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沈青荷想起二哥口中描述的秦嘉言,鎮國公府乃是南朝簪纓世家,秦老將軍娶了南怡長公主之後,卻連生三位嬌小姐,終於在三十五高齡誕下這四子秦嘉言,萬千寵愛,連皇帝都特許其進宮與皇子同讀。這位鎮國公世子,從出生就不同尋常,一直到現在都是洛陽城街頭巷尾津津樂道的混世大魔王,年已十八,生的玉面桃花,卻無心成家立業,更是愛惹禍,大鬧昶鴻書院、摘了大理寺牌匾、挑了西市一條街、徒手打死吊睛白額大蟲,委實讓南怡長公主和秦老將軍頭痛。
沈青荷莞爾一笑,道:“不知秦小世子可否給我講講坊間那個大鬧昶鴻書院、摘了大理寺牌匾、挑了西市一條街、徒手打死吊睛白額大蟲的小霸王的事迹。”
秦嘉言故作深奧的說:“那這一壺茶可是不夠給我潤喉的了。”
原來小霸王大鬧昶鴻書院,是因為昶鴻書院招生以家世為門檻,寒門學子只能分到庚班,更沒有大儒教學,而世家顯貴用着頂尖的夫子,卻無心學業,結業后依然能在朝堂有立足之地。
原來小霸王摘了大理寺牌匾,是因為平民狀告永昌伯之子強搶民女,奈何永昌伯聖眷正隆,大理寺卿只得潦草斷案,判那老婦人賠償誣告費五十兩,致使老婦人懸樑自盡。
原來小霸王挑了西市一條街,是因為西市雖是洛陽城內最為繁華之地,但其中除世族豪門的店鋪可正常經營外,其餘的店鋪都要受着地痞流氓的騷擾和監市的剝削,那一條街正是監市所在之地。
原來小霸王徒手打死吊睛白額大蟲,是因為嶺南多山賊,山賊中有善馴獸者,飼大蟲。打死大蟲為真,但並非徒手,而是以百步穿楊的弓箭射之,致死那虎也未曾傷到小霸王分毫,可見其武藝精湛。
沈青荷聽完,眼睛亮晶晶的,像是閃爍着星光一般,閃花了秦嘉言的眼。沈青荷徹底對秦嘉言改觀了,感嘆道:“如此看來,秦小霸王為假,正義使者為真。”
秦嘉言含笑,道:“沈姑娘莫要取笑我。”頓了頓,又道“都說一回生二回熟,你我也算是朋友了,你喚我嘉言便可,小世子小世子的,不順耳。”
沈青荷點了點頭,道:“天色已晚,青荷就不逗留了。”
“也好,我派人送你回去。”秦嘉言道。
畫面又是一轉,到了春日裏的寺廟。
沈青荷與穀雨主僕二人在寺廟後山閑逛,正值玉蘭花盛開,二人向林中深處走着。
能明顯看出沈青荷不如之前笑容明媚,眉宇間縈繞着愁緒。
忽聽不遠處有說話聲,沈青荷便想叫着穀雨一同離開,卻被秦嘉言擋住了路。
沈青荷見到秦嘉言,微微驚愕,沒想到竟在這裏又見到了他,沉寂的心突然雀躍起來,問道:“秦小世子,你怎麼會在這裏?”
“沈姑娘不好奇前方發生了何事嗎?在下聽聞顧夫人今日也在普寧寺。”秦嘉言意有所指的說,“想必顧小公子也應陪同在母親身旁。”
沈青荷垂下眼帘,遮住愁緒,道:“非禮勿聽,非禮勿視,小世子請便,我就先告辭了。”
秦嘉言低聲道:“那...姑娘請恕在下冒昧了。”話畢,便拉着沈青荷隱在了假山處。
假山的縫隙很大,足以容納兩人,只不過就是挨得近些罷了。
沈青荷甩開秦嘉言的手,冷聲道:“秦嘉言,你怎可這般無禮...”
“噓。”秦嘉言臉上笑意不減,伸出手指示意沈青荷噤聲,隨後指向了外面一處。
沈青荷瞪了秦嘉言一眼,順着他指的方向看去,一清俊男子與一風姿卓約的妙齡女子站在玉蘭樹下,只見那女子低泣着,男子站在一旁手足無措的,似是不知如何安慰。
沈青荷轉過頭,皺着眉頭,低聲道:“左不過是一對痴男怨女罷了,本姑娘不感興趣。”說罷,轉身欲走。
“阿江,”秦嘉言攔住了沈青荷,正色道:“顧小公子不是你阿爹阿娘給你挑選出來的夫婿候選人嗎?”
沈青荷不語。
秦嘉言看沈青荷臉色變幻不定,輕聲說道:“好了,有什麼話等下出去再說,先把這出我特意為你準備的好戲看完。”
良久,沈青荷這才點了點頭。
二人躋身於假山內,兩人的距離不足一尺,秦嘉言清淺的呼吸近在耳畔,惹得沈青荷心跳加速。寺廟清靜,靜到沈青荷連自己心臟跳動的聲音都聽得見,她偷偷輕撫自己的胸口,盼望不遠處的二人趕緊結束這場好戲,也盼望秦嘉言聽不到自己的心跳聲,卻又隱秘的期待他們二人聊的再久一些。
那女子泣道:“表哥,姨母有意要你與那丞相府的沈青荷聯姻,這事你還要瞞我多久?”
顧小公子面露愧色,道:“萍兒,你誤會我了,此事我也是剛剛得知,你知我,我心裏只有你,又怎會與那沈姑娘聯姻。”
“自古以來姻緣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可憐萍兒只是一孤女,無親無故,無權無勢。”萍兒自憐道。
“萍兒,你又說什麼傻話,我待你始終如一,無論權勢。沈青荷雖是沈丞相掌上明珠,名揚洛陽的才女,但在我眼裏並不及你十分之一,萍兒,你信我。”顧小公子將那萍兒擁入懷中,低聲安撫。
顧小公子再三的表明決心,回府便向母親稟明一切,萍兒這才不哭了,紅腫着雙眼從顧小公子懷中抬起頭,問道:“表哥,此話當真?”
“當真。”顧小公子用力點了點頭,似是承諾一般的說道。
萍兒這才展顏一笑,兩人不久后便離開了。
秦嘉言二人也從假山中走了出來,沈青荷面帶疑惑,皺着眉頭問道:“我當真不如那萍兒萬分之一?”
秦嘉言失笑道:“你聽了這麼久,就記住這一句話嗎?”
“還聽見他們郎情妾意,情比金堅。”沈青荷翻了個白眼說道:“真沒想到秦小世子還有偷窺的癖好。”
“非也,這並不是偷窺,一個人是偷窺,兩個人叫看戲。”秦嘉言狡黠一笑。
“狡辯。”沈青荷冷哼。
秦嘉言貌似贊同的點了點頭,勾唇笑道:“阿江說什麼便是什麼,春色正好,不如走走?”
沈青荷本該拒絕,畢竟未來夫婿之一紅杏出牆,也該和阿娘說明情況,再做定奪。可她卻不由自主的點了點頭,待緩過神來,兩人已來到了後山涼亭處,秦嘉言派人送來茶具,坐在蒲團上,擺弄着茶具,舉手投足間滿是優雅。
秦嘉言給沈青荷斟茶,緩聲道:“阿江,不要總是皺着眉頭,像個老太婆。”
沈青荷下意識的就撫了撫自己的眉心,眉心舒展,她這才抬起頭來,心念一動,說道:“人人都羨慕秦小世子,出身金貴,上有皇帝愛重,下有父母三個姐姐疼愛。可秦小世子又想做個寄情山水的閑人,這些就變成了枷鎖。”
秦嘉言看着沈青荷眉間的愁緒,淡聲道:“阿江不也是一樣?出身名門,才名遠播,容貌傾城,父母兄長疼愛,人人都說生女當如沈三娘。”
沈青荷輕輕嘆了聲,說道:“皇上說中秋給眾皇子選妃,我卻不願嫁入皇家,為今之計,只有先一步把自己嫁出去,才可避免。”
“世人皆追名逐利,嫁入皇家,榮華富貴唾手可得。若是以阿江的才學家世,必是正妃無疑了。”秦嘉言試探性的問道:“阿江為何不願?”
沈青荷定定的看着他,沉默了下道:“人生短短數十載,難得隨心而活。若是日後所嫁之人並非此生摯愛,榮華富貴於我來說又有何用呢?更何況,皇家中的刀光劍影也不比戰場上少。父母兄長憐愛,讓我無憂無慮的過了十六年,只是我貪心,想隨心所欲的過完這一生,奈何身不由己罷了。”
秦嘉言看着沈青荷,意味深長的笑着說:“那阿江與我可謂是同命相憐了。”
沈青荷不解的問道:“明知夏江這個名字是我胡謅的,為什麼要叫我阿江呢?”
“因為...沈青荷是沈府的掌上明珠,是洛陽城的才女,只有阿江,是我一個人的阿江。”
‘啪’的一聲,沈青荷手一滑,茶盞落在她裙上,復又輾轉落地,碎成了兩半。沈青荷連忙站起身整理衣裙,幸好茶浸濕了裙子,低頭可以遮掩她滾燙的臉頰,幸好他不會窺心,窺不到她此刻歡喜雀躍的心,幸好一切尚未塵埃落定,幸好她隱在心底的期望沒有落空。
秦嘉言從懷中掏出帕子遞給沈青荷,輕聲卻又鄭重的說:“在我眼中,那萍兒遠不及阿江你千分之一,萬分之一。今日之事,確是我有意為之,於私心來說,我不希望你嫁給其他人。”
沈青荷驚愕的抬起頭,秦嘉言面帶笑容,道:“若是可以,我希望娶你的人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