情問清楚,情急之下,就如此了。”這時三人都停住了,凜風道:“師姐啊,他殺師傅是我們親眼所見,至於原因你問了一路他都避而不答,我可不會讓他活着離開!”孟靜道:“我自是不會讓他離開,”說罷轉向李佑,手握劍柄,“李佑,我最後問你一次,到底為何,殺我恩師!”

眼看李佑扯斷了腰帶,把孩童綁在自己身後,在胸前打了個結,剛想說話,凜風突然右腳一蹬土地,抬劍急刺而來,雪亮的劍尖嗡嗡亂顫,竟幻化出六把劍刃,形成一圈,把李佑罩住。李佑卻不慌不忙,剛剛在胸前打完結的手向上伸出食指和中指,隨意的一夾,以三指夾住了凜風的劍!

凜風和孟靜同時暗吃一驚,凜風這一招喚作“雪花六齣”,一劍同時刺周身六處要害,乃是相傳三百年的雪蒼劍法最凌厲的進攻招式,憑凜風這雪蒼長老的功力,躲開尚難,直接被夾住更是聞所未聞。凜風眼看兵刃受制,進退不得,一腳飛出,本欲使一招“躍龍門”,虛踢對方下盤時瞬間踢向腎臟,然而腎臟卻也是虛招瞬間再踢頭顱,豈料李佑緩腳輕抬直接抵住凜風欲踢腎臟時的小腿,凜風只得收腿,來不及細想為何招招被李佑看破,呼啦一聲一掌拍向李佑胸口,李佑趕忙運氣接了一掌,砰的一聲兩人同時向後飄去。

雪蒼一派所練功法喚作雪蒼真氣,顧名思義,因久在雪蒼山之故,靈氣清明凜然,可憑自身寒氣封鎖敵人經脈。誰知凜風和李佑對了一掌后感覺李佑掌上所傳來的勁道熱浪滔天,有些像南方大派“赤華宗”所練的焚天神力,受之難受無比,更別說封李佑的經脈了。當下再也不敢輕敵,猛的把劍插入面前的土裏,運起雪蒼真氣,喝道:“劍名“破雲”,無影無痕,還我師父命來!”

說罷劍指一抬,破雲白光大盛,凌空而起,帶着塵土和落葉以及一往無前的氣勢,向李佑俯衝撲面而來。李佑身影不停變換,圍着破雲忽左忽右忽高忽低,手指彈的破雲鐺鐺做響,凜風見況疾馳而來握住破雲,人劍合一使出平生所學,和李佑斗在一團,劍光四溢、塵土飛揚、風雲變色。不多時,只聽凜風大喊,孟靜師姐,看戲么?

孟靜道:“雖說為師父報仇,車輪戰便罷了,以多勝少終不是我等所為,凜風師弟不如你先退下暫作歇息吧。”

孟靜又道:“李佑,不如你先隨我回去,把來龍去脈講清楚,何必枉送了性命。”李佑拱手一笑道:“我還有重要的事要辦,孟前輩請了!”孟靜剛剛要拔劍出鞘,發覺李佑一直兩手空空,不禁問道:“李佑,你的劍呢?”

李佑道:“今日走的倉促,不曾佩劍。”孟靜道:“那好,我也不用劍就是,小心了。”說罷一揮衣袖,一道淡藍色的寒氣向李佑襲來,李佑側身躲過,飛身向前,孟靜卻不緊不慢,腳下如跳舞一般輾轉騰挪,衣袖隨着身姿不斷的揮灑,每揮灑一次,淡藍色的寒氣便出來一道,煞是優雅好看。但李佑卻十分難受,一來孟靜身法奇特,進身不得;二來雖然表面招招克制凜風,終究殺的是出其不意,可凜風畢竟是一派掌門的師弟,戰過之後又來戰一派掌門的師妹,其中滋味冷暖自知;三來他雖然躲過了孟靜一道道凌厲寒氣,但周圍已經寒氣四溢,他本身修鍊過雪蒼功法倒是不怕,只怕背後的孩童堅持不住,頻頻的回頭。

孟靜也察覺到了這一點,看着孩童清澈恐懼的雙眸動了惻隱之心,突然雙掌齊出,意欲比拼修為,避免傷及孩童。李佑也雙掌齊出迎了出去,與孟靜四掌相對,只感到一股股的冰冷寒氣傳來,雖不如凜風的猛烈,卻止不住的打冷顫。反觀孟靜更是叫苦不迭,不知為何李佑雖轉來的靈氣雖和自己修鍊的雪蒼真氣十分相似,綿柔冰冷、氣血阻滯,但不知為何時不時會傳來一陣灼熱,像置身冰水時突然澆上盆開水一般。

就在兩人對峙時,突然一把劍從孟靜腋下直向李佑胸口刺來!李佑吃了一驚趕忙後仰,卻終究事發突然又分心無術,一劍被刺進小腹!

孟靜看着李佑被貫穿的小腹,瞪大了眼睛,順着劍看到了凜風的右手,凜風在旁邊哈哈大笑,卻沒注意到李佑左手已抓住凜風的右手,李佑右手做蓄力手印。凜風發現右手被擒時早已撤不開身,更沒來得及運轉真氣,李佑一掌穩穩的拍在凜風胸口,凜風哇的一聲,被拍出了幾丈之外,吐了一大攤鮮血。

孟靜驚呼一聲,趕忙跑到凜風旁邊扶他坐起來,從懷中掏出一個羊脂玉的小瓶子,拔開瓶塞倒出一粒鮮紅色的藥丸,一下就扣到凜風的嘴裏。李佑在另一邊哈哈大笑着說道:“凜風啊凜風,女人背後放暗箭,了不起啊了不起。”凜風本吃了丹藥面色紅潤一些,聽了這話劍似乎更紅了,擦擦嘴角,扶着孟靜站起身來大喊:“放屁!現在我們都受傷了,正面再打一場!”

李佑笑聲更大,驀的只見他突然收起笑容,神色莊重肅穆,又似面若冰霜,雙手靜靜抬起,掌心相對,緩慢於胸前合十。就在合十的一瞬間,手指上下翻飛,連做七個手訣!

“千方寂滅!”

凜孟二人瞪大了眼睛,半晌之後像突然想起來什麼,健步如飛,連退數尺,孟靜咬着牙說道:“李佑,你這…”反觀凜風,卻面如死灰一般,不停地喃喃自語“怎麼可能,不可能的…怎麼可能…”

就在李佑第七個手訣剛做完,淡藍的麻布長衫無風自起,周邊頓時寒風大作,似有冰雪凝結,凜冬已至!而後李佑竟雙腳里地而起,緩緩而上,浮於半空,雙臂與肩同寬,手心向上,漸漸抬起。似乎每抬起一分,周邊空氣便寒冷一分。

凜風道:“孟靜師姐,我們...我們還是先走吧,他既使出千方寂滅,我們怕是禁不住的,估計白師兄定會馬上到了,不如到時再從長計議。”孟靜道:“凜風師弟,你受傷了,先走吧,他使出此招,不過一時半刻,肯定虛弱不堪,我一定要把事情問清楚。”凜風道:“那好,我先去接應白師兄,師姐你保重。”

蒼穹像是被蒙上了一層白霧,又像是隔了一層寒冰,睜眼卻看不真切。李佑雙手已舉過頭頂,眼睛緩緩睜開,像有兩股淡藍色的寒氣在雙目前方,就在睜眼的一瞬間,漫天的碎裂之聲不絕於耳,半空中方圓千里出現了無窮無盡的冰晶碎片,像一把把劍刃,齊齊的指向孟靜和凜風的方向。

一道聲音,空靈縹緲,似來自天際:“凜風,你不是拼了老命也要把我碎屍萬段嗎?怎麼跑了?”凜風一回頭,見了這漫天冰劍,話也沒接,似乎跑的更快了。而孟靜卻道:”李佑,你有本事沖我來吧,若死在千方寂滅下,也算對得起雪蒼老人。”

只見靜虛席地盤腿而坐,雙手捏劍訣交叉於胸前,一顆深藍色的珠子在身前浮起,周圍瞬間結起層層冰牆。

李佑雖然浮於半空,卻也望不到凜風的蹤影,向下一看孟靜,卻只看到個半人高淡藍色朦朦朧朧的一個圓球,輕嘆一聲,身體緩緩降下,抬起的雙手向身後一擰,甩向無量海的方向,瞬間無數的冰劍扎入了無量海,水花不大,噗噗聲不絕於耳。孟靜感知到情況有變,撤了身旁的冰牆,見況不禁問道:“怎麼,怕殺了我也逃不了命嗎?”

李佑一手捂着還在流血的小腹,一手慢慢從肩上卸下李玉,抱在懷中,說道:“孟前輩,我着實沒有惡意,一切是受尊師所託,切不可告訴旁人,可憑你最珍貴的杏黃手鐲發誓。”孟靜聽了之後雙目一瞪:”你怎麼知道的!”而後飛速回想李佑是怎麼知道自己的杏黃手鐲,她從沒和師姐妹或弟子提起或,只有師傅一人知道。

還沒來得及想清楚,李佑又道:”掌門白仙長馬上到了,很多事來不及解釋,晚輩和尊師有些許交情,所做一切更是受尊師之託,他總言孟前輩心地良善,望孟前輩替我照料我兒百日,不勝感激!”

孟靜還沒答話,李佑蹲下對李玉說:”玉兒,你看爹受了很重的傷,要去海里治傷啦,那位姑姑是爹很好的朋友,讓她陪你吃吃玩玩,一百天之後爹來接你,好不好?”李玉趕緊說:”不好啊爹,海里那麼冷怎麼治傷啊,那姑姑剛才還在打你,我不喜歡她。”李佑摸着李玉的頭說:”你看爹一直在流熱血,海里冷了爹就不會流血啦,早就和你說了海里有很多寶貝,但是你偏不要學游泳,這下你陪不了爹啦。”李佑看看欲言又止的孟靜,又說:”這位姑姑不但是爹的好朋友,更是你娘的好朋友,她剛才打我,就是恨我把你娘弄丟啦。”李玉突然哇的一聲哭了出來,張着大嘴說著什麼捨不得之類的話。突然李佑和孟靜不約而同的向西方的半空中看去,李佑飛速的從懷裏掏出一塊火紅的玉佩擲向孟靜說道:”孟前輩,大恩不言謝,小禮一份,未報萬一。”隨後捏了捏李玉還在嚎啕大哭的大嘴,轉身跳入無量海。

孟靜接住這塊玉的一剎那就感覺到一股股暖流在手掌縈縈不散,雖然和體內修鍊的雪蒼真氣格格不入,但是甚為舒服,看着李佑跳入無量海,便隨手把玉佩放入懷中,走在李玉旁邊蹲下,突然有有些不知所措。

只見西方一位老者御劍破空而來,眉須蒼白、仙風道骨。不多時只聽凜風大喊,師兄!海邊!救孟師姐!這老者正是雪蒼派第三代掌門,白卻。

白卻落在孟靜旁邊,盯着李佑跳入的方向,開口便問:“師妹可曾哪裏受傷么?”孟靜道:“不礙事,只是讓李佑逃走了。”白卻道:“不礙事就好,那我先去找李佑問清楚!”孟靜馬上道:“且慢白師兄!”白卻正要運轉真氣入海,問道:“怎麼?”

孟靜道:“凜風師弟倒是傷的不輕,您快去看看,李佑重傷墜海,追上料想也是屍體了。”白卻聽后看了看海面,看了看孟靜,又看了看西方的天空,便朝凜風的方向奔去。

孟靜不知何時一手冷汗,看着哭的有些接不上氣的李玉,慢慢的走過去,蹲下來,抱住了他。李玉漸漸止住了哭泣,問孟靜道:“姑姑,今日是冬月初五嗎?”孟靜柔聲道:“是呀。”李玉又問道:“那百日之後,是何月何日呢?”

孟靜愣了一下,說道:“姑姑算學不好,不知道呀,一會兒姑姑帶你吃了東西,回家慢慢算好不好。”

李玉說道:“姑姑我不餓,我就在這等好了,等爹回來我們一起去你家玩。”孟靜摸了摸李玉的頭說道:“乖孩子,還記得你爹和你說要姑姑帶你吃吃玩玩嗎?你若是不聽話,爹生氣了怎麼辦。”李玉想了想,又看了看孟靜,說道:“姑姑,我雖然也很想見我娘,但是我爹肯定不是故意把娘弄丟的,你別生爹的氣了。”

孟靜笑了笑:“那我不生你爹的氣,我們把你爹打傷,也不許生我們的氣,好嗎?”李玉道:“姑姑你是好人,我不生你的氣,逃走的那個叔叔是壞人,我也可以不生他的氣,但我不想理他。”孟靜忍俊不禁,笑道:“那你說說,姑姑為什麼是好人?就因為爸爸說姑姑是好人嘛?”

李玉一臉認真地說道:“第一,你沒有趁爹受傷的時候做壞事,爹說過,不乘人之危,是君子所為。第二,我是弱小的孩童,你是一身本領的高人,爹說,對待比自己厲害的人好,不算什麼,對待比自己弱小的人好,才算厲害。對上不卑,對下不驕,方是君子所為。至於你是不是爹的朋友,爹說你是不是好人,和你是不是好人沒有關係的,正所謂君子論人不論事,小人論事不論人。”

孟靜聽的兩眼放光,突然覺得以前總說李佑不過是個臭書獃子好像錯怪他了。本沒怎麼接觸過孩子的她,泛起了洋洋洒洒揮之不去的母**意,再一次把他抱在懷裏,喃喃念道:

“好孩子,好孩子,好李佑!好李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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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臨江望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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