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君攜誠懷望浦南,澤岸生馨蘭 (六)

第十七章 君攜誠懷望浦南,澤岸生馨蘭 (六)

日子一天比一天來得波瀾不驚,鄧懷君已漸漸地活成了一口古井深潭。天陰氣沉,她就關窗閉門在房中書畫;日頭晴朗,她便打開門戶,坐在屋內瞧着外面出神,卻不知她在望着何處,陽光能跨牆穿院地照進房中,她又未有這份能耐,能從房內望到的,除了窄成細線的碧空,餘下不是紅牆,就是紅牆。

“蕊兒。”懷君如今已是少有吩咐。

蕊兒正在擦拭桌椅,聽到主子喚聲,便擱置下抹布進到內間問道:“奴婢在,小主有何事?”

“替我梳頭吧。”

“是。”蕊兒道。

蕊兒未滿十八歲,本該幼嫩的雙手已是粗糙不堪,鄧懷君不得聖眷,許多事也只能辛苦了身邊伺候的人。

她剛才擦拭完桌椅,不敢貿然觸了主子的頭髮,便到旁邊找一盆清水凈了手,才敢拿起一把木梳,輕巧地伺候着懷君的烏髮。

“主子可是要出門?”蕊兒問道。

“去拜訪愨妃娘娘。”鄧懷君淡淡道。

蕊兒不知是否是粗活做得太久,手上有些虛抖不穩,懷君須臾又問:“蕊兒,你覺得我為人如何?”

“主子……一向寬厚,待奴婢們很好。”

鄧懷君苦笑出聲,有些突然:“是啊,我從未將你們當什麼奴才,都將你們當做人……”

蕊兒被嚇到,不敢再作聲。

直到曉芸歸來,喚了一聲“小主”,才將這寂靜打破。

鄧懷君摒退蕊兒道:“你下去吧。”蕊兒聞言便匆忙告退。

懷君見曉芸手上托着東西,問道:“這是何物?”

“這是阮答應命人送來的《無量壽經》,說這儘是阮答應親手抄寫,也是為了鄧大人盡一份哀思。”

曉芸將經文遞給鄧懷君,懷君並不是什麼才女,只是略微識字而已,見宣紙上字跡娟秀而不失筆力,道:“她心善,或者大概還在覺得愧疚吧。”

懷君這樣逐字打量,卻又盯在那個“壽”字上頭,更咽道:“我改日再去謝她。”

永和宮內,愨妃正用着晚膳,遲瀾在旁布菜,愨妃忽問道:“對了,本宮讓你送去皇子所給三皇子的春衣送了嗎?”

“奴婢一大早就送過去了,娘娘放心。”

“嗯,說起來四皇子也落地快三個月了。”愨妃放下碗筷又接過旁邊侍女遞來漱口的茶水,細細涮過才說道。

“娘娘,三皇子如今是長子,四皇子不過是襁褓嬰兒,怎會及咱們三皇子得皇上器重呢。”

“如今不及,未必以後不及啊。”

愨妃輕拭唇角,緩緩起身,移步坐到榻上。遲瀾頓了頓又說:“娘娘,今天鄧貴人曾求見,您當時正午睡,奴婢便應付她回去了。”

“鄧貴人?”愨妃嘆道,“是個可憐人,不過也實在算不上可用之人。”

遲瀾不解,愨妃又言:“上次她在儲秀宮那番話,未免放肆了。本宮把道理說於她,是給她指了條明路,不是想看她逞一時口舌之快,氣不沉心不穩則難成大器。”

桌上的殘宴被撤下,隨即侍女端上剛沏好洞庭碧螺春,遲瀾接過給愨妃斟上一杯,愨妃薄泯一口,又道:“不過也好,如今宮裏大多是庸碌之輩。但皇后無子,座下僅璟妃與本宮並尊,若她們成了一條心,哪裏還有本宮的餘地?”

日暮西下,乾清宮裏久久寂沉,皇帝坐在案前批着奏摺,敬事房的太監進來不敢作聲,兩難之際,正逢皇帝抬眸,便允了他上前。

眾妃的綠頭牌入目,皇帝頓了頓,翻了一塊牌子,上書“瑞貴人”。

蘭珠早知此命,也無太多躊躇,打賞了來傳話的公公,便上了轎。

轎中沒有燈,只是漆黑一片,蘭珠知道這是在往哪裏去,轎子隨着轎夫的腳步,一步一輕顫,顫得蘭珠越發心慌。縱使命運如此,縱使身不由己,可那也是自己的夫君,來日便是終身的依靠了。

打更的聲音傳來,長街上已近無人,今夜和風溫煦,不是特別冷清,只是太過安靜,愈發顯得此時的蘭珠慌怯不安來。

他會喜歡我嗎?他是什麼模樣?

蘭珠沒來得及再多想,宮人便說到已經了乾清宮。

原來這麼近嗎?是呀,紫禁城原本就只有這麼大,哪裏有草原的天地遼闊呢?

公公引着她去沐浴更衣,又微微上了淡妝,期間總是有嬤嬤叨着侍寢的規矩,末了又將她裹在一床被子裏,抬進了寢殿。

任由着嬤嬤一通擺佈,等被褥包裹着的身體終於有了着落,蘭珠不由地緊繃起來。一切只剩沉寂。平日裏她從來都是率性活潑又大方得體的,只是到底一個女兒家,此時如何能不怕?直到皇帝拉開被子,兩人才觸到視線。

蘭珠有着姣好的容貌,面若銀盤,柳眉杏眼,烏髮丹唇。此時她正被燭火流離擾了視線,片刻后又知覺身在何處,便望向身邊人,一時間眼中清波流漾,爛漫精靈,不同於宮中各色佳麗的流水般的端莊和規矩,蘭珠更是一抹明亮的顏色,是枝頭紅、春前雨,讓人眼前一亮,倍覺開朗。

皇帝輕輕勾了唇角,蘭珠有了羞赧之意,也是一笑。

“果然是蒙古的女兒,如此活潑。”

蘭珠笑着說:“謝皇上誇讚。”

她穩下心來,不再緊張。是了,他如此溫厚,像來時母親說的那樣,挺拔高健,正氣陽剛,她此刻正期許着來日,他會是個極好的夫婿。

簾帳被放下,只余滿室香暖,桃紅落地,鸞鳳和鳴,松蘿共倚。

次日賞賜送來鍾粹宮的時候,蘭珠坐在屋裏無聊得緊,也有幾個打過照面的貴人來賀喜,雖然心裏不耐得很,但面上總要周全着禮數,不免還得笑着應付幾句。

蘭珠從下人去御花園裏折回來的幾支梨花上掐下來一朵,走到鏡子前,想要插在髮髻上,但是花莖太短,總是簪不好。堪堪定住了,蘭珠對鏡細看,梨花清麗,但自己卻太活潑幼稚了點,雖也是鮮花美人,可看着總是有些滑稽。

蘭珠失落起來,把梨花抓下來隨手扔在一旁,喚道:“梨雲?梨雲?”

梨雲從外間進來:“小主喚奴婢何事?”

“咱們去——景陽宮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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鶴鳴隰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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