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爛命到好人

1 爛命到好人

墨清白出生的那天,他爹就跟一個漂亮的女人私奔了。?在小的時候,始終沒有想明白,男人為什麼要跟女人私奔?長大之後才知道,在和平小資年代,誰跟誰私奔都是幸福的。

不過,他那個不爭氣的爹跟美麗的女人跑路的時候,還託人捎來一份信,上面寫道:墨影,對不起。我不能前往醫院見你們母子了,要去另外一個地方工作了,再見。?母親看完信,就此落下月子病,十幾年不曾好轉。

女人生娃娃坐月子,一旦落下病根,終生難治。母親得病之後,精神恍惚,面容憔悴,茶飯不思,時常自言自語,坐在床上說到天明,不久就不成人樣了。一個家裏,母親沒有快樂,屋裏就是冬天。

當花完最後幾塊錢的時候,他們家的鍋就徹底揭不開了。日子越過越苦,屋裏張蛛網,地面長青苔。墨掉入學堂念書一事,就一拖再拖。在他十一歲那年,母親領着他來到學校,當著領導的面,把好話說盡,眼淚流干,乞求學校先收下孩子念書,母愛再回家砸鍋賣鐵補上書學費。

可是,學校有學校的規矩,領導有領導的難處。校領導坐在藤椅上,宛如一堆肥肉,就是不開尊口。母親只好領着他走出辦公室,來到操場上。當時學校四周沒有圍牆,看似歡迎每一個孩子前來接受教育,其實不然,七七八八的學雜費加起來,宛如一道既厚實又堅硬的水泥院牆,把那些窮苦的孩子死死地擋在了校門外。

校門口年年植樹栽樹,卻沒有一棵遮日避暑的樹,因為那些沒有錢念書的孩子,來到學校外面,抱着那些樹,聽老師在教室里上課,把栽種的樹搖鬆動死了。九月的太陽像烤番薯的爐子,熱得母子二人大汗淋漓。由於母親身體不好,又着急上火,沒走幾步路,就一個趔趄栽倒在地上,不省人事。

嚇的墨清白臉色慘白,欲哭無聲,母親要是死了,他就成了孤兒。

還好他從小參加勞動,練就一身勞力,趕緊將母親扶起,抱在懷裏,然後掐住人中,母親才慢慢蘇醒過來。由於太陽實在毒辣,如果不採取措施,非把他們烤乾了不可。墨清白趕緊脫下鞋子,墊在母親身下,怕滾燙的地面灼傷母親的身體。

母親雖醒過來了,但依然沒有力氣,站不起來,像隨時要離開他一樣。他盯着母親乾裂的嘴唇,和那流干淚水的眼眶,心如刀絞。

他抹乾淚水,慢慢站起來,朝四周望了望,為母親找口水喝。可是他不敢離開,怕母親再次跌倒在滾燙的火坑裏。於是兩手抄在母親腋下,試圖把她挪到陰涼處。可是四周光禿禿的,沒有遮日避暑的地方。

沒有辦法,他就脫下爛衫,把衣領含在嘴裏,兩手牽起衣襟,宛如一朵烏雲,為母親擋日避暑:”媽,史家坡龍二娃子大學畢業之後,還不是回家承包土地種土豆嘛。老子又何必繞道學校下田種莊稼呢?這不是脫了褲子放屁多此一舉嘛!還有,你以後不要找那個狗屁領導求情了,老子不念書,照樣把種土豆給你種回來------。”

墨清白的話一翻話,不但不能為母親納涼降暑,反倒讓母親更為火大。這小子張嘴就是狗屁連天,老子一個接一個,這要是走在社會上,肯定要吃耳光啊。因而說道,“清白啊,你還必須進學堂受教育才行!”

“受教育,受教育,受教育又怎麼樣?”

母親抬起頭,見兒子光着胳膊站在太陽底下,用衣服為她擋住太陽,再低頭看時,兒子光着腳板,站在滾燙的地面上,來回跳動,自己坐在兒子的鞋子上。她一面奮不顧身地站起來,一面流眼淚,趕緊給兒子穿上鞋子,衣服,然後把他的頭按在懷裏,一個勁兒自責自己沒本事。

母親流淚,做兒女的豈不傷心?

就在他們二人抱着哭成一團的時候,一個美麗的女子走到他們跟前。她看上去只有十七八歲的樣子,生得跟春天一樣漂亮,夠得上花神的名字,活像一個天使。她一手抓住墨清白的手,一手牽住媽媽的手,了解她們的情況之後,她一面叫墨清白母親阿姨,一面走在前面,“你們跟我來……。”

那個為墨清白交書學費的美麗女子叫馮玉耳。來自大城市,在山區義務支教五年,這是墨清白後來才曉得的。在她支教期間,前前後後幫助過四十多個學生。她不但幫他們交學費,還無微不至的關心他們的生活,墨清白才有幸念了三年書。

念三年書,墨清白一分錢也沒有掏。母親前前後後零零碎碎交給馮玉耳老師的錢,馮玉耳老師不是給他買了學習用品,就是給母親買了營養品,讓他帶回家給母親補身體。

學校有什麼活動,例如春遊,運動會,馮玉耳老師還給他一些零用錢,讓他跟同學們打成一片。

母親病情嚴重的時候,馮玉耳老師不但上他們家幫忙干農活,還掏錢找醫生上門給他母親治病。這個天使來自大城市,但一點也不嫌棄農民。這為他後來學會農民功,打下了堅實的基礎。

天黑晚了,馮玉耳老師就留在他們家過夜,陪伴他們度過黑暗的日子。

三年級放寒假的時候,馮玉耳老師站在校門口,遠遠地向墨清白招手。他飛奔過去。馮老師把他拉到操場一邊,先遞給他筆和本子,又從包里拿出一本嶄新的《新華字典》,上面寫了三句話:餵豬可以讀書,放牛可以讀書,養羊還可以讀書。這三句話,後來讓成為巨富。

然後又遞給他一個大紙袋,裏面裝着一件羽絨服,是給他母親的。她又從衣兜里摸出幾百塊錢,交到墨清白手裏,“清白,這是給你們的過年錢,你要揣好,回到家交給媽媽。”

墨清白一手拎着馮玉耳老師買給他們的新年禮物,一手攥着馮玉耳老師給他們的過年錢,不知道說什麼話好,就那麼靜靜地看着她那張美麗的臉,等兩眼慢慢彌滿淚水,順着臉頰盡情地流淌。

馮玉耳老師兩手放在他兩肩上,“你哭啥子?要好好的……。”然後,她一抱將墨清白抱在懷裏。

那時候,墨清白已經和馮玉耳老師一般高了。他們就那麼面對面站着,既像姐弟又像朋友,那麼近又那麼親。要不是墨清白那張臉稚嫩了那麼一點點,要不是他乾瘦了那麼一點點,就那個場面,可以說……。

殊不知,卻成永別。

這是墨清白從班主任路老師那裏聽來的。班主任叫道,“墨清白?”墨清白在班裏年紀大個子高,坐在教室末尾,他忽地站起來,“在!”

“你以後不用學交費了,直接來念書,直至小學畢業。”

聽到這話他心裏一襲,“我的拐拐,是哪位大神下令取消交費的?這太給力了!周六一定要上廟裏點燭香好好拜拜……。”可是轉而一想,“不對頭呀,燒香要香火錢,是誰把香火錢砍掉了?難道不怕眾‘菩薩’發難嗎?”於是抬頭問道,“路老師,是不是大家都不交費了?”

“不!”路老師斬釘截鐵地說,“只是你跟京冬不用交了。”

京冬爸爸媽媽出車禍死了,跟爺爺奶奶生活,家裏非常窮,馮玉耳老師知道情況后,就把她的費用一併交了。路老師走下講台,站在京冬旁邊說,“其他人還是要交的,只不過馮玉耳老師把你們兩個的錢都交齊了……。”

墨清白雖才上三年級,但有十年級思考水平,於是舉手問,“路老師,馮老師走了?”

路老師雙手未動,但心裏一直在鼓掌,因此說話音調拉長八度,“走了。”

“她不來了?”

“不來了。”

“為什麼呢?”

“據說得了怪病。”

明清白腦子裏轟一聲響,“怎麼可能?”

“怎麼不可能?”路老師用教棍輕輕敲自己另一隻手心,“吃五穀雜糧的人,哪一個不得病-----?”一副事不關己高高掛起的幸災樂禍樣子。

“路老師,”明清白打斷班主任的話問道,“馮老師現在怎麼樣了?”

“死了!”

“死了?”聽到這話,墨清白像被雷擊一般,一屁股坐在地上,身體麻了。

路老師一驚,趕緊指揮勞動委員,生活委員,紀律委員,“你們把他拉起來坐在矮板凳上。”

七八個人走過來的時候,墨清白已經站起來了。

教室里亂鬨哄的,尤其是坐在教室最前面那幾個同學,仗勢爹娘老子有錢,目空班裏紀律,在那兒幸災樂禍地議論,“窩火,這下子斷了他的奶了,看他還拿啥子給老子們拔尖?”

墨清白走到他們前面,靜靜地注視着他們的眼睛,把他們嚇得面色慘白。過了好久好久,他才自言自語說,“不對頭啊,好人不會得病,好人要是死了的話,那壞人呢?”

墨清白走到教室門口,聽見身後有人高聲喊道,“好人命不長,禍害一千年!”

他停駐腳步,回過頭,轉過身,在那一張張臉中尋找怪音。大家見他怒目衝冠,要吃人一樣,也就不說話了。他才慢慢退到教室門外,然後轉過身,跑到操場上,雙膝跪在地上,兩手抱着頭,趴在那裏哭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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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生中佼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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